“内个,您好?”

    这是言生正式开始在青下市精神卫生中心打工偿还借款的第二个星期。严魁让他来医院门口的分诊台坐班。表面上给他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实际上,背地里言生每天都在抢救室里帮忙。

    “想要熟练地运用你的能力,第一件事就是习惯面对死亡。”

    严魁这样叮嘱道,不过言生可不会主动告诉他自己曾经杀过人的事。

    “您好?”

    言生回过神来,才发现台前的女生已经看了他好长时间了。

    女生留着一头蓬松的长发,刘海却出奇地长,长得遮住了她的一只眼睛。

    “怎么不好?”

    他装模作样地学着严魁教给他的话术。

    “我感觉自己有点变态。”

    什么?

    “就是,”女生低下了头,“为什么我会极度的依赖一个人,为了他不惜去伤害自己。”

    “可我有时候却又极度地厌恶他。”

    “因此,我所有的朋友都离开了我,他们说我反复无常。”

    “我真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

    言生偷偷地拿出严魁给他的小本子。

    这个本子上密密麻麻地记着各种精神疾病的外部症状。

    “你嘛,”嘴上应付着面前的女生,言生的手在台下迅速地翻动着本子,“应该是性格上的问题,去挂人格障碍试一试”

    “好的,谢谢!”

    女生急急忙忙地跑走了。

    言生长出了一口气。

    他刚刚来做这份工作的时候,是和分诊台的一位前辈一起的。

    前辈的名字什么的,言生没记住,不过他记住了其他的东西。

    那位前辈的手腕上带着和母亲送给自己的那颗一模一样的水晶。

    言生有一些猜想,自己当初把水晶送给饮品店的女孩,就没再指望见到这枚水晶了。

    毕竟当时想要寻死嘛。

    可那位收下水晶的女孩说过自己有男友。

    难不成前辈就是——

    这些只是言生无端的猜想,毕竟还有一种可能,人家只是自己买了一条带水晶的手链自己带着。

    可他还是想弄明白这件事。

    可是直到前辈请假离开,言生都没有问出口。

    是的,在言生被分配到这里干活的第三天,前辈就请假不再出现了。

    毕竟没有多熟,言生更不敢问人家请假的原因。

    到头来,前辈既没有交给言生工作的知识和技巧,也没有解答有关水晶的疑惑。

    这不就是啥也没留下吗!

    没错,言生也这么觉得,他的这位前辈,就像透明的npc,除了前三天上班互相问早安,下班互相说再见之外,两人都各玩各的手机,来咨询的病人基本都是前辈在接待,大概他也明白这个新人其实啥也不会吧。

    等下,这样看来,我好像才是透明人啊。

    顺带一提,和前辈不一样,言生一直住在他的一号病床上。

    既是病号又在医院工作,真是从来没想到的状况。

    不过,最让言生有感触的就是,他那颗想死的心终于慢慢安静下来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

    是因为这里有人能理解他的能力吗,还是因为他不用再依附于父亲了。

    或者,是因为在这里,他不再是异类了。

    来到这里看病的人在他看来就像自己的缩影,在这里工作的人则是他的家人。

    言生发自内心的这样想到,他第一次体验到放松的感觉。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不正常的人,他一直知道自己是怪物,他一直极力地隐藏自己的不正常,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做一个正常的人。男同学向他扔石子的时候,女同学撕烂他的书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除掉我吧,杀掉我吧,让我消失吧。。。

    是怪物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我是危险的东西,

    我能看到可以杀掉别人的东西,

    我是无法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的,

    我不配,

    我是危险的东西,是坏掉的东西,是不合常理的东西,是大家都不喜欢的东西。。。

    我会替这个世界解决掉我这个怪物的,

    这样我和你们就都不会受伤了。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自然要去死。

    可在这里,他看到了许多像他一样的人。

    他看到二三十岁的青年对着空气拳打脚踢。

    “他一定像我一样能看到大家都看不到的东西吧?”

    他看到女高中生骨折的手臂和被打青的眼眶。

    “她一定像我一样承受着他人的恶意吧?”

    他看到坐轮椅的老人向子女解释自己的病情。

    “他一定像我一样希望别人相信着他吧?”

    言生笑了,他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虽然他不是正常的人,

    虽然他不是什么好人,

    “可做人本来就没有必要那么正常啊。”

    这也是樱岛说过的话。

    原来他到今天才真正听懂樱岛的话。

    像往常一样,夜幕降临,言生离开分诊台,因为要换班了。

    正走着,有人快速地从他身边穿过。

    他看到那人的长发被气流托起。

    言生回头一看,果然是上午第一个来分诊台询问的女孩。

    她来得那么早,却这么晚才离开吗。

    脑海中浮现出女孩上午对他说的话。

    “时而依赖时而抗拒吗,”言生想到,“会是什么问题呢,不知道她今天病看得怎么样。”

    他毕竟不是专业的精神科医生,他自然想不明白这些。

    说到底他就是个打杂的。

    “那个。”

    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他,言生差点吓得跳起来。

    是刚刚的女孩。

    “不是大姐,”言生惊魂未定,“你不清楚咱俩在哪吗?”

    “这他妈可是精神病院,这他妈大晚上的灯都关了一半了,外面一片乌漆麻黑的多瘆人,你小子从背后突然给我来一下。。。”

    我是送你去看病了,你差点把我送上天。

    “对不起嘛,不是故意吓你。”

    女孩笑着说,早上遮住眼睛的刘海已经被顺到了后面,精神面貌一下子上来了好多。

    “请问你有时间吗?”

    女孩的一双卡姿兰大眼睛扑棱扑棱地眨动着,一动不动地盯着言生,等待他的答复。

    “应该,有,吧。。。”

    其实不算有,不过言生早就受够了每天晚上被严魁拉到停尸间和墓园试胆了。

    既然是病人的要求,严魁应该没办法说什么。

    女孩闻声又笑了起来。

    “那么,”她笑着说,“我可以和你聊聊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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