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如今我与孙策划江而治,天下安定,只是多年战乱,百废待兴。”你推了推桌子上山一样高的奏折,苦恼的歪头托腮,额前冠冕垂下的珠帘撞得噼里啪啦响,“公务,好多公务……奏折什么的,真是看个没完。”

    “啪嗒。”一声脆响,周瑜放下了那把装饰的珠光宝气的小刀,把手中切开的果子递了一半到你的嘴边,“觉得累了,就先休息一下吧,别熬坏了身子。”

    你低头咬掉了周瑜指尖上的果子,哀怨的长叹一口气,“明天还会有新的公文奏章上来,比当年绣衣楼的事物还要繁忙的多。”

    “……那你挑些不想看的,我帮你处理了。”周瑜无奈道,抬手压在你眼下的乌青上,“还是早些歇息。”

    “知道啦。”

    天色渐晚,屋外传来了内侍的催促。毕竟是臣子,周瑜不好继续留在宫中过夜,只能先离开了。

    一只脚踏出大殿的门槛,周瑜没由来的心头一紧,侧过头看着屏风后烛火倒映出的黑影。

    “别看了。”

    “马上就好,最后一点。”你笑着回应,催促他快些回去。

    听着你的笑,周瑜的心算是稍稍放下一点,接过旁边人手中的灯笼,踏入了茫茫的夜色。

    出宫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周瑜今日本是坐着马车入的宫,或许是夏夜的风带着燥热,也惹得人心浮气躁,吹的周瑜莫名心烦,于是回去的时候索性选择步行,把侍从甩到身后远远地跟着,自己提着灯缓步走着,权当散心。

    夜寂无声,宫道两侧的蝉鸣时断时续。

    也不知道是否会吵了妹妹,要不寻了宫人来把这些夏蝉粘了清净。

    周瑜一边想,一边下意识的去转动食指上的戒指,却摸了个空,只有麻布粗糙的触感。周瑜这才想起来自己手上还带着伤,传国玉玺下落不明,周瑜便赶在登基大典前给妹妹重新雕了新的玉玺,却又因手法有些生疏留了伤。

    如今天下安定,之前乱世回想起倒又像一场梦一样虚虚实实,那些曾经并肩站在一起过的故友,亦或是敌人,如今在记忆里不知何时被拢了层云雾,再也看不清了。

    这一战,所有人都付出了太多太多的代价。

    不过也好在这场噩梦终于落下了帷幕。无论好的,坏的,此刻都已经结束了。

    一声叹息被夏日的热风裹挟着,逐渐远去。眼看着宫门的轮廓逐渐出现在视野里,周瑜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觉得自己最近心慌的反常,似乎也该好好睡一觉了,于是加快了向宫门的脚步。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身后传来了嘈杂的人声,还有凌乱的马蹄声响。几乎同时,那股心慌转变为一种极度的不详,在周瑜的胸口炸开。

    “戒严——”

    “有刺客,天女遇刺——”

    手中暖黄色的灯笼落了地,歪斜的烛火燃烧着了脆弱的灯笼纸。就在那瞬间,一股剧烈的疼痛袭上周瑜的心头,疼的他几乎快要站不住。

    耳边响起隆隆的嗡鸣,他感觉有人跑过来扶住自己,又被自己大力推搡开。他摸向自己的腰间,却只抓了空,才想起来今日入宫身上的兵器都被宫门守卫给缴了。

    “妹妹,妹妹……”

    那一刻的周瑜简直是晕头转向,不知道抓过了哪个侍卫抢了他的刀,疯了似的沿着来路往回跑。这一路上有人嚷着什么“刺客尚未抓住”“宫内情况不明朗”“周将军莫要冲动”之类的话语拦他,都被他挥刀赶开。

    他不该走的,他该多留一会的。

    他该陪在你身边的。

    跌跌撞撞地,周瑜终于跑回了你的书房。推开虚掩的殿门,浓重又熟悉的血腥气充斥着他的鼻腔,他听见有宫女在哭嚎,哭的他心凉。

    跨过满地的狼藉,抬眼就是那扇他临走时还摆的端正的屏风,现在却已经被毁坏后踢倒在地,上面精细的绣纹上沾着刺目的血迹。

    是谁的血,答案几乎就在眼前,但是周瑜不敢去碰。

    明明,明明一切都结束了啊。

    他推开了挡路的宫女,丢开手里的刀器,就见你无声无息的躺在破碎的桌案边,手里还紧紧抓着那把珠光宝气的小刀。

    就在不久前,周瑜刚刚用那把刀给你切了果子,送到你的嘴边,看着你笑嘻嘻的吃下,和他抱怨这满桌看不完的奏章。

    一把匕首从你的后心刺入,周瑜不敢去看,也不敢去想那个时候你该有多疼。你的血染透了地上散落的奏折,原本歪歪斜斜戴在头上的帝王冠冕掉落在血泊中,上面的珠帘也被扯断,混杂在一地狼藉之间。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个结局的。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啊。

    他亲手雕刻的玉玺在你身旁摔成了碎片,周瑜颤抖着手把它们一片一片拾起,死死的握在手里,将他刚才愈合的伤口重新扎了个千疮百孔。

    可他感觉不到疼了。

    心脏就像是被刀子绞了一般疼到喘不上气来,只感到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还不等周瑜反应过来避过头,一口血就已经吐了出来,落在你玄色的龙袍上,和你的血混合一处。

    “啊,啊啊啊!”旁边的宫女忽然尖叫起来,周瑜慢慢的从一片血红中抬起头,就见自己、以及死死抱在怀里不愿松手的你,正在被一片白雾一点点地包裹。

    毫无预兆的异象,此刻的周瑜没有慌乱,或许是因为他已经绝望了。

    你是我世上最后的血亲了啊。

    我陪着你,扶持着你,一步步看着你走到今天的位置。

    周瑜呆愣的看着越来越浓厚的白雾将自己和你吞噬,抱着你的手臂紧了些许,把下巴放在了你的头顶,喃喃自语道:

    “是梦吧……”说不定,马上就会梦醒。

    你还在他的身边。

    01.

    “文汉天女,承载天命——”

    “千秋万载,三呼万岁——”

    周瑜猛然从混沌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你穿着帝王礼服,手捧着自己亲手雕刻的玉玺,一步一步走上那象征着帝王权威,天下之主的王座。

    不,不行,不能去。

    周瑜推开了周围观礼的文武百官,不顾殿内侍卫阻拦,一个箭步就要冲到你的身边,“不,不能去,不要去……”

    你的脚步顿下,转过头有些困惑的看着他,“哥哥?”

    对方那双与你如出一辙的眼眸不知为何几乎充斥着绝望,他被左右两个侍卫拦住,不能再靠近你半分。

    “我求求你,你别去。”

    “不能登基……”

    你歪过头,面前的珠帘因为你小小的动作撞得噼里啪啦响。

    “兄长,是最近太过劳累了罢。”

    你没信他。

    “我没有,你听我的……”周瑜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周围的文官看着这意外的一幕开始交头接耳响起密密麻麻的议论声来。

    “有什么事,我们典礼后再……”

    “有刺客!”

    一只箭矢破空而来,你躲闪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胸口被贯穿。

    嘶,好疼啊……

    02.

    周瑜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是在颠簸的马车里,完好无损的你穿着过往那身广陵亲王的打扮,怀里抱着一个大迎枕,坐在车里摇摇晃晃地在打瞌睡。

    又一次。

    周瑜垂眸,看着手里渐渐消散的白光,开始确定刚刚经历的,以及现在正在经历的,不是梦。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几乎断定,自己得到了一种不明不白的能力,把时间回溯到了过去。

    马车忽然停住,车窗外传来了孙策欢快的声音:

    “我们到啦。”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周瑜困惑的掀开车帘,看着周围陌生的猎场。

    这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他怎么一点点记忆都没有?

    周瑜环顾了四周,忽略过旁边的孙策,自顾自地从马车上跳下来走了几步,努力的从脑海中搜寻一点点关于此刻的记忆。

    也不知是回溯的副作用还是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来一星半点的记忆,周瑜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疼了。

    “公瑾,公瑾!”

    孙策叫了周瑜几声看对方夺了魂一样没反应,仗着对方今天没抱琴,不耐烦的用刀鞘捅了周瑜后腰一下。

    周瑜这才施舍一点眼神给孙策,抢在对方前面抛出了问题,“现在是什么时候?”

    “申时啊。”

    “……我不是问这个。”周瑜按了按蹦跳的太阳穴,转过身重新钻回了马车。

    周瑜上下车的动静已经把你弄得半醒,你揉了揉眼睛坐直了身子,“兄长,到了吗?”

    “……可能,大概?”

    周瑜蹲在你面前,把你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遍,旋即露出了几分轻松的笑意,“对了,你今年几岁了?”

    你:?

    也许是刚睡醒脑子没缓过来,再加上一个年岁而已,你对周瑜这点信任还是有的,所以只是愣了一下便做出了回答。

    周瑜点点头,身子一歪半躺在你身边若有所思,“那不对啊,这个时候似乎咱们没一起来这过啊。”

    “什么?”

    “没什么。”周瑜摇头。从你脸上还未褪去的青涩来看,他确确实实是回溯了时间,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而且回溯除了他,没有人会带着曾经的记忆。

    但是也因为一些不明的原因,时间虽然被回溯,但是事件发展的走向发生了偏差。

    所以,他回溯了时间,许多事情的发展和结局就都会有改变。既然如此,那是不是,也代表着,或许这一次,他还有机会救你?

    周瑜重整旗鼓,你看着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你许久,忽然笑了。抬起手,拨开了你脸颊的一缕碎发,“你是不是想,走上那个位置。”

    你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周瑜,“你在说什么……”

    “我的妈,你们在聊这么刺激的吗。”孙策不知何时也探了个脑袋进来,看看你,又看看周瑜,眼里蓦然放射出兴奋的光芒,“看不出来啊公瑾,憋了个刺激的啊!”

    03.

    这一次,他一步一步小心谋划,在扶持你走上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后,又毫不停歇的以雷霆手段收拾了那些臭鱼烂虾,不给他们一丝一毫有可能反扑的能力。

    他不顾你的反对,态度坚决强硬的加强了你身边的护卫,又干脆寻了个由头要在宫里住下,寸步不离的守在你旁边。

    你和孙策一致认为是他周瑜太过紧张,小题大做了些。如今天下大局已定,那些残余势力也被周瑜清理了干净,再加上皇宫本就戒备森严,哪里是什么人都能冲上来闹一波刺杀的。

    但是在你安危这件事上,周瑜出了奇的犟,死活不愿意让步。

    你和孙策说不过他,也就随便他去了,毕竟哥哥也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说不定再过个几天无事发生,他自己就想明白了呢。

    距离你最开始被刺杀的死亡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周瑜关上窗扇,回头望着趴在案牍上昏昏欲睡的你。

    “都结束了吗?”结局已经被改写了吗?你不会死了吗?

    不。

    错了,都错了。

    他搞错了,虽然重来一次让许多事情有了改变,但是他依旧没能带着你逃离死亡的结局。哪怕不是刺杀,也会是因为别的原因,好像是某种诅咒一样,你似乎永远都躲不掉死亡的命运。

    这一次,是喘疾。

    你有喘疾的事情,周瑜只在母亲日记上看到过,之后与你相遇,周瑜也不是没有问起过,你说自记事起,似乎也都没有复发过喘疾记忆。于是渐渐地,周瑜就把这件事淡忘了。

    他万万都没有想到,几十年都没有复发的喘疾,会在一个夜晚毫无征兆的发作。你向来无拘无束惯了,睡觉时总爱把那些七嘴八舌的内侍用各种理由屏退的远远地,以至于你喘疾发作的时候,你从床榻上滚落,拼尽全力却喊不出丝毫声音,只能一点一点的被窒息夺走意识。

    当周围的宫人听到动静冲入你的殿内,再去焦急地传医官,医官再来诊治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不,不要,不要带走你。

    周瑜的手掌温柔地盖上你已经毫无生气的眼眸,魔怔了一样的低喃:“还有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救你的,相信哥哥……”

    哥哥,只有你了啊,妹妹。

    不要丢下哥哥呀。

    一次又一次,近乎百次的失败,每一次都是因为你坚定的选择了那个位置。

    周瑜不是没想过,是不是只要阻止你登基,就可以阻止你身上的厄运。但无论他怎么尝试阻挠你走向那个位置,甚至站在你的对立面,不惜与你为敌,但一切到最后都是徒劳——只要他狠不下心杀你,就注定无法挡住你走向那个位置的步伐。

    可他怎么可能会伤害你啊。

    如果是为了阻止你登基就必须要伤害你的话,那他一次又一次回溯苦苦追求的又算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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