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被保守得很好。

    罗轾成名前,江浔只见过他两次。

    LM到处流传着有关这位优秀毕业生的传说,谁也不会把把一个寂寂无名的青少年选手和他联系到一起。

    直到四个月以后。

    -

    六月,巴塞罗那日照强烈,气候干燥,正值旅游旺季。

    走在宿舍往球场的路上时,每个人都深刻地感受到LM到底来了多少人。

    成群的参观者被拦在门外,不被允许进入学生们上课的地方;前台挤满了报名夏令营的家长,填上个人信息的表格堆得很高。

    学校变得热闹,原因只有一个。

    江浔走下楼梯,到达宿舍一楼时,往墙上贴着的新海报上看去。

    海报跟冬季时以蓝色为基调不同,红色的背景更彰显西班牙夏季的炎热,同时也契合随着夏季一同到来的红土赛季。

    海报的主角,毫无疑问,依然是罗轾。

    内容和图片更新过。江浔现在已经能看懂些西班牙语,上面写着,“真正的明日之星——不到一年的职业生涯与法网八强”。

    法国网球公开赛,是一年里四个最重要的大满贯赛事之一。

    网球选手只要有一个大满贯冠军,就能功成身退,老之将至时,还能拿出来吹牛。

    第一次看见新海报时,她拍下了照片传给罗轾,得到他懒散的一句评价:一般。

    至于是海报做得一般,还是他觉得自己在别人眼中无限优异的成绩一般,就无从得知了。

    反正,罗轾仍然是LM最好的招牌。

    “看呆了?劳拉,你也这么喜欢他。”

    比她慢些出宿舍的凯蒂走过来,在后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我也是每天走下来都要看两眼呢。谁让他的脸这么好看。”

    江浔别开了头。

    “凯蒂,这没什么好看的。”

    一名合格的淑女,不被允许随意评价他人。

    凯蒂揶揄地笑了笑,戳破她平静的面具,“亲爱的劳拉,你不需要口是心非。”

    江浔无所谓地笑了笑。

    拜罗轾所赐,她人生中第一次向异性搭讪就以失败告终,狠狠地伤透了当年那个无知少女的心。

    彼时伦敦难得出一次太阳,光线慷慨地挥洒在楼梯口,他站在台阶上,一身白衣被染成金色,沉默地看着她。

    白色,在英国人眼里象征着经典、传统和优雅。

    也是深深地骗过她的,一头猛兽的面具。

    与之相比,还是红土赛季花里胡哨的比赛服更适合他。桀骜又不羁,坏得彻底,这才是罗轾。

    江浔和凯蒂放过那张海报,一起往球场走去。

    “你有没有觉得今天学校来的人变多了?”凯蒂走在路上时四处张望着问,“虽然平时也挺多人的,但怎么感觉今天特别多。”

    “应该是有职业选手来训练了。”江浔说。

    LM的红土场地保养得当,很受职业选手欢迎。每到这个时候,他们的球迷就会前来观摩训练。

    “那他的球迷也实在是太多了。”凯蒂感叹着说出江浔心中所想,“难不成是TOP10?我想不出谁会来这里训练,他们不应该去草地上准备温网吗?”

    谁会在这个时候来练红土?

    等到她们走到一号球场,离他们平时训练的地方隔了四五块场地的、保养得最好的那块红土地时,答案昭然若揭。

    球场的南面对着学校外,铁网上趴着观摩的球迷,他们举着手机,疯狂地拍摄着。

    球场的北面是校内的场地,已经有经过的学生停在路上,一往球场里看就迈不动步子。

    “天哪,劳拉,你快看那是谁!”

    听着凯蒂惊叹的呼声时,江浔突然意识到。

    当今男子网坛,和LM关系匪浅、拥有无数球迷爱戴的明星还能有谁?

    只能是罗轾。

    -

    “赶紧离开,不要停留!都去上课!”

    学生们站得定定的,目不转睛地盯着学校传言里总被提及的明星,甚至忘记了下午还有训练课的事情。

    必须要教练出马,把他们赶去上课。

    凯蒂看了看四散的其他同学,还有离她们远远的教练。她拉住江浔的手:“我们赶快去前面,近距离看一眼,等教练过来了再走!快快快!”

    ?

    江浔拒绝的话都来不及说,就被凯蒂拉着往前冲,直到鞋尖碰到铁网才停下。

    “凯蒂,你在干什么!”

    江浔的右手还被拉着,而随着学生散开,教练离她们越来越近。她不想被骂!

    “当然是拍照啊。”凯蒂丝毫不慌乱地从兜里掏出手机,对着训练场内就是一顿拍,“这可是罗轾耶,你也拿手机出来拍嘛。”

    江浔完全不感兴趣。

    面前的训练场,一切都那么清晰,散发着无限的诱惑。

    年轻的男选手在底线左右垫步跑动,每一次用力的鞭打都是又快又狠,击球声清脆又悦耳。

    光是闭上眼想象,都知道画面有多么令人热血沸腾。

    在尘沙滚滚、脚底打滑的灼热红土上,他穿着无袖的紧身比赛服,手臂肌肉随着击球动作而鼓起,汗水则顺着沟壑慢慢滑下,直到被风甩在地上。

    江浔却自始至终低垂着眼,在心里默默倒数。

    5-4-3-2-1.

    “嘿,你们两个,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去训练?都要迟到了!”

    在她预判的时间内,教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江浔睁开眼,无意识地透过铁网格往里看过去。

    只看一眼。她想。

    极限时间内轻飘飘的一瞥,有意又像无意。

    好巧不巧,重见光明的那一秒,她恰好与停止击球、准备下场休息的高大男人对视。

    他眯了眯眼,想要将她看得更清楚些。

    脑内某根弦断裂,江浔一时间有些耳鸣。身体本能感知危险,她条件反射转过身,扯了扯凯蒂的衣角。

    “先生,对不起。凯蒂,我们快走吧。”

    江浔的反应足够快。

    但是,迟了。

    她眼见着教练的脸上忽然流露出喜悦、爱护、尊重等夹杂在一起的情绪,眼里闪着狂热的光,望向她们的背后,就知道,迟了。

    另一种意义上的迟。

    “Luo?你有什么需要吗?”

    鞋底与红土地摩擦,从身后传来沙沙的声响。

    危险靠近的一瞬间,江浔居然还有空思考,罗轾明明有个英文名,为什么整个欧洲都执着地学习那两个连中国人都觉得拗口的音节。

    “场地需要整理。”

    随着沉缓的声音落下,教练的视线不假思索地放在江浔身上。

    “劳拉,就你啦。四月份的时候你不是在公开赛时做球童吗,应该没问题吧?”

    僵硬地转过身,高大的男人近在咫尺,她被迫承受他沉沉的目光,和他唇角勾起的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没问题,先生。”

    得逞的笑。

    他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个擅耍诡计、叫人又爱又恨的坏男孩。

    而且永远是最迷人的那个。

    一旁的凯蒂不乐意了,大声说:“教练,我也可以帮忙!劳拉一个人笨手笨脚的,肯定干得很慢。”

    凯蒂当然不是在关心,而是想最后挣扎一下,制造一点近距离接触的机会。要知道,凯蒂每晚要看着才能安心入睡的人现在可就站在眼前。

    江浔很希望凯蒂能留下来,这样她就不用独自面对罗轾。

    以凯蒂的能力,罗轾的注意力一定都会被吸引过去。这时她只用做个安分守己且谨小慎微的跟班就行。

    “No way.”

    教练很不客气地拒绝了,凯蒂看着很伤心,江浔觉得自己的心也要碎了。

    “我相信劳拉能做得很好。现在,凯蒂,请你跟我回去训练,我们已经迟到了。劳拉,你可以晚一些,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开小灶的。”

    人群散去,焦灼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黏在她身上。

    江浔不禁想起去年在伦敦的荒唐事来。

    当时罗轾拿了温网的青少年组冠军,而江浔是负责保养决赛球场的球童。实时直播的颁奖典礼上,风光无限的新科冠军慷慨地把自己的奖杯让给球童触摸。

    在其他人蜂拥而上、挡住镜头时,他毫无预兆地牵住了她的手。

    力道不轻,甚至有些重,她的手指传来微妙的痛感,足够刺激她的神经,带起古怪的上瘾反应。

    罗轾看也不看她,对着其他人微微笑着,随意应付恭维话,却在所有人随时能察觉的地方紧紧握住她的手,直到合照环节才松开。

    更过分的事情继续发生。

    她主动站在靠边的位置,就是想合照时和他避开。可罗轾哪里是会被规则束缚的人,他不想在C位,谁也没办法。

    在一排排镜头面前,罗轾把奖杯摆到正中,径自走到她面前的空地上坐下。依然是目中无人的神气,好像根本不屑看她一眼,脊背却不小心蹭到她膝盖处裸露的皮肤。

    他换过衣服,还穿上外套,触感是干爽的,有洗衣粉的气味飘在空中。

    若要从照片中细看,会发现他亲昵又自然地靠着她。

    这张照片,至今在他Instagram的置顶帖。

    至于夺冠后罗轾逗留伦敦的那一周,才真正称得上疯狂。

    -

    意识回笼,江浔仰着头,礼貌地询问,“先生,我有什么需要做的吗?”

    对朋友称呼‘sir’是不是有些古怪?不过他看上去对角色扮演的游戏倒乐在其中。

    男人的目光从始至终没从她身上移开过,比西班牙灿烂的正午阳光还要灼热。

    江浔穿了一身黑,从训练服,到遮阳帽。防晒外套偏偏是明黄色的,流露出少女才有的灵动。

    她不是爱玩社交媒体的人,很少往上面发照片。

    如果他想见到她,要么就只能等LM的官方账号更新学生的训练视频。

    要么,就像现在,放着草地赛季不管,跑来LM找她。

    “跟我来。”

    没有寒暄,单薄的话语透出陌生人之间才有的冷淡。

    球场无比空旷,外面人山人海,每一双眼睛都在打量着他们。好奇,疑惑,猜忌,什么都有。

    球迷们的摄像头会忠诚地记录所有,实时传到网络上。

    罗轾不紧不慢地拿起拖布,用生人勿近的语气说,“请你帮我引水管,谢谢。”

    Please.

    Thanks.

    合理,得体。角色扮演的游戏继续。

    他是面露不善但礼节到位的绅士,平静的外表下,仿佛压抑着什么。

    江浔没有细看,转头去准备工具,顺便把遮阳帽的帽檐压得低些。

    她不想被拍到,虽然被拍到其实更好,和罗轾捆绑在一起,说不定能引起人们的好奇心,让她在网络上小小地走红。

    罗轾从她手中接过水管,毫不费力地操纵着水流,土地慢慢被染成湿润的深红色。

    保养红土地的最后一道程序完成。

    江浔倍感轻松地说,“我走了。”

    “在这待着。”

    转身,用后背对着镜头,罗轾说的话淹没在水流声中,几乎听不清。

    “你刚才很惊讶。不知道我要来LM?”

    江浔不知道水流声和她的心跳声比起来,谁更大。

    “你知道我不怎么玩Instagram.”

    他们没有交换过号码,IG是唯一的联系方式。

    水龙头被关上,球场外的嘈杂重新将两人笼罩。

    “你知道我会在上面找你,但你从来不看。”

    如果你给你的朋友发消息,她总是已读不回,甚至看也不看,那是什么意思?

    罗轾问过好友这个问题。‘情感专家’丹尼斯的回答是:“她讨厌你,不想理你呗。”

    随后话题又变成了:‘她’?

    于是罗轾另花了五分钟和八卦的好友解释,这是个口误,是he,而不是she。

    罗轾不会吞声忍气,他会逼问,为什么。

    江浔会吞声忍气,她不会告诉他真实。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以为你已经去了伦敦。”

    没有回答,江浔不知道罗轾听进去了没有,只能硬着头皮问,“帕特里克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

    法国人帕特里克-埃拉尔,是罗轾现在的技战术教练。

    沉默等来沉默。

    江浔看着罗轾把水管整理好,放回原先的地方,再看她时,眼里不免带了点审问的意味。

    她浑身发烫,绝对不是因为阳光耀眼。

    他的视线,他的话,几乎烫伤了她。

    “他去了伦敦。我专门飞过来找你。”

    一丝微妙的歉意慢慢在她心中升腾。

    “我不知道你想不想见面,但是我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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