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屋内踱步,走一走等身体活动开了,再坐到炉火旁边取暖。

    距离叶易真离开已经有一个半时辰了,沈钰有些无所事事。焦躁达到了极点反倒表现出放松,正因为无法做出任何不改变,所以不得不随波逐流。

    夜色渐深,沈钰冻得有些发僵,香炉也要熄灭了。

    正当时,叶易真并刑部尚书郑峖前来宣旨。

    第二只靴子落下,沈钰心中有种轻松的沉重,起身接过圣旨,又将它递给叶易真:“大人,麻烦您将圣旨供奉在祠堂。您知道的,我现在不太方便。”

    何止不太方便。叶易真亲手接过圣旨,又退到郑峖身后,默默补充了一句,抄家了还能跟没事人一样。

    郑峖不想在这多呆,生怕牵扯到政治漩涡中,完成任务后就对沈钰点了点头,转身对叶易真道:“叶大人,本官还有公事在身,这里就拜托你费心了。”

    “大人走好。”叶易真一拜,目送郑峖远去。

    在沈府的军士都是叶易真麾下的,看着沈钰的更是心腹,宣旨后在上司寒暄时就很有眼色的从屋中退出来。

    “在这三年里你除了不能出这个院子,平日里吃穿用度一如往常。”叶易真进一步解释,“陛下只罚金罚田,剩余的仍属于沈氏。”

    又指着身旁的侍从说:“平日里读书、抚琴等等作为,只要是沈府原本供给的,都可以提出来。有什么要求的,就和郑江、郑海说。明日粗审后如果你的贴身侍从没有问题,仍会拨过来照顾你日常起居。”

    “学生知晓了。”沈钰回道,乾元帝并未剥夺他的功名,那他就仍享有举人的权利,没有被打到最底层。真是奇怪,明明正在抄家现场,他却已经庆幸起对方手下留情了。

    看到沈钰明白自己的意思,叶易真也不多留,转身离去。沈钰也进了屋子,郑江、郑海两兄弟将房门一关,自己跟门神一样,站在房门外警戒。

    次日,乔安、周平被放回。沈钰住正房,二人住耳房,整体的格局也算确定下来了。

    除了不能踏出院门,郑江郑海每隔三天进来转一圈检查外,一切到真如沈晏在时。

    平日里三餐点心水果会有人送到院门,乔安或周平将东西取过来,用完餐再交给郑江郑海。预备的新衣也有裁缝上门量体裁衣,裁缝也是熟面孔,甚至来的更加频繁。

    沈钰试探性地询问沉钟,当天下午郑江就将琴拿了过来,沈钰轻抚,音色极好,没有疏于保养,显然沈氏的其他部门仍在有序运作。

    在这种甚至算得上有意放纵下,乔安和周平逐渐从惊恐转成了平静,有几分像当初在青山书院的状态。

    与此相对的,虽然乾元帝让沈钰执行现下只存在于概念中的三年守孝,但并没有在日常生活中进行避讳,沈府上下不穿孝服,不挂白色幔帐,也不同意沈钰参与沈晏的葬礼。

    沈晏在沈府停灵七日,便在礼部官员的陪同下回南川下葬。按照一品大员的规格,但乾元帝没有为他选择谥号,这种模糊的态度让人心中格外纠结。

    在这种纠结中,京城众人保持了沉默,有意的忽视沈钰的存在。

    沈晏从沈府抬出以后,沈钰就过上了规律的生活。天蒙蒙亮的时候起床洗漱,吃早餐,然后在院子里转悠两圈,等到身体微微发热就停下。之后摆弄摆弄花草,弹奏乐器,到吃午饭。

    之后是一天太阳最亮的时候,这段时间他拿来读书、练字。后来索性找到了两全之法:抄书。俗话说眼过千遍不如手过一遍,这招还真有效,一边让孤本多了手抄本,另一边也让沈钰浮躁的内心平静了下来。

    沈氏的藏书众多,沈晏又爱孤本,文学的抄腻了就看农学,农学抄腻了就看百工,换着来。抄的多了,沈钰也就摸索出一些经验,对于一些书上的错漏之处、相互应证与相互排斥的地方都做了被标记,多了总结记下来。

    这是做惯的,这种生活节奏甚至比在书院时更贴近从前,有一种生活回到掌控之中的感觉。因而虽然一天也没有什么人聊天,只有和乔安、周平二人简短的交流,但到底感觉不孤独了。

    等到天色昏暗要点蜡烛时,沈钰就停下抄书,又在院子中走两圈,活动僵硬的四肢。而后回到卧室,如果不洗浴就直接睡觉了。

    在一天天的生活中,沈钰才大概知晓燕朝的大致情况和沈氏是怎样的一个庞然大物。

    燕朝可以说是个唐宋缝合怪。整体的国家建立时间处于唐朝,但是由于没有天策上将,隋朝分裂后形成郑、楚、燕三王鼎立的态势,僵持了近二十年燕太祖收复失地,重新统一天下。

    燕朝在政治上与唐朝类似,科举制逐步运行,由于世家大族底蕴深厚,可靠出的十之八九是世家子弟,更显得世家煌煌赫赫,但随着康家的倒台,也到了尾声。

    经济上则偏向宋朝,商品经济较为发达,这是托了郑国和楚国的后福。当初对垒时,楚国势弱,为了谋求生存给燕、郑大量的金银财帛,国内大力发展商业。郑国则是兵败出海,燕朝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出海寻找,带动了海运。

    而沈家,站在了新旧之间。在前朝,沈家是耕读之家,耕读耕读,就是有地又读书,和顶上的那群人比是寒门,和下面的比至少还有门,要往前追溯也算是个大家族了。

    沈家到沈质这里,也就是是个小地主,好在人聪明,南川学风厚,混出了点名堂。又在燕太祖未起势时投靠,尽心尽力,即使不是谋主,也是排行三四的人,等到开国就捞到了爵位。沈质眼光极好,知道这时极风光也极危险,就让儿子远离纷争,潜心书画。

    这决定非常明智,一些自认为劳苦功高的,忘了皇帝是什么,老皇帝死前直接带了下去,而为了安抚剩下的勋贵,沈识就被拨给皇子做伴读。而随着皇子登基,沈家正式烈火烹油,隐隐有成为众臣首位之意。

    为了缓解这种局面,沈存疑就选择去大理寺断案,远离中心纷争,刚正不阿的破案,干些得罪人的事。到了沈晏这代,已经没有爵位了,相对没有那么显眼,照道理是要往中心走的。

    作为打天下剩下的招牌,可以说朝堂上没几个能跟沈家撇开关系的。至于钱,不说开国时分到的钱财、这些年的田地租息,逢年过节皇帝赏赐的就是笔大数目。

    沈钰觉得,沈家能活到现在,没有被皇帝弄死,估计是从来不掺和皇位继承,算个纯臣典范,还有就是一脉单传,风光的时候不会威胁到皇权,而现在,唯一的吉祥物死了未免有些显得不近人情。虽然做的事狠辣,但是帝王多少还是要点脸面的。

    沈钰想着,哂笑着继续抄书了。

    这样日复一日,时间的流逝被模糊掉了,乾元帝好似忘记沈氏,一直没有什么新的动静。沈钰只能凭借日历与隐约传来的声响判断外界在过什么节日。

    沈府好似一座孤岛,沉默的伫立在暗流涌动的京城。

    乾元四十二年,正月。

    沈钰结束了为期三年的守孝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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