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树叩响客栈的门,他的手却在微微发抖,莫名有一种反差感,明明是个一米八的大高个,胆子似乎比我还要小呢。

    “哎哟,来了来了,我的小祖宗哦,我这才刚刚开店,还没筹备完呢。”未见其身先闻其声,隔着厚实的木门,房内传来一阵慵懒的女声。

    门被拉开,带着吱呀的响声,没猜错的话,这道门应该已被使用多年。可眼前说话的女人却是一位身姿婀娜、气质不凡的妙龄少女。她的皮肤细嫩,吹弹可破,连年仅二十的我见了也有些惭愧。在社会的摧残和生活压力的负重下,我身边的朋友都觉得我如今的状态就和毕业多年的社畜一样无神,皮肤粗糙像砂石。

    林树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女人出神,难道他喜欢这一款?想起自己现在舟车劳顿的模样,散乱的头发,心里瞬间多了些自卑感。

    女子见我俩都没有反应,只好主动打破平静,“本客栈只能打尖,不允住店。”

    她又拎着我们走进客栈,边走边说着“我先给你们介绍一下,本店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货币支付,但餐食也并不是完全免费的。每张桌子边都放着干净的白色手帕,如果你们有幸留下眼泪,务必一定要用手帕抹泪哦。”

    她接着打趣道“只需要眼泪,不要混进去其他东西了。”

    女子带我们停在柜台前,眼前的景象就如古装电视剧般,木枝扎起的架子上摆满酒坛,酒坛的顶上用红布束好。纯木柜台上放着厚厚的账本,摆着珠算盘,还有笔墨纸砚。客栈内部也完全没有任何现代的科技感。大堂摆置的是四方木桌,长条形的木椅,室内光线源自餐桌上的烛灯和二楼顶上挂着的纸灯笼。

    我和林树还在四处观察着,女子咳嗽两声企图吸引我们的注意,“两位贵客想必是带着目的来的吧?那我就长话短说了,你们分开两个包间会客方便一点哦。”

    于是,女子招呼我上了二楼的雅间,而林树留在一楼的包间。两个房间隔得有些远,要是出了危险根本照顾不到对方,我不由得担心起来。

    我一个人坐在雅间里,太安静了,以至于蚊虫震动翅膀的声响都让我感到害怕。女子再次出现时,手臂戴上一双黑色长手套作为装饰,与她身上穿着的黑色旗袍很搭。

    女子递来一本菜单,菜单由牛皮纸制成,纸张已经出现斑驳污点,想必已经使用很久。纸上只有繁体字,菜品也没有图片介绍,好复古。我仔细端详起来,菜单只有酒鬼花生、各式凉拌、烤鸡肉串等下酒菜,甚至还有烟熏三文鱼片、火腿裹奶酪这种西式的选择。而酒类这一项,只有重逢酒。整个菜单的菜品设计都指向着这杯酒。

    “姐姐,我想好了,点菜吧。”

    女子听到姐姐一词,被逗笑了,“你这小姑娘嘴巴真甜,称呼我孟奶奶就好。要尊老哟~年龄可不能完全和外表挂钩。”孟奶奶打趣完后,正经问到“说吧,要点些啥?”

    我点了凉拌青瓜和烤鸡肉串,以及两壶重逢酒。凉拌青瓜和烤鸡肉串是父亲生前爱吃的下酒菜。父亲爱喝酒,偶尔正职加班太晚,没空跑网约车兼职时,他都会买上一瓶啤酒,带上这两种小菜回家。但每次都只是小酌,很少买醉。有一天除外,是母亲在医院被宣告抢救无效,是母亲死去的那天。父亲不愿接受现实,任性地跑回家。那天晚上父亲没有立刻为母亲处理身后事。他一个人坐在墙角,自顾自喝完了一打的酒。那时候的我还小,也很难过,不懂怎样安慰父亲。父亲不希望我看见他脆弱的一面,他一个人躲在厕所小声哽咽地哭着,但其实我都知道。

    很快,下酒菜和两壶重逢酒上齐,我将一壶酒摆在对面的座位前。按之前贴主所说的,倒上一杯重逢酒,一饮而尽。酒精的度数应该很高,上头速度超乎我的预想,下一秒我就头晕目眩。我晃了晃脑袋,试图恢复清醒的意识。迷迷糊糊之中,我看见父亲出现在对面的座位上。

    他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到我时还有些激动。“我是在做梦吗?不对啊,我死了又怎么会做梦呢?”

    我被他说的话逗笑,克制着身体不适的晕眩感说到“爸爸,是我,是真实的我,是你的女儿夏之荫。”

    “之荫,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快走,快走!”父亲变的更加激动了,他以为我也死了,所以才能在这里重聚。

    “爸爸,别激动,我还好好活着呢。只是用了一些方法才能再见到你。我是想和你说,我过的很好,奶奶也过的很好,她从村里搬到城里和我一起生活。”

    说起最近的事情,我变得滔滔不绝,“而且,高考成绩出乎意料的好,我考上了雾山大学,学费很便宜,还有奖学金,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读书,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说着,我哽咽了,明明我是在和父亲报喜,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不停落下,我顺手拿起桌边的白手帕擦拭眼泪。雅间门外的孟奶奶看见后,满意地笑了,悄声离开。

    父亲听到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但是想到自己无法参与女儿未来的生活,不能看到女儿开心毕业的样子,内心有些苦涩。他给自己的酒杯倒满酒,一杯又一杯地饮下,仿佛他想说的话都在酒里。

    父亲终于可以克制住成年人的理智,敞开再喝一次酒了。

    看着眼前的父亲,我安慰到,“爸爸,慢点喝,现在的我长大了,可以照顾醉酒的你。”

    此话一出,这个大老爷们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出来。

    “之荫,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没有好好休息,如果我多关注一下自己的身体,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个结果。对不起,爸爸以后不能照顾你了。”父亲的愧疚感让我心疼,哪怕死后,都还在担心我,都还在内疚。

    “没关系的父亲,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也会照顾好奶奶。以后,投胎轮回,你要答应我,好好做一回自己,不要再被我拖累啦。”

    “可是,之荫,我只希望下辈子,你还能成为我的女儿。”父亲的泪水还挂在脸边,挤出一个笑容看着我。这个笑容,是我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下一秒,父亲化作一团雾,消失在空气中。

    我有些着急,直接怼着壶口,一口一口饮下重逢酒,企图让父亲重新出现。可是一壶饮尽,除了醉醺醺的我,再也没能见到父亲的身影。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已经想不起来。再睁开眼时,我已经躺在旅馆的床上。清醒后,还有些头疼。

    外出的林树推开房门进来,“看来我回来的很是时候,你醒了。”他走向前,给我递了一个鸡蛋灌饼。

    “谢谢,但是这个饼是哪来的?”拿到手的饼还有些热乎。

    “我向老板借用了厨房,看到旅馆里有卖鸡蛋和饼皮,我就顺手买了,又顺手灌了个蛋。”

    “看来留学是大厨养成记这件事,是真的。”我打趣到。

    “还能开玩笑,说明现在清醒了。等你吃好,我们就启程回去,赶在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到家。”我不明白林树为何坚持要在天黑前到家,但林树说的话,一定是对的。我火速洗漱干净,收拾东西,背起行囊,拿起灌饼边走边吃。

    林树办理退房时,和老板交谈了许久,我坐在休息处的椅子上专注啃饼,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之后,我们又一次经历步行、网约车、大巴、动车,终于回到雾山市。在雾山市换乘回琼山市的候车间,林树一直都在陪着我。

    “对了,昨天晚上我是怎么回来的呀?”我终于问了出来。一路上,林树都邹着眉头和其他人聊微信,要么就对着窗外的风景发呆,仿佛丢了魂,导致我一直找不到能问的时机。现在的他,完全靠在候车间的椅子上,闭着眼睛休息,看起来恢复了精神。

    “我抱回来的。”他很平淡地说出来,眼睛仍然紧闭,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我不由地幻想他抱着我的场景,脸颊有些发烫,还好他看不见。

    但下一秒我便恢复清醒,他对我,一定只是队友之间需要互相照顾的责任感。

    没等多久,回琼山的动车到站。工作人员催促着乘客进站,我急急忙忙站起身,和林树说了一句再见。

    可他的回答让我寒心,他说“我希望我们再也不见。”他睁开眼睛直视着我,表情恢复到最初见面时的冷漠。

    我啊,真是可笑,下次不要再自作多情了。我假饰笑意,淡淡回复一句“好的”,火速转身跑进人群中。这样,他就不会看见我失落的表情了。

    林队友,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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