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云宴川养伤,队伍一路行得缓慢,月余过去才至荆门。

    仰东黎倒是不急于完成任务,从云宴川将她之前的行李交还,命她早日熟悉身份后,她研究起其他东西来。

    譬如她手里的《岔税岔嗄》和《傍香尤问经》,就是讲苗药与蛊术之道的。

    正看得入神,一枚飞镖破窗而入,绑着一张纸,擦过仰东黎右手背扎进桌里,入木三分,震得她整条手臂发麻。

    仰东黎立刻跑到窗边。

    驿站立于闹市中,楼下车水马龙,吆喝叫卖声不绝,她小心翼翼看了看,路上行人神色自如,没有任何不对劲。

    又关上窗,仰东黎费了点力气才拔出飞镖,取下字条,将飞镖收进荷包里,正要打开字条,就听门外响起脚步声。

    “听说你近几日倒是抱着那些书不放手——但南诏王命你前来和亲,是交好之意,嫁妆里不可能有害人的东西。”

    开门的一刹那,仰东黎立马将字条夹进书页,对上云宴川的目光,故作镇定。

    云宴川倚在门上,瞟了眼仰东黎桌上的书,仰东黎不自觉捏紧书页,掌心汗水涔涔,云宴川停留了一瞬,又抬头看向仰东黎,笑得意味深长。

    “所以你还是趁早打消学蛊毒的念头罢。”

    “随便看看而已,你来做什么?”仰东黎阖上书,她的确是想学苗疆蛊毒傍身,顺便摆脱云宴川。

    被如此挑衅,云宴川意外于仰东黎居然没有出言讽刺,但他挑了挑眉,没太在意,姿态透着大病初愈后的懒散:“还有一个月就要到京师了,我要教你一点基本的技巧。”

    云宴川扬了扬下颌,仰东黎看向一旁的便装,又听他道:“你现在还太弱了。”

    看到仰东黎气得把书抓出了皱褶,云宴川笑意更深,转身出门去了。

    见云宴川被骗过去,仰东黎长舒一口气,立刻翻出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午时北清桥。”

    香炉里火舌一舔,字条化作灰烬,仰东黎起身朝楼下走去。

    无论是谁写的,应当都是为了南诏公主这一身份而来,仰东黎更好奇,是她从前的孽债找上门,还是端王的敌人来收买她?

    京师各方势力割据复杂可见一斑,她不一定要选云宴川。

    楼梯下,云宴川转过头来,把玩着一支折扇,翩翩公子如玉:“我正在同他们说——公主房间的窗纸都破了,今晚要不要换一间?”

    仰东黎差点崴了脚,靠着楼梯扶手,讶异于云宴川的敏锐。

    云宴川拿起折扇从容地敲了敲,目光深深,却未催促。

    形势未明前,仰东黎不想和他闹翻,云宴川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

    “你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

    仰东黎走到云宴川身边,看到他嘴角的弧度,仰东黎暗骂了句人面兽心:“你跟我装傻,那我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云宴川收敛了随意的姿态,垂眸看向仰东黎,眉目淡漠:“我只想看公主有多少诚意。”

    “主上!他出现了,就在西护城河边,身边只有一个小厮。”外面匆匆跑进来个护卫,一句哑谜立刻吸引了仰东黎和云宴川的注意。

    “知道了,先让其他人撤退,你跟着随时回报,不要打草惊蛇。”说罢云宴川没有隐瞒的意思,看了眼仰东黎,略微颔首:“走罢。”

    仰东黎一顿,拉住云宴川飘逸的衣袖,后者疑惑地看向她,她拿出字条,塞到云宴川手里,洒脱离开。

    “你想看就看,我可没有你那么多见不得人的心思。”

    打开字条,歪歪扭扭的字迹,一看便是找孩童写的,查不出身份。

    只有一行字:“未时南城门。”

    云宴川轻笑一声,将字条交给手下处理,亦步亦趋地跟上仰东黎:“我对公主一片坦诚,谈何见不得人?”

    “坦诚从何说起?”

    云宴川从怀里拿出一册书,翻了几页,递给仰东黎。

    “我与南诏公主有过一面之缘,她言谈中对京师中各人各物了解不少,我担心公主露陷,特意撰写一册附录,这些年所见所悟尽在此间,怎么不是坦诚呢?”

    书页恰巧停在了各府女眷那页,仰东黎有些心痒,但还是克制住了神情:“我要是露陷了,你也没有好处,说是帮我不过是帮你自己。”

    “想要讨好公主真是艰难。”云宴川笑着摇了摇头,作势要收回书册:“那我还是自己留着罢。”

    仰东黎一把夺了过来,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去:“还有什么别的要注意?”

    云宴川但笑不语,走在仰东黎身后一步远处,不时看向房梁上的手下:“公主性子温婉,自小便为和亲做了准备,通晓中原话,为免圣上忌惮,于巫蛊之术并无涉猎。”

    仰东黎心底划过淡淡的悲哀,来不及言明,却听云宴川话锋一转:“但她身边带的两名陪嫁,以我所见藏得极深,看似柔弱无害,实则武艺诡谲、蛊术高超,应当是直接听命于南诏王,对大盛另有企图。”

    所以才会跟着使团先行,弃她于孤立无援之境地。

    云宴川似笑非笑地瞥了你一眼:“公主还是先不要怜悯别人了,那两位多少对从前的仰东黎有所了解,如果公主被她们发现不是,会是什么后果?就算公主将她们骗过去了,她们意图不明,若是连累公主,又该如何?”

    不仅如此,南诏王表面送女儿和亲,背地里做这些小动作,显然没有为仰东黎考虑过。

    “你见过她,她有说过自己的想法么?”

    云宴川微微愣神,随即嗤笑:“左右不过是‘愿两国交好、故土安宁’之类的话罢了。”

    也是,两方权力倾轧,不过是一枚棋子,又有有多少话语权呢?仰东黎低下头,竟觉得这一刻她与她同处为难,两心相交。

    不同的是,她不会输,也绝不会只是棋子。

    “该说的都说完了。”云宴川或许是察觉的气氛忽然凝重,刻意搅散了仰东黎的思绪:“现在该公主告诉我,对那张纸条是何打算。”

    “你会让我去?”

    “腿是公主自己的,哪怕一时强留了,最后公主还是会离开的。”

    仰东黎盯着云宴川看了半晌,扭头就走:“你还拿着我的把柄,我能跑么?”

    “哪里,结盟也是讲求心甘情愿的,我待公主坦诚,远胜其他想要收买公主的势力,这才是最重要的筹码,不是么?”

    云宴川一双眼睛或明或暗,如高处俯瞰众生般的通透明达。他知道仰东黎是自负的,知道她觉得,自己只差在对这里一无所知。

    仰东黎移开目光,心里直打鼓,面上却不甚在意:“那你更努力一点罢。”

    任凭云宴川说得天花乱坠,世上之事还是不亲眼所见,难见分晓。

    两人说话间已没入西市人流。

    “老板,来两个肉包!”

    小贩打开蒸笼,肉包子的香气随着弄弄白雾飘来,走卒晃动拨浪鼓,从街头走到巷尾。

    小孩哭啼声尖锐,妇人匆匆与仰东黎擦身而过,追着拨浪鼓而去,迎面而来又是推着牛车的老人,陈旧的车轮在石板路上磕磕绊绊。

    “让让!让让!”

    云宴川将仰东黎推到一边,抬脚卡住车轮,弯腰拾起滚落的南瓜,递给老人,动作干脆利落,从容不迫。

    仰东黎一愣,随即嘲笑起来:“没想到你还装得人模人样。”

    云宴川也不恼,并肩与仰东黎朝西市走去,目光不时扫过路两旁的摊铺。

    “这是今天要教你的第一则——在什么地方就做什么事。”

    仰东黎一点就透,立刻看向周围,人来人往都在热热闹闹赶集,他们什么也不看就走过去,的确扎眼。

    说着云宴川便指着一旁的桂花糕,朝摆摊的大娘笑了笑:“老板,替我包十文钱的。”

    但仰东黎不喜欢被说教,她看向小摊背后的玉器行,一时不服气,拽着云宴川就往里走:“这位公子,以我们的穿着打扮,买玉器更合身份吧?”

    云宴川掏银子的手一滞,眼看着仰东黎选了十副玉镯,不得不假笑着叫了停:“南诏女子偏爱银饰,为何公主如此不同?”

    “入乡随俗,不行?”

    最终仰东黎还是抱着一盒子丁零当啷的玉镯坐在了城门口的茶摊上。

    日头更烈,爬上高枝。

    距离午时愈发近了,飞镖在荷包里愈发沉重,仰东黎担心被看出不对劲,主动接了话头:“还有其他技巧么?”

    云宴川抿了口茶,一边瞟向城门一边心不在焉回答:“细作会武功是最好的,但你不会也是没办法,不过最重要的是随机应变……”

    仰东黎方才趁云宴川不在打听过了,北清桥离此处不过一刻钟脚程,她只需要找个借口。

    “……但有一样技巧你也可以练习。”

    护卫朝他远远摇了头,担心生变,云宴川敲着桌子,心思被分成几半。

    仰东黎依旧想不到借口,看到见底的茶碗,提起茶壶,随口敷衍了句:“嗯,是什么?”

    “学着模仿字迹。”

    茶水泼在云宴川手上,他手指被烫得蜷缩,收回目光,看向仰东黎。

    仰东黎将茶壶一丢,低头看向自己的裙摆,拿出手帕胡乱擦着,眼睫不住颤抖,遮挡住震惊的情绪。

    难道是她刚才模仿写的字条被看出来了?

    “怎么?”

    “不妙,我得回去换一条裙子。”

    仰东黎刚站起来就被云宴川按住。

    云宴川的目光幽幽,难得没有笑意。

    周遭外依旧吵闹非常,但四目相对,仰东黎不自觉屏息,只听见桌沿滴答落下水珠声。

    “还有最重要的,就是无论你在想什么,不要被人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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