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微凝回到卧室,扑进被子里,鼻息间全是薰衣草的香,淡淡的,很好闻。

    她想起第一次来这里,好像就闻到了这个味道。

    那是她大二暑假,和室友合租打工,某天室友有事回家,下班时又突逢雷暴天气,她被困在店里,一个人有些害怕就发了个“请求陪聊”的朋友圈。

    正好叶珃有空,陪她聊了许久,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敲门,她吓了一跳,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去,直到沈繁的电话打进来,她才出去开门。

    空荡的街道,五光十色,树叶上是水,马路上是水,街灯上是水,晶莹的水珠将昏黄的灯光折射,天上地下,光影斑驳,色彩斑斓。

    沈繁没撑伞,孑然一身,独立于淅沥的雨幕中,一身黑色穿搭与夜色融为一体,衬衫纽扣系到第二颗,露出小小的锁骨痣,他的脸色很白,唇色却很深,强烈的色差冲击着她的视觉神经,眸色隐于碎发之下,眼帘低垂,扑面而来的神秘感,以及隐匿在高冷外表下的性感,无一不在挑战她心跳的极限。

    一瞬间,玻璃质感的朦胧街景化作陪衬,星星点点,好似男人散落的眸光。

    然后她稀里糊涂地跟着沈繁回了家,裹着满是薰衣草香的软棉被呼呼大睡,一夜无梦到自然醒。

    她走的时候好像还跟沈繁说:你家的熏香安神效果真不错。

    陆微凝艰难地翻身,仰躺着,盯着天花板发呆,沈繁大概那个时候起,就已经开始失眠了,他的心病一直没好。

    怎么回到亲妈身边,病情还严重了?她闭上眼,仔细回忆着再见之后与沈繁接触的所有点滴,无数个瞬间里,没有一个瞬间提过他的家人。

    理所当然的,她也没问过。毕竟和他只是同乡的关系,随便打探别人的家庭隐私多少有点僭越了,不符合她从小受到的家庭教育。

    家庭教育,沈繁和老陆……

    陆微凝猛地坐起身,摸摸下巴作沉思状,老陆好像对他特别关心,经常问她关于沈繁的事,虽然都是日常琐碎,吃饱穿暖之类的,但是这不才是作为家人该关心的事情。

    以前只当是同村情,现在一想,老陆肯定有事瞒我,他和沈繁之间肯定还有别的不可告人的关系。

    沈繁的心理咨询结束,已经是十点多了。客厅的沙发上,五个人的座位也很有讲究,陆微凝和沈繁坐在主位的长沙发上,不远不近隔着一臂距离,卓悦和周哥坐右手位,双人沙发略显拥挤,左手位是心理医生,单人单坐,很是舒心。

    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你开玩笑呢?”陆微凝听着医生的建议,满脸不可思议,“他是没断……是三岁小孩吗,还要人寸步不离地看着?”

    “以沈先生目前的情况,确实需要人时刻照看。”医生解释道,“一个月后,如果病情缓解,就不需要了。”

    陆微凝理解需要人跟着是怕沈繁再次想不开给自己开刀,但她不理解的是:“为什么这个人是我?”

    医生诚恳道:“因为陆小姐对沈先生的病情很有帮助。”

    陆微凝问:“我是什么绝世神药吗?”

    医生答:“不是,但你是沈先——”

    “停,我知道了,别说了。”陆微凝急忙制止,她真怕听到某句油腻的台词,那感觉太诡异。

    “寸步不离是不可能的。”她顺了顺气,压下心理呕吐的感觉,扔出一个重磅炸弹,“我下午回家的火车票还有三个小时发车,你们还有两个小时,可以商量出一套可行的治疗方案。”

    气氛凝结,几人面色各异,卓悦还是太年轻,直接跳起来,看着陆微凝欲言又止,几次后,头猛地一扭,绕着沙发踱步,一会儿抱头抓狂,一会儿甩手叹气,忙的团团转。

    陆微凝看得直皱眉,偏头打量两秒,认真脸:“你是表演型人格?”

    理想是演戏,现实是艺人助理的卓悦暴风哭泣:“……”

    “呵——”一声极浅的轻笑,来自身侧的话题中心,从坐下起就一直垂眸不语,作壁上观的沈繁。

    男人半低首,右手手肘压在左手上,手指弯曲,手背着撑脸,眼皮耷拉着,头微微偏向右边,刚笑过的嘴角弧度未消。

    其余几人忙着思考治疗方案,除了坐的最近的陆微凝没人听见那一声浅笑,但陆微凝明显不惯着任何人。大家又急又担心的,当事人却在一旁偷笑。最重要的是,别人都在想办法劝说她帮忙,正主一言不发坐享其成,哪有这样的好事。

    “哟,偷着乐呢?”她学着沈繁的样子,撑着脸偏头看他,笑眯眯道。

    沈繁和她对视,黑眸深邃,平静如湖水,笑起来时,像在湖中投下一颗石子,湖面泛起阵阵涟漪,他勾着唇,很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那你继续乐着吧。”

    卓悦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大概是被嘲笑了,整个破大防,死鱼一样瘫回到沙发上。

    周哥还算冷静,想了许久才提议道:“陆小姐,你能改签吗?”

    “我为什么要改签?”

    “沈繁明天有一个杂志封面要拍,暂时不能离开。”周哥有条不紊地说着,“他后面的工作我都推了,后天让他和你一起回南城,就当是休假。”

    陆微凝怀疑自己听错了,重复道:“让他,跟我,一起,回南城?”

    “对,既然你不想留下,那就让他跟你走。”

    “……”

    这话听着,多少有点暧昧了。陆微凝头疼,面对强买强卖的局面,问了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谁照顾他?”

    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意思很明显。陆微凝白眼都懒得翻,一口回绝:“别看我,没空。”

    我是回乡创业,又不是回乡当保姆。

    周哥当机立断:“卓悦跟着去。你只要让沈繁的病情不加重就成,其他的不用你管,需要什么我会安排好。”

    陆微凝有点为难:“这我也不能保证啊。”

    周哥作出让步;“只要你带他回去,不赶他走就行。”

    “这我也——”

    “你只需要每天跟他见见面,聊聊天引导他积极乐观就行。”

    突然晋升心灵讲师的陆微凝:“……”

    说半天,还是让我讲鸡汤。

    陆微凝莫名有种因为一碗鸡汤就被赖上的感觉,不过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在家的时候,她每天也会留点时间给桃子一大家子,多一个也没差。

    “如果他愿意配合的话。”她说着,用拇指指了指旁边。

    “我愿意。”沈繁回答的很迅速,语气温柔坚定。

    “……”

    你能别说的跟婚礼誓词一样吗?

    陆微凝都要怀疑了,虽然自恋,但她真的很想问:“你不会是暗恋我吧?”

    沈繁抬头,笑得挺开心,反问道:“你觉得可能吗?”

    陆微凝根本不在意,只是随口一问,结果不重要,金钱比较重要,她不答反问:“退票的钱能补吗?”

    沈繁说:“能,多少钱?”

    陆微凝惯会算账:“车票223,凑个整,转我230吧。”

    沈繁没说话,只是拿出手机转账,听到提示音,陆微凝打开手机收钱,看到金额,脸上的笑收都收不住,边收钱边说:“你转我300干嘛,多不好意啊。”

    沈繁回答的理所当然:“凑整。”

    周哥:你俩真是一个比一个会凑,难怪会凑到一起。

    卓悦:繁哥果然病的很严重。

    医生:不过是情侣之间的小把戏罢了。

    陆微凝竖大拇指:“……学挺好。”

    沈繁不置可否,他一直是个好学生,学东西总是很快,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转眼夏至日,考虑到沈繁太显眼,一行人选了快捷的飞机作为出行方式,从南川飞竹水近两个小时,抵达时是下午四点多,和通村客运完美错开。

    陆微凝拉着行李箱,看了眼手机,问道:“今天没车了,住一晚再回去?”

    沈繁裹得很严实,口罩,帽子,眼镜,一应俱全,奈何气质太出众,走在人群里依旧显眼,去往出口的路上,频频有女生朝着边张望,也有极个别男生,不过都是被女朋友摇着看的,一脸不耐烦。

    本人倒像是毫无察觉,低头看手机,单手打字也不在话下,屏幕上的聊天记都很简短,最新一条是对方发来的一串车牌号。

    他说起手机,说:“不用,外面有车。”

    “有车人也不进村。”陆微凝打着字,以为他说的是等在外面的出租。

    沈繁反应过来她误会了,笑了下,解释道:“我的车,新买的,可以开进村。”

    “……”陆微凝抬头,短暂的震惊过后,再次为他竖起大拇指,评价道:“有钱就是任性。”

    停车区,做完车辆的交接,原来的司机就跟着另一辆车走了,陆微凝关上后备箱,撑在车身上,眼神在两个男人之间转换,问道:“你俩谁开车?”

    “我来吧。”卓悦自告奋勇,这是他身为助理的职责。

    陆微凝看着他那股兴奋的傻劲儿,有点不放心:“开过山路吗?”

    “南山那条公路算吗?”卓悦问道,他就在城里开过,基本都是宽敞的公路,就算是山路也是双车道有余,坡度不大,弯也不算急。

    “那你来个锤子。”陆微凝致力于打破每一个梦,毫不吝啬地嘲讽道:“我的人生巅峰刚刚开始,别想着谋杀我。”

    “……”卓悦委委屈屈,反击道:“你不是本地人吗,那你开。”

    陆微凝难得心虚,眼神飘忽,说出来的话却理直气壮:“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还自己找死。”

    卓悦难得硬气一次:“……那你说个屁。”

    宽敞的SUV后座,卓悦悠然自得地看着风景,娃娃脸上堆满了笑,老板开车,我坐后座,这体验我能记一辈子。想着,他掏出手机,自拍一张,美滋滋地发了个朋友圈。

    陆微凝拿着手机,头皮都挠红了,还没收到老陆同志的回信,干嘛去了这是。她烦躁地关掉微信,熟练地拨了个号,没响两声,便传来机械女声播报,对方电话关机。

    沈繁抽空瞥她一眼,问道:“怎么了?”

    “我爸电话关机。”陆微凝有点慌神,“他除了手机没电,从来不关机的。”

    沈繁开着车,不能过多分散注意力,只能言语安慰道:“也许是下地干活去了,别担心,村里都是熟人,不会有什么事。”

    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陆微凝心头一跳,急忙低头去看,不是老陆打来的,是一串陌生的号码。响了三秒后,她才接起,对面是一个中年男性,很官方的语气地说着什么。

    “你好,这里是城东派出所。你的父亲陆川在高新东路的十字路口与一辆小车发生碰撞……”

    尖锐的耳鸣忽地在脑子里炸开,轰鸣的,沉重的,压的人喘不过气,思维已然麻木,脑海里只机械地重复着一句话——

    老陆被车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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