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里的风一阵一阵,就像可以把回忆带来。

    庭院凉亭里的风吹得太舒服,仿佛能和高中的走廊风重合在一起,吹进教室窗户里趴在桌面上睡着而垂落在上面的发丝。

    眼前的景色也逐渐变成了穿着校服时,耳边呼呼地有头顶上风扇响声,混着窗外蝉的嘶鸣把人因为夏季暑热逐渐昏沉的大脑变得更加模糊。

    那是时暖夏记忆中少有地和喻左傅只有两人待在教室里的时候。

    那个时候还在校运会,大部分同学都在操场上,而她恰好在这几天经期来临,又因为之前的过度劳累与营养不良体质不好,遇上内分泌紊乱甚至能疼到脸色发白。于是提前向班主任请假得以在教室里休息。

    时暖夏本身就是成绩前排的学生,老师又见她苍白的唇色自然答应了下来。

    那天的她整天都是昏昏沉沉的,连班上的同学什么时候都离开了也不知道,只觉得疼到极点之后会让背后都跟着一阵发麻,头嗡嗡地发晕,在书桌上趴着休息一会儿却逐渐地睡过去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原本小声窸窸窣窣的动静也听不见了,刚睡醒的那一刻连世界都是安静的,她却抬头一看,发现桌子面前她的破旧二手保温杯里正放着一整杯热水,在离她隔开一些距离不容易被碰到的位置,正打开盖子腾腾冒着热气。

    桌面上还有一盒布洛芬、一小罐可以冲泡的红糖姜茶、一个热水袋。

    时暖夏一抬头的时候就愣住了。

    她立刻转身去看,却发现时钟早就已经到了同学回家的时间,教室也已经剩下她一个人,只有在斜对面在走廊上的窗户帘子似乎随着风的摇晃,轻轻地甩动了起来。

    像是一种一重重梦幻中的纱。

    但是……

    那个时候教室里有风吗?

    她好像还记得,那个时候窗边那里的座位是谁来着……

    眼前的景色一点点变化又陷入黑暗,从黑暗中逐渐扩散出光亮。

    耳边的声音缓缓变得清晰了起来。

    鸟雀叽叽喳喳,连翅膀扑腾都仿佛贴着响彻起来。

    梦醒了。

    时暖夏再次醒过来,发现竟然在别人家的花园里一口气睡到接近中午饭点。

    她还没想到,能有机会在这样的大花园里听着鸟雀和蝉的声音。仿佛置身油画里的庭院一样,在蝉鸣下睡着,又同样被莺歌蝉啼叫醒。

    回头去看,喻左傅就坐在她身旁的小沙发。

    不知何时凉亭的茶几上多了两个文件夹和一部轻巧的笔记本电脑,男人手指偶尔在上面敲打,或滑动笔记本鼠标触位,看样子已经在花园凉亭里处理了好一段时间的工作。

    见她醒来,眼底也没有一丝不耐烦的表情,只是察觉到旁边人的动作,很自然地顺手点了保存就起身去贴着她揽起来。

    “睡醒了?”

    “我……睡了很久?”

    “还好,”喻左傅怕她睡的时间太长身体会导致麻痹,扶着她坐稳了之后才回到电脑面前,伸手又在键盘上简单打了几个字,右手笃定地敲了个按键,比之前的更加有力。

    时暖夏单纯从这个动作里猜测他点了个回车键,他合上了笔记本屏幕。

    “做梦了吗?”

    对方愣神:“你怎么知道……”

    “看你睡得很沉,都说梦话了。”男人的声音带着一股莫名的笑意,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取悦到他,眉眼间的神色舞着飞扬,随意站在凉亭里面伸着手的模样给男人添上了些许移不开目光的恣意不羁,却不会让人感觉吊儿郎当。

    时暖夏听见这话瞬间尴尬,她该不会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吧……

    她没忍住伸手去抓他:“你、你听到了什么?”

    “我只是梦见高中的时候有一次我生理期疼,老师给我买了止疼药……”

    “你觉得那是老师买的?”

    时暖夏一愣。

    “我不知道。”

    她当时不能确定,甚至第二天在班里问了一圈,周围的同学也不知道是谁买的,虽然是好意,但她为了谨慎最后还是没有吃布洛芬,也没有用那个热水袋,在抽屉里待了一周发现没有人“领养”,最后带回了时家。

    时暖夏忽然想起喻左傅不也是自己的同班同学:“你在场吗?你还记得吗?有一年运动会我不在的那次,我在教室里休息了有人在我桌面上放了东西……”

    因为她会出场的话老师都会让好学生负责运动会开幕当举旗手,所以只有那一年缺席的运动会换了一个举旗手。

    喻左傅却只是扫了她一眼,摇摇头,也不知道说的是不记得这件事,还是他不知道给时暖夏买止疼药的人是谁。

    对方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没有告知,反而让时暖夏更有些抓心挠肝的,却听见他目光眼神下一秒就从明显的笑意和戏谑中转为心疼。

    “夜班很累?”

    “还好……”时暖夏摇摇头,“这种强度我早就习惯了,可能是你家里人的花园太舒服,忍不住睡着了而已。”

    “如果喜欢,我们的婚房上也加一个花园?”

    时暖夏一边坐起来整理头发,一边思考了一下,“感觉是我家买不起的价格。”

    “还好。”

    喻左傅也开始收拾东西。

    “夫人喜欢的话,我当然尽力满足。”

    “你……”

    背后佣人已经帮忙收拾好了办公的行李帮忙送去给司机,喻左傅一只手略带强势地搂过女人腰间,两人很多天没见,霎时接近的距离让时暖夏有片刻的失神,仿佛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我们家’现在还是买得起的,太太不用担心。”

    “……你、你决定就好。”时暖夏感觉对这个称呼有免疫力了,“我们家”这个概念几乎把她吃得死死的,一听到这个词好像就容易变得有些心软。

    她默默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跟着男人朝门外走去,路上顺手把脖子上垂落的婚戒项链整理到衣服里。

    毕竟那颗绿宝石看起来也挺显眼的。

    因此错过了喻左傅紧盯着她没有移开的眼神。

    “我们就这么离开的话……我真的不需要去和你的叔叔阿姨打招呼吗?”

    “我提前说过了,怕你没有被提前通知会不适应,盈星的父母也很理解。”

    腰间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抚道:“在我们家,只要有任何你不舒服的地方都要对老公提出来,你是嫁进来当妻子的,不是我拿去到处使用的‘社交工具’。”

    “只需要问自己的内心感受,只要你觉得现在不想和我家里人接触,我们一直夫妻二人世界也不是不可以。”

    什么二人世界,话听起来越说越糊涂了……

    时暖夏懵懵地揉了一把发红的脸,说话声音都变磕磕绊绊了:“其、其实不是不愿意的。”

    “嗯?”

    时暖夏扯了扯,把旁边的男人微微弯腰倾斜到她的耳边。

    “不是不愿意见你的家人……”

    时暖夏抿了抿唇,“只是太突然了,而且我刚上完夜班,看起来也很狼狈……”

    “下次和你家里人一起吃饭的话,叫上我去蹭饭?”

    对方的动作瞬间停顿了下来,时暖夏也跟着停下脚步,好奇地转过身去,却感觉腰上的手力度变得更加紧了,让她差点没喘过气来,下意识地抓住那里收紧的手指。

    喻左傅仿佛一下子惊醒,力道松了些许,抱歉地在上面轻轻揉了揉,反而让时暖夏身上的痒痒肉差点没跳起来。

    “抱歉。”

    “我很高兴。”

    男人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上掠过,“谢谢。”

    之前为了某个电话里的背景音而匆匆赶过来的冲动与焦躁仿佛在这个瞬间被人温柔地抚平,心里很多话都想说出来。

    想问她当时接电话,背后的男人声音是谁?和她是什么关系?他们聊得有多熟悉?

    但是不可以。

    如果太明显,会吓到她。

    可看见眼前的人现在明明是害怕遇见生人,明明对她来说完全可以顺着台阶从此要求不和喻家的人过多见面。

    虽然会有些遗憾,但对喻左傅来说却并不在乎,他在乎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罢了。

    但她说想去。即使是这样她也主动将两人隔开的这道窗户纸撕开伸手走到他的身边,内心压抑已久的那点问话好像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只是这样,小狗也许也会无意中让某些人内心的独占欲愈发膨胀……

    -

    两人从花园离开,喻左傅秉持一日三顿不动摇的想法,想带着时暖夏出去吃饭再回别墅休息,考虑到时暖夏夜班的问题更适合吃比较清淡、对肠胃比较好的食物便选了一间粥店。

    时暖夏却在看见对方手机里的消息后伸手盖住。

    “我们就去挑一家家常菜吧?不用完全顾及我。”

    时暖夏直勾勾地抬头看他,“之前不是也说过吗,有机会我们两人一起出去下馆子,我也想和你一起尝尝不同的菜系。”

    “也许就遇到了你爱吃的呢?”

    “不如……趁现在就去吃吃看?”

    而且她想到喻左傅开始出差的话,也许两人就要变成聚少离多的夫妻模式了,也许现在不提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时候对方又要离开首城。

    到时候见面都见不到,别说兑现一次两人下馆子的承诺了。

    “好。”

    对方立刻答应,时暖夏还在车里的时候想着喻左傅这次倒是非常爽快,谁知道两人准备去餐馆的路途中她不经意地问起来,喻左傅这么着急是不是真的肚子饿了。

    喻左傅扫了她一眼,报复似地捏了捏她柔软的脸:“比起下馆子,更想和太太约会,可惜这次约会只有一段吃饭的时间。”

    “约、约会?!”

    “不是吗?”

    对方回头去看她,刚刚放在脸颊旁边的手顺着下落,光明正大地拉过时暖夏的手握在手心里,大拇指上的一层薄薄的茧子摩挲在女人柔软的手心里。

    就像在玩小狗狗的肉垫爪子似的,还在上面偶尔揉捏两下。

    “领证之后太太就一直没有再和我出来了,”修长卷翘的眼睫毛遮挡了微微低头垂落的脸,喻左傅往后靠向沙发,看向自己怀里握着的素白小手,“明明领证前都还能吃几顿饭的。”

    “……”

    时暖夏噎住,“那原来算约会……吗?”

    “?”

    两人随意去找了一家喻左傅从朋友口中得知名声不错的私厨餐厅,时暖夏不太了解但喻左傅似乎在店内看到不少熟人,光是在门口附近就遇到两个商业伙伴向他打招呼。

    还没等时暖夏反应过来,面前的视线就已经被男人的背影覆盖起来,无声地为她挡住了合作过的商业对象好奇探究过来的目光。

    喻左傅想去包间里,时暖夏还是觉得大厅上能热闹些,而且只有他们两个人占据一个又大又空的包间,连聊天都得靠拔高声音来吼。

    “再吼下去,我在医院里本就寿命不长的声带就要报废了。”

    “……不许这么说自己。”

    喻左傅也总算是确认了,眼前的人虽然看着内敛腼腆,内心似乎也……挺喜欢热闹的?

    “喻总。”

    就餐到即将结束,两人聊天的声音被人忽然打断。

    从桌旁走来一位穿着西装的男士,端着一杯茶微有点低腰笑着从隔了好几桌的区域穿梭而来。

    “好巧啊喻总,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时暖夏恍然大悟,应该又是有合作的生意伙伴,之前喻左傅还可以帮她遮挡一下,但现在两人就坐在对面,想不看到都难。

    不过她以前跟着时景科一家在外面就餐时也见过类似的场景,一般这种情况她只负责保持微笑在旁边坐着就好。

    还算比较“轻松”的工作。

    前来的人也确实是偶然看见,没想到喻氏集团的二公子会过来吃饭。

    他朝喻左傅旁边的女人看了一眼。

    想起之前见过的那些公子哥身边的女人,很自然地把时暖夏划分为“现在跟着喻二公子的女伴”。

    至于另一个原因……从来没想过。倒是之前似乎听别人说过一嘴喻二公子近期已经飞快闪婚,女方到现在都被藏得很严实,喻氏集团导致发过好几次全员工奖金为了庆祝这事,还因为这个举措被内部员工发到互联网上小火了一把。

    喻氏的名声节节上升,本就稳固而强大的地位更让人不禁感叹,喻家人还是对自己够狠,就算是婚姻也能拿来当做造势的手段。

    不过……就算结婚了,身边有个女伴又有什么奇怪的?他一开始就不觉得是传闻里的主人公,毕竟圈内这样的现象也多了去了,他看到就习惯性觉得是那些女伴罢了。

    一味朝喻左傅方向看,也没有转头给时暖夏一个眼神,小心地开口试探。

    “也不知道喻总现在忙不忙?”

    桌前的男人仍没有动作,伸手拿过餐具旁边的丝巾擦拭了片刻,喻左傅微抬起眸子,看向时暖夏的方向。

    打量了一会儿她脸上规范式的“服务性笑容”,皱了皱眉,瞬间掠过一丝不满地看了过来,却在和男人对上视线的前一刻收敛了神情,面色平淡地点了点头。

    但开口却是回身来问时暖夏:“吃饱了?”

    时暖夏和旁边男人的视线都跟着停了。

    她有点迷茫,对上喻左傅的眼神,试图努力得分析他此时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们要谈生意,她又对喻左傅的工作一窍不通。

    所以这个眼神和挑眉也许是……希望她这个时候回避?

    时暖夏恍然大悟,自信地顶着笑容立刻看手机,站起来说:“医院那边有突发工作,要不我先离席?”

    “……”

    递名片的男人瞳孔微缩,尴尬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忽然有些慌。

    原来不是那些女伴啊!

    这几年开始,喻二公子大力进军医疗行业,他本以为对面“约会”的女人是喻左傅的“玩”伴,听到“医院需要人手”这才反应过来,人家这是正规的医生啊!

    这也是在谈生意呢!就差一点他都要开始问了,还好没有多管闲事先开口说起这位女士的事情……

    不是,别人家的富哥都卷到吃饭也在谈生意了?

    说着,名片男人一个变脸把名片平移挪到时暖夏的面前:“不好意思,方才还以为女士是喻总的朋友呢,没想到还是一位专业人士……”

    “您是医生?那太好了,我们这边也有医疗业务的兴趣项目,这次来也是希望喻总介绍一位靠谱有临床经验相关……”

    时暖夏吓得节节后退,那人的手都快怼上来了。

    “抱歉,”喻左傅抓住了时暖夏的手臂,将她隔着手掌有一些距离,便揽到自己的身后,挡在男人的面前。

    “你吓到我爱人了。”

    ……?

    两方怔住。

    时暖夏感觉自己大脑卡了两秒。

    所以……刚刚喻左傅递过来的眼神,是喊她做好联姻夫妻的表面功夫,装一下感情不错的模样?

    原来不是让她离席?

    再一次恍然大悟。

    喻左傅本想带着时暖夏立刻离开,却在准备转身的那一刻感受到背后一道柔软的触感,像是有什么人轻轻地用手臂抵在他的背后。

    “没事,我没有被吓到。”

    中间的男人就在此时刚好有幸看见,喻家的二公子在听到他“爱人”说话的下一秒,面色就如同戏剧变脸一般,眼神沉下来扫了他一眼,那一眼如万箭穿过,扎得人坐立不安。

    但下一秒,他看向那位“爱人”小声说话的表情柔和而顺从,连询问安抚都是微微屈膝低头看她。

    男人脸色一变。

    “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扰喻太太了……”

    “抱歉,公事还是下次再谈吧,”

    喻左傅失了耐心,干脆丢下一句敷衍的寒暄便要带着时暖夏结账离开。

    刚坐上副驾驶,时暖夏见男人一只手用力捏了捏鼻梁山根,像头痛。

    似乎在原地缓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向她挤出一道疑问:“刚刚你的眼神是在……?”

    “我一开始以为你让我快回避,”时暖夏无意识地朝他方向靠近过去。

    “后面以为你让我装一个恩爱新婚妻子,我、我看得不对吗?”

    男人一噎,捏着鼻梁的手也平放撑在面前升降板的小平台处,一点点地低下,把头埋了进去。

    半响,被逗笑的声音在车里如水波般一圈圈荡过,喻左傅旁边的车窗被他轻轻拉开,仿佛要驱散这点笑意,以免让某人觉得更不好意思。

    前面开车的司机飞快把升降板挡住,以免打扰到老板的二人世界。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老板这样完全被逗乐了的笑声。以前?那种把人弄死或者准备要扣工资的阴沉笑容倒是有。

    原来对违法犯罪的员工和对太太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升降板的另外一个空间,温馨的气息缓慢卷起。

    “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吃饱,毕竟吃饭途中还要谈生意还挺讨厌的,如果你吃饱了我就赶紧带你走。”

    “……”

    那对不起了,怪她。

    驾驶位上的男人叹了一口气,似有点无奈地问她:“等下真要去医院帮忙?”

    时暖夏终于老实了,飞快摇头。

    “那,我们现在回家?”

    时暖夏也跟着笑了一声,只是脸上的红晕还未消散,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两人再也不能随意对视了,对视一眼都能笑出来。

    他们原来是真的完全没有默契啊?

    “好,回家。”

    时暖夏忽然想到了什么,内心一阵懊恼:“走得太快了,还没来得及问你有没有什么爱吃的东西……”

    “太太不急。”

    喻左傅低头凑到她的肩膀埋过去,沉沉的笑意还未散去。

    “爱吃的食物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去寻……”

    “但太太需要回去休息,下次我们再挑个时间出来约会一次?”

    “都说了这种不算约……”

    握住了腰间的手收紧,“确实不算,毕竟夫妻的约会里有时候最后总会加上一些即兴的节目,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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