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季家村的路原本只有一条,在齐言还没回南临的时候就只是条石子路。不过现在已经是水泥的了,只是依旧窄得容不下两辆机动车会车。

    齐言还不知道,在村子的另一头有一条很宽大的新路,就像他们小时候希望的那样。道路两侧树木林荫,炎炎夏日也能遮住大半阳光。

    司机大哥虽说跟云县结亲了,但是往下的农村还是不大熟悉的。原想着齐言到底在这里住过几年,还有亲人在这边,所以对齐言指的路深信不疑。

    至于齐言,她如果早知道还有条康庄大道在,决计不会信誓旦旦地指了这么一条连路灯都坏了的小路的。

    齐言家在村东,从村口沿着这条窄路走大约两公里左右的路程达到。

    如果是白天来这里,定能相信司机说的那句:云县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榆州所属东南省份,很多人会把这里混淆成江南水乡。但实际上,这里在南方的城市里又偏北了些。这也是齐言能够快速适应南临和平京的一个重要原因。

    季家村和榆州众多村庄一样,很不起眼。

    在齐言的记忆中,这是条临水的路。正巧今夜碰上了一轮圆月,月色皎洁,两边的河水也被照射得波光粼粼的。一进村口就能看到一座矗立在水上的房子,不大,但是小时候每次齐言放学回家经过的时候都忍不住多瞧上两眼,跟其他人家建在陆地上的青砖黛瓦相比实在是特别的很。

    这是卖豆腐的张叔家。她吃了他家八年的豆腐。

    再往前走是一条横着的堤坝路,一陡而下清澈的河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袤的田野,东边人家都有好几亩在这边,包括齐言外祖家。

    夜深人静之时,车辆经过之处都会引起每户人家中家犬的狂吠之声。

    齐言在司机的提醒下回过神,刚才透过灯光辨认出自家围篱的木门,一打开车门就有一只狗窜了出来,一边冲着她犬吠一边上前咬她的裤脚。

    “星星?”

    齐言迟疑地喊了一声,声音不大,但是在这深夜里很容易被捕捉住。

    刚还在一个劲地试图通过叫声赶走外人的狗突然安静了下来,也不咬她的裤腿了,歪着脑袋耷耸着耳朵,似乎是在困惑这个陌生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她的声音很陌生了。

    但她能确定这是自己家中的狗,是她16岁那年亲自从河中救上来的星星,只是在那之后没过多久她就回了南临。

    大约是车灯太亮,也或许是强烈的狗吠声持续了太久,外祖家的灯亮起了一盏。

    齐言刚拖着行李正打算打开那扇已经有点年头的木门,就感受到了来自门内的一股力量推门而出。

    “是小言回来了吗?”

    一道苍老又熟悉的声音传入齐言的耳中。

    是外祖父!

    齐言抬眼之时,这道身影愈渐清晰起来。

    他穿着一套深色的睡衣,还是齐言出国之前寄回来的。

    一手拿着手机打着光,另一只手忙解开门闩迎齐言进门。

    还不忘冲着屋里头喊:“阿敏,阿敏,你快起来小言回来了!”

    尽管早就退休多年,身体也已不如年轻那会,可是齐言觉得她的外祖父此刻仍然和记忆中的一样,健步如飞的,还跟她抢着拉行李箱呢。

    “老头子,你梦游了吧!大晚上的,胡说什么梦话!”

    快到廊檐下的时候一个差不多年龄的老妇人一边在穿着外套一边嘟嘟囔囔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小言!”

    如果不是借着灯光看清了来人,她还真以为这只是一场梦。

    可是齐言觉得她才是那个观梦人,她的外祖母就这样站在廊下笑着向她伸手,顶上昏暗发黄的灯光晕在她身上,一点也不真切。

    “外婆,是我!我回来了!”

    齐言一再控制,可是话一说出口沙哑的声音怎么也盖不住,眼泪也夺眶而出。

    齐言的外祖父姓黎,他们一家是这个村上少有的外姓人。

    黎家的房子是一层楼的平房,坐北朝南。面积也不大,一室一厅一卫和一间小厨房。卧室在正厅东侧,里头又用了个帘子隔出一个小单间,就只放着一张床。先前是齐言母亲黎悦的房间,后来齐言来了就成了她的。

    帘子的另一边靠着窗的是由齐言外祖父母睡着,没有装窗帘,倒是窗户上印着的图案仍旧可见清晰的纹路。

    卧室里除了一个不大的衣橱也就两个木箱子堆在一处,都上了锁,齐言从来也没能打开看过。

    “小言啊,你回来也不提前同我跟你外公说一声,我们好给你换床新床单啊,还有这被子、枕头的本来想着晨起拿出去晒晒的,要不是这几天连着下了几天雨…”

    齐言看着李敏忙上忙下的,一时不是滋味。

    她真的离开得太久了。

    当年走的时候李敏生怕她回到齐家受人欺负,把家里大半的积蓄都塞给她留着傍身。

    “你妈当年就是我们没用才被齐家糟蹋成那个样子。”

    这是当初李敏的原话,就连一向要强的一家之主、齐言的外公黎国平也没有反驳。

    “外婆,没事的,我这次回来能待好多天,可以多陪陪你们的。”

    这间逼仄的屋子再次陷入了静默。

    李敏仍然在忙着收拾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倒是黎国平的声音又响起:“这些年,齐家对你好吗?”

    齐言走到李敏身边抽走了她手中的枕套,“挺好的,爷爷给我留了不少东西,连公司的股份都分给我了,我妈还给我和阿宴各买了套房子,就上下楼,离得很近。”

    “那齐意同呢?”

    “也不错啊。外公,他好歹也是我亲爸呢。对了,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大学毕业的时候他还给我买了套房子,就在市中心。”

    虽然是为了讨好周家才买的,不过到底是她的,她也没亏什么。

    黎国平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冷哼了一下。

    自从出了黎悦那件事之后,齐意同在他这里就毫无信用可言。

    区区一套房子,别说是在南临的市中心,就算是在平京他齐家也买得起,可是再多的钱也无法赔给他一个活生生的女儿。

    大约是二老时隔多年才再见到外孙女,精气神一下上来了,竟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可到底是七十多岁的人了,齐言还是有些担心。

    “外公外婆,现在才两点多,你们还是先去睡吧。这床也铺的差不多了,你们就别操心我了。”

    “可这睡得也不舒服啊,我看还是…”

    李敏说话间又想上手了。

    “真没事,你们放心吧,快去睡吧,去吧。”

    齐言将两人劝了回去,又蹑手蹑脚地把行李箱一个个放到了床底下,勉强够放。

    自从下了飞机她还没好好休息过,现在回到了家心也放下了,一沾床就下意识地合上了眼睛。

    直到第二天有微光从帘外透了进来,她才半梦半醒。

    可一打开手机,竟已经九点多了。

    昨天衣服也没换,实在是邋遢得很。

    齐言有些受不了,正蹲在床边想把行李箱拉出来找身干净衣服换上,李敏就听到里面的动静,放下还在淘着的米手都没甩干就进来了。

    “小言你起来啦?怎么不再多睡会啊?”

    “外婆,这都九点多了,你们怎么也没喊我啊。”

    “有什么好喊的啊,年轻人正是觉多的时候!等你啊到了我跟你外公这个年纪,那是想多睡都没这个想法了。”

    “外公呢?”

    “他刚从地里浇完水,心想你回来了,怎么着也得多烧几个菜,就跟着你三叔去县里买菜了。”

    “三叔?”

    “季亮他爸,季大洪。”李敏看齐言这是一点也没想起来,就又降低了声量道,“就是那个嗓门特别大,一天到晚拎着个酒瓶追着打儿子的那个,想起来没?”

    这么一说齐言还真有点印象。

    “他家门口有颗杏树,对吗?”

    “对了~就是他家。你小时候上下学还跟那个季亮一块呢。”

    季亮这个名字她是想不起来了,可是提到那颗杏树,嘴里倒是开始泛起酸酸甜甜地滋味。

    “他家现在啊可不止门口那颗杏树了,村西头新路那边的一大片杏树林都是他家的。”

    “新路?”

    “对啊,怎么你昨天从东边回来的?”

    齐言茫然地点了点头。

    “傻丫头。前几年啊政府在西边修了条直通公路的大道,那路好走多了。”

    齐言回来的消息只用了一下午就传遍了整个季家村,只因为她下午在庭院里头帮李敏择菜的时候遇到了季亮他妈,那可是村里头出了名的大喇叭。

    “李老师,你家齐言都长这么大啦?现在在哪工作呢?有对象了吗?”

    “她才刚回来,工作的事都定好了,去博物馆做文物修复,找对象嘛还年轻着呢,不急。”

    李敏边说着,边忙让齐言进屋泡杯茶出来。

    “也别说不急哦,这女孩子啊还是要早点找个对象,年轻好啊,这个年纪是结婚生子最好的时候了。”

    齐言进屋泡个茶的当口就听到秦翠芬这大嗓门,她实在是听不下去,这个年纪做什么不是最好的?

    她本不想忍着,但想来李敏也是早知道秦翠芬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才打发她进屋做事,不愿她继续听这些平舌论足之语。

    “翠芬啊,你家季亮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

    正说着,黎国平端着个搪瓷杯走了出来。

    “黎老师,您可别提这茬了,我家季亮啊现在每天就在那里忙他那个果树林,忙得团团转的。我跟他爸呀对于找儿媳妇这事儿也只能干着急。”

    秦翠芬说着说着,伸起脖子,眼珠子直往齐言身上打量。

    “小言啊,我记得你小时候可爱吃我家的杏子了,回头有空去婶娘家,保准给你吃个够!”

    “多谢婶娘。”

    齐言还在泡茶,以0.5倍速。

    “嗨,这么客气干啥。当年你外公外婆回城之后就来了咱们云县当老师,这十里八村的但凡能上得了学的哪个不是他们的学生。想当初我家那口子和你妈也是同学呢。你看这不巧了嘛,你和我家季亮也是同学。我还想着你们能多聚聚呢!”

    “翠芬啊,你的好意我们家心领了,不过小言年纪还小,可没有你家季亮有本事。她还得出去再历练历练。”黎国平抿了口茶,“这快吃饭的点了,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啊?”

    秦翠芬说了好一通,口干舌燥地也没得个好,只好讪讪而去。

    “小言,别理她,她现在忙着找儿媳妇,到谁家都嘴上几句。你别放在心上。”

    李敏看秦翠芬走了连忙跟齐言说道。齐言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她不想孩子心里留下些疙瘩。

    “我知道,我不理就是了。”

    齐言将早已泡好的茶端给了李敏,极尽配合。

    只是心中有些忐忑,她跟周圩的事虽然也瞒不了多久,可是被秦翠芬这么一搅和,万一外祖父母真的想起来过问她的婚事怎么办。

    周家哪里都好,但涉及齐家,那可是二老心里的刺啊。

    哪成想,越是想瞒住的越是瞒不住。

    晚间吃饭的时候秦翠芬又来了,还给齐言带来了一个大麻烦。

    大老远的就听到秦翠芬的声音一路飘了过来。

    齐言只得丢下筷子出门迎客。

    “三婶,您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啊?”

    怎么又来了,刚才不是说不吃的嘛。

    “小言啊,我吃过了。你猜我刚散步见到了谁?”

    “谁啊?”

    我怎么会知道?

    “你看啊。”秦翠芬朝路边招了招手,“哎小伙子,这就是你要找的齐言家。快来。”

    正当齐言纳闷时,秦翠芬带来的人走了过来。

    一米八几的个子,乌黑的短发被一顶黑色的鸭舌帽遮住,身上穿着一件白色带花纹T恤配了条银灰色丝绒裤,鞋子是同色系的低帮板鞋。一只手推着个黑色的行李箱,是RIMOWA的,她也有一个一样的。出国之前周圩妈妈带她去买的,顺便也给周圩带了一个。

    突兀的是,周圩的行李箱上挂着一盒牛奶。

    另一只手里提着一只果篮,灰色的外套随意地搭在他那精壮结实的小臂上。

    要不是齐言在周家耳濡目染多年,恐怕也不会想到就这一套普通慵懒的日常搭配抵得过一般上班族好几个月的工资。更别提他那衣服底下若隐若现的手表,用秦翠芬的口气可以这么形容:哎呀呀,那可是把一套房子给戴在手上了!

    可是它们的主人却不会这样觉得。

    “你怎么来了?”

    男人一步步走近,直到齐言跟前一米多的地方站定,逼得齐言不得不抬起头来跟他说话。

    “好久不见,齐言。”

    周圩的嘴唇应该很好亲吧,尤其是此刻还挂着笑意,更具诱惑力了。

    看着他说话的样子,齐言突然想起来高中那会儿乔篱私下拉着她八卦的内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甚至她自己都没发现。

    她和周圩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了,但是像这么近距离地注视对方还是第一次。

    周圩的皮肤还算白,五官立体分明,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明亮,琥珀色的瞳孔在落日的余晖映照下闪烁着点点星光。

    “小言?”

    秦翠芬看齐言久不说话,也拿不准主意。

    齐言终于回了神。她从来也不是什么好色之人啊,怎么一时也没控制住!

    她的心跳出卖了自己。

    还好这一幕不是被乔篱看到,否则乔篱可以拿这个把柄嘲笑她一辈子。

    “好,好久不见。”

    除了这句话,齐言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是有些尴尬。

    他们是夫妻,但是并不相爱。

    结婚的时候,周圩在证词的最后加了一句:齐言,我永远对你一言为定。

    那场婚礼梦幻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很相爱的一对。

    但齐言明白,他们只是包办婚姻这条绳上的两只蚂蚱而已。

    无所谓爱与不爱。

    她和周圩都是这样,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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