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九月一日,新月初始,挂历上说今日宜出行,但齐言觉得应该与时俱进,再添上几个字:忌开车。

    齐言名下有两辆车,一辆长期停在南临齐家,另一辆则在周家。

    她回来前本想回周家探望一下周家人,顺便将车开回到别墅,没想到周圩早在接到她要回来的消息时就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当她开着车还在庆幸今天没被限号时,一个突然的追尾让她瞬间有种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无奈。

    果然,人还是不能太过得意。

    原本她该是第一时间报警的,但一打开手机的电话软件后周圩的联系方式格外明显地出现在了首位,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拨了过去。

    快30s的《富士山下》播完了,周圩的声音并没有出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

    机械的女子播报音响起的那刻,齐言像是回了神一般按下了挂机键。

    “我怎么…”

    她喃喃自语道。

    眼神却不自觉地瞥到了挂着的那个毛绒狐狸玩偶上。

    事后和乔黎说起这个小插曲时,她也有点抓不准自己到底是一时听着歌入了迷,还是被这玩偶分了神。

    索性这只占了她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尚属于正常的反应时间内。

    最后以交警判定后车超速没能及时踩住刹车导致追尾正在等红绿灯的前车而负全责收尾。

    只是车被撞得有些厉害,齐言不得不先让保险公司来处理,等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才急匆匆地打了个车到博物馆。

    对此,乔黎只说了一句话。

    “你是怎么敢在平京开车的?”

    而她反思的结果是,以后还是乘坐地铁上下班吧。

    平博位于平京城东,是在旧朝行宫的基础上修建的,除了几十万件的文物之外还有穿越百年的北方古建群,一道道木门的背后是历史,也是人文。

    带着她报道的是人事处的一个女生,听口音却带着点南方音。

    “我叫姚袅。在咱平博待了有两年了,一毕业我就来了。你要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我先带你去文保部看看。”

    “好的,麻烦你了。”

    “没事,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职责之一嘛。”

    她的声音很明媚,和本人一样,九月金秋都被衬得仿若春日。

    “今天周三,外面人不少,等到周一闭馆的时候,我带你骑着自行车在里面好好逛逛,保准你常看常新。”

    “好啊,我还没体验过在博物馆里骑车呢。”

    平博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馆,除了藏品多,占地面积也大,当年她初来乍到也是用了一个礼拜才将将将其全部走了一遍。

    “那说好了,什么时候有空约一次。”

    她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咻地窜了出来,轻盈地落在了敞开着的红门之下。

    那块儿原本该是有个门槛的,此时却被架在了不远处,独留与之相合的边缘一段形成卯榫结构。

    这样一来便可在这座古老的建筑群里肆意地骑车兜风了。

    这块红门,高约十丈,由厚重的实木打造,表面覆盖着鲜艳的红漆,镶嵌着金色的铜钉,排列得整整齐齐。

    虽历经岁月洗礼,却依旧鲜艳夺目,尤其是沐浴在落日余晖下时,比之此刻清晨的庄严清冷更多了几分柔和。

    “喵呜~”

    原来那是一只猫。

    还是只毛色鲜亮,体态圆润的橘猫。

    她顿了顿,旋即有些不羁且傲娇地向前走了几步,最后停在了齐言的面前。

    胖墩墩的脑袋毋得仰了起来,带着那双清澈而灵动的眼睛望着她。

    齐言微笑着蹲了下来。

    那橘猫仍旧打量着她。

    那双眼睛仿佛能洞察人心。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手,那橘猫竟也不躲不避,甚至探出脑袋轻轻用嘴蹭了蹭她的手指。

    “她叫进宝,也是这里的老人了。平时总窝在房檐上打盹,也不怎么下来。今天大概是瞧见有新人进来,给你来了个迎新礼吧。”

    “进宝?”

    “嗯。”女生点了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补了一句,“不过你别怕,我们这边虽然有不少猫,但都是家世清白的好猫,祖祖辈辈都在这里居住,脾性很亲人的。”

    “我懂。我家也有一只猫,叫招财,也很亲人。”

    其实严格说起来这不算是她的猫,她顶多算是一个喂养人。

    她第一次见到招财是在大一。

    那年寒假,按照约定她在南临待了一个礼拜。

    这是当初周齐两家在确定了他们的婚事之后作出的决定,每逢寒暑假,齐言必须在齐家先住上一个礼拜,剩余的时间可以归周家。

    当然,这也是事先问了齐言的意愿。

    一个礼拜之后,她本打算自己回平京的,结果当天晚上就被周家迫不及待派来的人给接了回去。

    说是放假,但整个假期她都没在家里看到过周圩。

    一直到1月7号,除夕,她才总算见到了这位大忙人。

    不仅人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只灰白相间的猫。

    “那是招财,我哥养了三四年了,可宝贝着呢。”

    周楠倚靠着沙发背,有些鄙夷,一只猫在周圩那里享受到的待遇都比她这个亲堂妹还要好,果然是人不如猫的时代了。

    齐言看着这只被养的胖嘟嘟的猫忍不住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

    “这是…折耳猫?”

    她记得高一那会儿放学路上总能遇到一只猫,也是一只灰白相间的折耳猫。

    起初,漫长的路上只有她一个人。

    渐渐地,一只猫闯入了她孤单的旅程中。大约,是为了回馈她雨夜临时起意的一伞一火腿肠之情吧。

    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但那天还是把伞倾斜给了一只素昧平生的小猫。

    只是,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是啊,听说是只流浪猫,三哥从南临回来的时候就多了这么个小物件儿。黏糊糊的,只知道跟着他。刚回来的时候都不让别人近身的。”

    周楠正说着突然又话锋一转,“说起来也是奇怪了,我当初可花了好些功夫连哄带骗地才让它多看了我两眼,怎么它一见你就这么亲你,跟走不动道似的。”

    齐言却好似没听到后半段,“流浪猫?”

    还是从南临带回来的。她瞬间想到了那只跟着自己的猫。

    “嗯。没想到像我三哥那样的人,脑子里、眼睛里除了那些我看都看不懂的数据公式,还有各种听都没听到过的化学物理材料,居然也有一天会养起猫猫狗狗来。这可真不像他。”

    对此齐言也是诧异的。

    “我妈说这是因为三哥良善。小嫂子,不瞒你说,他最怕麻烦了,要我说他最多也就是把这只流浪猫送去宠物救助中心,哪会这么细心地养着?”

    15岁的小姑娘越说越起劲,齐言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竟然有些羡慕了起来。

    其实她和周楠口中的那个周圩是一样的人,甚至她自认为更冷血,更自私。

    她的15岁只是无意间给了一只猫一次不痛不痒的施舍,甚至都没有救它出苦海。

    从这点说,她还不如周圩。

    “这段时间招财就麻烦你照顾了。”

    她正有些懊恼着,周圩走了过来,遮掉了她头顶大半的光。

    “我照顾?”

    她有些犹疑。

    “嗯。过完节我有些事,没空照顾他。宿舍里都是一群连自己都顾不好的人,指望不上。”

    原本齐言还想说她也是个连自己都顾不好的人,让她照顾他的大宝贝恐怕有些难度,但很快她就在招财的一声“喵呜”中缴械投降,改变了主意。

    “招财做过绝育了,这段时间麻烦你每天给他喂点食,猫粮我都按照每天的量分好了放在厨房,你随取随用。”

    “嗯。”

    “对了,下周三记得带他去一趟宠物医院做个体检,他的驱虫药也快没了,你顺道配点回来吧。另外再给他安排个洗剪套餐。”

    “好。有指定的医院吗?”

    “我平时都是带他去龙江路的博爱医院做体检,对面就有一家洗护店,过个马路就行。”

    周圩扶了扶眼镜,似乎是在思考,“以防万一,我把定位发给你。”

    “发给我?”

    怎么发?他们现在既不是□□好友,也没有互加微信,甚至连电话号码都没交换。

    齐言眨了眨眼,有些不确定周圩这意思是不是要她拿出手机主动加他。

    就在她还在犹豫时,周圩已经将手机递到了她眼前。

    “你扫我吧。”

    哦哟,这么麻利地就把二维码都给调出来了,有时候周楠真是要佩服她这三哥的速度。

    陷于吃瓜的她已经忘了刚才被某人一个眼神就给吓得恨不得立马原地隐身。

    看看她三哥这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看来她是时候要抱紧小嫂子的大腿了。

    后来齐言听说他在国家级的竞赛里拿了第一,她才知道原来那段时间他都在忙些什么。

    周圩从小到大拿奖拿到手软,这对于周家人来说早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所以在家里也没掀起什么波澜。

    反倒是她那段时间帮忙养招财,周家上上下下都参与其中,体检、洗护、逛街买衣服都有人陪着她一起,她反而一点都没累着,还得了个养猫首功。

    现在想起来她都有些不好意思。

    “招财进宝,这是一对儿啊哈哈哈哈哈哈。”

    姚袅轻盈的笑声将她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是啊,这可真是有缘。”

    过了这道门槛,一路往前,路长得让人也滋生起千百年前住在这里的人们所感受过的孤寂,尤其是在两堵墙之间来回穿梭终不得自由的风一阵阵吹来,更带来了丝丝冷意。

    大好的晴天也仿佛受了影响。

    好在路的尽头就到了文保部。

    随着“滴”的一声,姚袅用自己的门禁卡刷开了门,带着齐言走进了这座文物医院。

    庭院里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是杏树。

    “这会儿正是当季,要不说你来的巧呢,再过些天这树上的果子也能吃了,到时候托蒋师傅给咱们多打几个吃吃,尝尝鲜。他可是这方面的好手,经验丰富,厉害着呢,一打一个准!”

    “好。”

    俩人正说着话呢,“嘎吱”声响起,木门由内推开,一个扎着低马尾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手上还提着包猫粮。

    招财最爱吃的牌子,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哎呦,我的小乖乖们可等着急了吧。”

    女人将猫粮倒进了小食盆里,几只和进宝差不多体型的猫一拥而上,坐享这顿美味。

    “小姚啊,又带新人来啦?”

    “是呢,这可是蒋师傅亲点的将,面试的时候一眼就瞧中了。”

    “这个老蒋啊,咱们院里就属他眼光最毒。不过小姑娘,你可得当心了,他这个人眼睛里容不得刺,有多爱才就有多挑剔。”

    “刚才我还跟小齐说来着,过段时间让蒋师傅帮咱们打些枣子下来解解馋,您这一开口可别叫人家小齐发怵了,别回头不敢吃蒋师傅打的枣儿了。”

    “你这丫头,我看明明就是你自己嘴馋了,还想着前阵子的黄杏呢吧?拿盖文物的强韧度白纸来接也亏得你们想的出来,可把人那么棵杏树差点薅秃了!”

    “蔡姐,瞧您这话说的,那次您回家了没赶上趟,第二天回来还不是忙赶过来问着要,您就说有没有这事儿吧?”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得不亦乐乎。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位蒋师傅的事儿了,两个人两张口,却是以近乎矛盾的文字描述出一个立体的人来。

    不过她想,跟着这样一个生活中平易近人、工作中又能态度严谨的老师一定能学到很多。

    她对这场未知的旅途越来越充满着期待了。

    “才刚说话那个是古画组的蔡玲,蔡大姐。她呀,是咱们院里头出了名的大嗓门,但论技术,全国古画修复这块儿没几个能跟她一较高下的。”

    说到这里她大约猜出来刚才所见到的是谁了。

    据她所知,古画修复这个领域确实有位姓蔡的前辈,叫蔡薪。虽然才五十来岁,但技艺高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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