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苍公子,请问可以进吗?”

    擎苍睡眼惺忪,从床上爬起来去开门。

    一个羯族装束的小丫头抱着个包袱等在他门口:“擎苍公子,你的朋友要我交给你的。”

    擎苍脑海中莫名其妙的回忆起了昨晚的梦境,他不敢置信:“我的朋友?”

    丫鬟道:“对呀,你昨晚和我家小姐交了朋友,你们还说,既然交了朋友,就要互送礼物。为了这个礼物,我家小姐可是一夜没合眼呢!”

    擎苍挠挠脑袋:“原来这不是梦啊!”

    丫鬟笑:“当然不是梦。你昨晚太累了,我家小姐说话才说了一半,你就睡着了,这不,还是小姐差人把你送回来的。”

    丫鬟说着,打开包袱。包袱里面是一幅画。

    不是中原最推崇的那种山水画,而是一副线条极流畅、配色极大胆的写实画。

    画卷里,天际墨蓝,大地银白,高耸的城墙上挂着个大牌匾,写着长安城。“长安城”里,家家户户烟囱里都冒着火,门口都挂着大红灯笼。一间红墙金瓦的宽阔宅院里,白发美人在焚香烹茶,白发老汉趴在桌上沉沉睡觉。

    擎苍叫这幅画逗笑了:这姑娘画工不错,小房子小灯笼甚至老擎苍都画得可可爱爱,唯有一处,那就是她老了之后的容颜。

    “到底还是个姑娘,半点皱纹都不舍得给自己画。”他笑着,接过画卷,小心翼翼包好,又给小丫头塞了二两银子。

    “劳姑娘透露一句,你家小姐喜欢什么?我想回礼,但不知该怎么给姑娘挑礼物。”

    丫鬟没要银子,道:“我家小姐说,她不求公子为他准备什么贵重礼物,只求公子能抽出一天时间,给她讲讲汉人的史书。”

    擎苍道:“可真折煞我了,我哪会讲史?顶多会说个话本故事。”

    丫鬟道:“公子莫谦虚,小姐说了,不一定是与书中记载分毫不差的正史,茶馆里讲的那种演绎故事也行。我家小姐自幼困于闺中,没办法读书,只求能多听些不一样的人和事,开阔眼界。”

    擎苍听了,对那位姑娘心生怜悯,于是道:“今日我要跟着主子到县城派粮,后日要跟着主子谈事情。不如这样,大后日我什么也不干,专给你家姑娘讲书?”

    丫鬟道:“其实公子你今天就可以来。”

    “那可不行,我是个侍卫,得保护主子。”

    丫鬟抿嘴笑。

    ……

    “你是侍卫不假,但是如今连我武功都比你高,就不用你保护了。”沈曜和满月骑马肩并肩,大大咧咧道。

    “太子呀,您不能有了武功就不要小的了啊!我就算武功不好,也能给各位喂个马什么的。”

    “喂马我还不会喂吗?不用啰嗦了,今天给你放一天假。”沈曜道。

    擎苍看看打扮得精致帅气的沈曜,又看看嘴角噙着笑的满月……算了,自己确实多余。

    “殿下,满月姐,我算看明白了,你俩都是重色轻友的一丘之貉。”他佯装生气,调转马头往回走。

    沈曜乐呵呵的,火上浇油:“擎苍不是我说你,你也要重视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莫等我们几个都结了亲,你还自己一个人。”

    沈曜说到“自己一个人”时,擎苍眼前浮现出那姑娘画的画,七老八十了,他和那姑娘还在大雪夜闲话家常呢,多温馨!

    他背对着沈曜满月二人,嘴角上扬,脸颊轻轻发烫:“殿下放下,小的肯定不是孤身一人!”

    满月回想着刚才擎苍的神态语气,总觉得不对劲,她便追上去:“擎苍等下,我跟你一道回去取件东西。”

    另一边,穿戴整齐的石涟骑着乌云骏马嬉笑走来。

    “啧啧,满月大美女真好看。”

    沈曜抽出剑柄便捣了过去:“我媳妇,你少惦记。”

    “啧啧,听说你俩今早从一间屋子出来的。”石涟扒拉开剑柄凑近沈曜,左盯盯右盯盯,不怀好意道,“兄弟,看你眼底乌青,但精神焕发,昨晚肯定干了大事吧?”

    “嘿嘿,呵呵。”沈曜把声音压低,“你凑近点,我跟你说。”

    石涟就差把耳朵贴到沈曜脸上。

    沈曜绷着脸弹了石涟一个脑瓜崩:“我们俩的私事儿,少打听!”

    “不是,我不打听就是,你干嘛使这么大劲?有劲儿也不该冲我使啊!”石涟捂着脸哇哇乱叫。

    沈曜哼了一声,眼睛弯弯:“都说了,少打听。”

    石涟夸张的大幅度点头,一脸坏笑。

    这时,远处柳叶郡主扛着大刀骑着香喷喷的梳小辫的小白马赶过来:“喂,石小涟,你出去玩也不跟我说?”

    石涟脸色一紧:“我的小姑奶奶,我这不是出去玩,是公务,你别跟着了。”

    “我也是郡主,跟你出去派粮理所应当?你不让我跟着,是不是在外面藏美女了?”

    石涟苦笑认下:“咱又没结亲,我就算在外面藏美女又怎么了?”

    “你又没有夫人,为什么不敢堂堂正正在家里纳通房?把美女藏在外面,是不是怕我不高兴?怕我不高兴,就是因为你喜欢我。”

    “姑奶奶你千万别多想,跟你一点关系没有。”

    “跟我没关系你为什么怕我跟着你去玩?

    “我说的是我找纳通房找美女跟你没关系。”

    “我知道,我要做就做你正室嘛!”柳叶郡主大刀收好,说的理所应当。

    石涟被这小姑娘绕得脑袋疼,他叹口气,只得由着这位千里迢迢从中原跑来的小郡主跟在他身后。

    大鼓咚咚咚响了十八声,吴仕成公子迷迷糊糊去上工。

    “你们今天的任务是把地里的雪扫干净,明天的任务是把种子种在地里,一个月之内,我要看到所有人的种子都发芽。”

    监工此话一出,偌大的队伍一片哗然。

    几个胆大的当场就开始反驳。

    “官爷,大雪天哪能种小麦?”

    “官爷,雪能冻死虫子,还能增肥土壤,不能扫掉啊!”

    “官爷,现在播种,有违农时。这里冷,来年开春再种麦子才能有收获。”

    穿皮袄的羯族监工哪受得了这样多反驳,他当即怒火中烧。他大概是行伍出身,动了气,便挥着手中的棍子,把反驳他的人打到在地。

    “谁还有异议?”他凶神恶煞。

    队伍里没了言语。

    “很好,你们是从大武宗出来的,应该都知道,不论干哪一种工作,最重要的,就是服从上司的命令。在北河,我的命令,没有人能违背,记住了吗?”

    “记住了!”

    大多数人见到监工这幅做派,满怀心事,声音诺诺。

    这便衬得那昨晚那个冰睫毛的喊声格外宏亮。

    监工满脸欣赏,拿棍子点着他的额头:“你是谁?”

    “回大人,小的是三十二社郭如霜。”

    “很好,你们社的社长,你来当。”

    这话一出,昨晚那哇哇大哭的暴脾气汉子冷哼一声。

    声音有点大,监工听到了。

    “有人不服?”监工沉着脸问。

    夜里举火把的那位大哥登时拉住了那汉子:“回官人,马五弟只是呛了风,咳嗽了一声,并无异议。”

    “没有异议,那就上工!”

    雕弓没下地干过活,竖着铁锨用内力生猛的往前推雪。

    “兄弟,铁锨可不是你这个拿法。”那举火把的兄弟不知不觉凑到雕弓身边,默默给他演示,“兄弟没干过农活吧?”

    雕弓道:“今日是第一次。”

    “听你口音不像涂州人。”

    雕弓随口扯道:“小弟祖籍涂州东海郡,自幼随父母迁居到京城,今年秋天站错了队,待在京城恐污了贵人眼,便离开了。”

    那人道:“自古好事多磨,英雄多雄起于微末,兄弟非凡人之姿,必有重回京城的一日。”

    他说着,向雕弓拱手:“在下涂州广陵郡李融。”

    雕弓这才看清这位大哥的模样,身高八尺,方脸浓眉,气概有些像满月师妹故事里的丐帮帮主。

    雕弓抱拳回礼:“在下吴仕成。”

    李融声音压低几分:“听说京城里的贵人都传前朝太子在并州遇难身亡,但我到了并州,又听乡亲们都说太子无恙,非但无恙,他还到各个郡县赈济救灾,做了不少好事。兄弟,你是京城来的,能不能透露点消息,这俩传闻,哪个是真的?”

    雕弓淡笑:“李大哥希望哪个传闻是真的?”

    李融道:“我就是个普通种地的,自然和乡亲们一个想法。”

    “李大哥过谦了。”雕弓停顿一下,望向东南,定南方有个高台,高台上是向他们传送各种消息的大鼓,大鼓下,监军在打哈欠。

    雕弓有感而发似的,随意吟诵:“潜龙蟠于沮泽,应鸣鼓而兴雨。”

    背后,那模样好看的温润公子回头瞥了一眼“吴仕成”。

    雕弓被他看的莫名心虚,那位公子到没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便继续去做他的活计。

    雕弓叫住他:“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那公子道:“东海彭城苏毓。”

    雕弓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曾听过,便不再追究。

    “李大哥,我的铁锹断了,你能不能帮我修修?”

    最小的弟弟刘小六把李融叫走,雕弓身后,郭如霜抱来几壶酒,郭如尘拎来一捆柴。

    “兄弟们,我同监工大人求了请,为大家讨到了碳火和酒,今夜咱们不用受冻了。”

    三十二社的人心中一喜,还没修好铁锹的刘小六扔了手上的木棍子便欢呼起来。

    马老五看不惯,骂了一声小人得志。

    李融捡起被刘小六弄掉的铁锹残骸,淡淡道了声谢。

    郭如霜不理他们,亲昵的拍拍雕弓肩膀:“吴公子,今夜屋里暖和,你就不要和你带的姑娘在外面露宿了,咱们凑了一起,夜里就规规矩矩的喝酒烤火,再睡个舒坦觉。”

    雕弓心里一紧,他原以为没人知道他带了一个小亭,想不到郭如霜却当面提起此事。郭如霜无端邀请小亭,他不知这究竟打了什么主意。

    雕弓面上不显,坦坦荡荡道:“家妹年轻羞涩,未必愿意和咱们这些男人凑在一块。郭社长待我问问家妹,再做定夺。”

    山洞里。

    “去,既然他们邀请了,我就陪着雕弓哥哥去。”小亭怔怔盯着那个还在熟睡的老婆婆,心不在焉。

    雕弓注意到小亭的脸有些肿,眼眶也红红的,被冻得肿胀发紫的手上有还有些未洗净的土渍。

    他状作不经意的环顾四周,发现干柴后面的尸骨也没了踪影。

    雕弓默默的从山洞里找出一个还算干净的盆子,用火仔细烤了一遍,又用雪仔细清理两遍,又挑了些干净的雪,放在盆里,架在火上烤得温温热热。

    纵有内力护体,做完这些,雕弓的手亦冻得通红。

    “亭妹,先把手洗干净,抹点冻疮膏,若你在这里冻伤了手,回去擎苍该心疼了。”他把盆子放在小亭脚边,从包袱里取出一小瓶冻疮膏,哄孩子似的,声音温柔。

    “只是我哥心疼吗?”小亭莫名出口。

    雕弓微笑:“最小的妹妹受了伤,大家都会心疼。”

    小亭没说话,默默洗好手,任由雕弓为她涂药。

    那盆水余温尚在,横在小亭和雕弓之间,热腾腾的冒着白色水汽。也许是眼睛里还残着泪的缘故,那盆水小亭看不清楚,雕弓的脸也并不真切。

    小亭心里突然痛了一下,她豁然发觉,她和雕弓之间,好像一直隔着这样一盆热气腾腾的水雾,舒服又迷离,热烈但不坦诚。

    她突然生出个荒唐的念头,如果她把自己的过往毫无保留的说给雕弓,能否换来雕弓的全心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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