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阖上,全叔再未多言,转过身,缓步领着萧昭走在前头,萧昭安静跟随全叔的步子,不紧不慢走在后面,时不时抬眼,打量着这座古朴而娴静的宅院。

    院子说不上有多华丽,更不比一般商贾之家奢靡,然庭院深深,有假山曲水,亭台楼阁,青砖绿瓦,曲径通幽,带有一种不问世俗的雅致美感。

    很难想象,这是富甲一方的商贾之家。

    绕过竹影斑驳的抄手游廊,全叔领着萧昭在一处月洞门停下。

    全叔请萧昭稍候,自己则进去请示老夫人。

    此处幽深僻静,萧昭立在原地,听风穿过竹林簌簌作响,一时间,内心竟无比的心安与宁静。

    不出一会儿,全叔就出来请她进去。

    穿过月洞门,南北各有一间房,南面设为佛堂,北面则为起居室,起居室外,长有一棵参天大树,树干有三个成年男子展臂相连般粗,树下站着一个与萧昭年纪相仿的男子,见了萧昭遥遥一拜,并未上前打招呼,萧昭便也微微福身,以作还礼。

    全叔领着萧昭进了南面的屋子,屋子正堂端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老人家衣着朴素,笑脸盈盈地看着走进来的萧昭。

    萧昭取下帷帽,向老人家行了个礼。

    抬首间,老人家放下手中的佛珠,起身去扶萧昭。

    萧昭脖颈间挂着的玉坠很快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样上乘的和田黄玉并不多见,况且此人与陆离相识。

    她便询问道:“这玉坠子,是小阿离送你的?”

    老人家亲和,萧昭却无法坦白自己的身份,思索之下,缓缓点了个头。

    老人家高兴地握起萧昭的手,领着萧昭到身侧坐下,语气宠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萧昭答复:“家里人都唤我蓁蓁。”

    老人家点头,脸上笑意更甚,“其叶蓁蓁,你家里人应该很爱你,才会希望你枝繁叶茂,不依附于他人而活。”

    萧昭颔首,她遗憾于自己并未有像眼前老人这般亲和宠溺着她的家人,在她的家里,处处都是规矩,根本做不了自己。

    而这个老人家,是陆离的家人,并不是元翕的。

    念及元翕,萧昭这才从片刻温存中缓过神来,自袖中取出元翕写给老人家的信,递与老人。

    老夫人将信纸展开,细细读完后,小心收起来放在桌案上,唤全叔去请树下的男子进来。

    方才遥遥一望,又戴了帷帽,萧昭并未看清男子的相貌,如今男子立于身前,轩然霞举,举止端庄有礼,年纪不大,却已经端得一副少年主君模样。

    老夫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小孙儿,也就是陆离的弟弟,陆和。”

    离合?萧昭诧异于这家人的起名之处,老夫人似乎有所觉察,又补充道:“是和气的和。”

    “陆离信中已经提及姑娘来处,请姑娘稍事休息,待陆和准备好后,就可以送姑娘离开。”兴许信中有提及萧昭身份,老夫人在看过信后,对萧昭明显生分了许多。

    萧昭行礼拜谢后,无措杵在原地。

    陆和上前接过老人的手,扶老人向北面起居室去,萧昭走在后面,一时间又感到落寞。

    待老人将要跨过起居室的门槛时,却又转回身来,目光落于萧昭脖颈处的吊坠,缓缓松开陆和的手,走回到萧昭面前,她虽压低了声音,萧昭却还是听出了丝怆然,“姑娘有所不知,这枚玉璧,是陆离母亲的遗物,老身方才有所误会,请姑娘见谅。”

    老人家行动虽缓,却要行礼,萧昭忙将她扶起,也不知是否是萧昭恍惚,老人眼底像是蕴起了淡淡的水雾。

    她反握住萧昭的手,将萧昭两只手叠在一处,徐徐拍了拍,而后转身离开。

    萧昭没有见过皇祖母,在眼前老人身上,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婆孙之间的亲切感,她呆望着老人背影,直至老人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合宣殿内,龙椅一旁,设有一把太师椅,太师椅上,坐着一位闭目养神的男子。

    男子鬓间已有白发,面色从容,听着殿下诸臣对少帝大婚一事的商议。

    “毕竟是南国来的公主,排面自然是不能少的。”

    “可我听说,这位南国公主可是从小养在宫外,没什么教养的。”

    “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如今南国势大,又才与北汉联姻……”

    少帝陈宁坐于龙椅上,看着阶下诸臣,一言不发。

    这些人只管提帝后大婚的细节,却避而不谈大婚之后,摄政王还政于少帝的事情。

    “咳咳……”

    玉阶之下的热议被淡淡的两声咳嗽声止住,众人皆屏声以待,不敢再言。

    只见太师椅上的摄政王温一酒缓缓睁开眼,眼神涣散,像是从梦中醒来,他抬了抬手,声音波澜不惊,“今日就到这里吧。”

    “陛下觉得呢?”

    陈宁颔首,命身侧内侍监宣告朝议结束。

    诸臣再拜告退,虽面上没有表现,却都在心里笃定,这位弄权半生的摄政王,命不久矣。

    而新的王朝掌权人,却绝不会是少帝陈宁,而是已有一月未曾露面的尚书令元翕。

    至于未曾露面的原因,众人却不敢妄自揣测。

    待殿内人皆散去,温一酒缓缓起身,陈宁上前去扶。

    温一酒抬眼看向陈宁,沉声道:“陛下对于此次大婚,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陈宁扶着温一酒的手微微一滞,迟疑开口道:“元翕失踪了,不知王爷可有线索。”

    温一酒依旧注视着陈宁,试图从少帝眼底,寻找到一丝无措的情绪,瞧见没有破绽,他满意地点点头,缓缓开口道:“元翕此番的确造次了,居然敢一月不来朝。只是眼下最要紧之事并不在他,与南国的联姻,是臣拉下这张老脸去向南帝求来的,是而不管陛下无论如何不满意这桩婚事,面上功夫也是要做好的。”

    陈宁应声。

    数年来,不管温一酒说什么,他都只是应声。

    “现下朝堂需要元翕回来,元培的人蠢蠢欲动,只有元翕回来,这场大婚才能顺利进行下去,臣才能,真正还政于陛下。陛下能明白吗?”

    陈宁点头,温一酒沉默片刻,复又抬眼,道:“元翕与柔宜两情相悦,待元翕回来,陛下就为两人指婚吧。”

    同样的苍穹亦于百里之外的清水河畔下的温柯所见。

    如今已是春末,日光也添了些热气。

    他打好水,刚一抬眼,就看见妹妹温嘉着骑装立于白马之上,俯瞰着自己。

    他上前欲将温嘉扶下马,奈何温嘉却笑着摇头,俯身于温柯耳畔道:“你在城外盘旋好多天了也没进城,南国公主去哪儿了?”

    温柯细眯着眼,拿起一个才摘的果子丢进嘴里,咀嚼着说道:“你是来接我的,还是来打听元翕下落的?”

    温嘉这才下马,问:“两件事情不可同时进行吗?”

    “上次父王知道你偷偷跟我们去南国,将你锁在王府里,你却还不长教训。”

    “从小到大,父王哪一次真正关过我?”温嘉有些得意说道,她牵马走在温柯后面,眼见着温柯将打来的水递到了马车里,她复才怀疑说道:“南国公主当真在里面?”

    “那还能有假?你这是在质疑你哥哥的能力!”虽然心虚,温柯却说得理直气壮。

    温嘉这才恭敬朝马车行礼道:“东梁晋王之女,柔宜郡主,见过永嘉公主。”

    书雁心头一惊,温柯曾言,他有一个妹妹,号东梁女诸葛。

    况且在此之前,这位东梁女诸葛,还与公主打过照面。

    见马车里的人许久不吭声,温嘉收起手,笑道:“先前在建康对公主有所隐瞒,实属无奈,如今既是来向公主告罪,也是斗胆,想向公主讨个东西。”

    闻言,书雁羽睫倏地一颤,尽量平复声音问道:“什么东西?”

    温柯见状,上前挡在温嘉面前,有些无奈道:“人家都还没到樊城,你就开始打人家东西的主意,你是郡主,能不能……”

    不待温柯把话说完,温嘉却继续道:“一枚圆形的和田黄玉玉璧,两国定下婚约时,此物随东梁的礼进了芷汀殿,不知道公主有没有印象?”

    书雁从容答道:“既然是东梁送来的礼,哪有再讨要回去的理?”

    温柯在旁附和,正欲将妹妹牵走,却又听温嘉继续道:“公主有所不知,此物乃是令君贴身佩戴之物 ,之所以要向公主讨回,一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恐公主带着此物到了樊城之后,流言蜚语污了公主耳朵,二是父王已向陛下请旨,赐婚于我与令君,此物若再放在公主这里,也有不妥。”

    书雁垂眸,记忆里,即使是在浴池,公主脖颈间也挂有一枚圆形和田黄玉璧穿起的坠子。她虽不知此物来历,但也可见公主对此物的爱重。

    如今公主都已经找不到了,更别提这枚玉坠子了。

    她淡淡来口道:“望郡主见谅,东梁盛情,送来的礼实在太多,本宫还得费些时日找找。只是诚如郡主所言,此物既然是令君珍爱之物,本宫定会留心查找,待郡主与令君大婚之前,亲自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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