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花酒,温柯立马将要试探及宽慰元翕的心情抛诸脑后,他兴致勃勃地介绍道:“城南的兰若轩有雅妓,城北的醉仙居有美酒,不过要说最好吃……那还得是花影梦。”

    “花影梦。”元翕垂首,淡然道:“怎么从未听过?”

    温柯收起翩翩笑意,无奈叹了口气道:“这些年,你还真是收了心,为了替杨老将军办事,南国的沁芳阁风月阁你知道,我们东梁专供纨绔子弟享乐的花影梦却不晓得,可见花影梦的清白。”

    清白二字,用在此处甚是讽刺。

    花影梦,樊城极尽奢华的红楼,白玉雕栏,金砖碧瓦,珠帘貂毯,玉宇琼楼,宛若仙境。从建成到现在,不过五年时间,却已然成为樊城王公贵胄最常光顾的地方。

    此处不仅有美食,美酒,最重要的是,是有各色千娇百媚的美人,能让去过的人流连忘返。

    温柯之所以用清白二字,却是因为古往今来许多销金窟或多或少都默认成为权色交易的场所,元翕身为尚书令,手握重权,又掌密令,既然是他都不知道的风月场所,可见店家与官场并无牵扯。

    虽说没有牵扯,此处接待的却尽是东梁朝堂上有权有势的人,店主将到来的客人分为三六九等,分等级接待,等级越高的客人,能享受到的雅间与美人就越是极品。

    因为是风月场所,来此的达官显贵大多不愿透露真实身份,因此划分等级的方式又变得极为儿戏,凭借服饰判断。

    有人豪掷千金打造一套上好的衣服,就只为来此逍遥一晚。

    元翕尚未进门,就皱起了眉头。

    来此逍遥的人,大多着玄色蹙金长袍,与他素日里的穿着别无二致。

    温柯小声于他耳边道:“世人皆知当朝尚书令是如今除了两个老头以外最位高权重的人,偏偏你不爱抛头露面,下面很少有人见过你的真容,是而你那不变的服饰就成了别人争相效仿的权势的象征。”

    话音将落,门口的姑娘便注意到了气质不凡的二人,她上前挽住温柯的手,嗔怪道:“元公子好久没来了,最近在忙什么?”

    温柯抬手,一手将美人揽入怀中,一手轻轻在美人腰上一掐,柔声道:“不过是些碎活,倒是柳娘,几月未见,又丰……”

    话音未落,一把鎏金骨扇打在了温柯与女子脸颊之间,只见元翕眸色愈暗,沉声道:“元公子?”

    被唤柳娘的女子应声抬眼望去,顿时眼前一亮,心下一惊,脱口而出道:“好俊俏的郎君。”

    她很快松开揽住温柯的手,转上前来,就要拉起元翕,元翕后撤半步,眉间阴霾更甚。在此之前,女子早已见过形形色色的男子,这些男子或正经或轻浮,最后无一不为她的妍姿艳质所折服。

    她并不放弃,又上前一步,就要倾倒在元翕怀中,元翕脸色一沉,收回骨扇,下意识就要向女子砍去,温柯眼疾脚快,闪身上前接住本该倒在元翕怀中的柳娘,他恼道:“你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元翕看着眼前浓妆艳抹的女子,冷声道:“庸脂俗粉。”

    被接住的柳娘顿时生了火气,她从温柯怀中蹭地一下起身,围着元翕打量了一圈,通身的气派,浑然天成的尊贵,她理了理滑落肩头的外衣,梨涡勾起一个明媚的笑,“公子怕不是来消遣的吧?”

    元翕深邃的眸子亦然对上女子的眼,他的声音不带有任何情绪,让人捉摸不透,“倒是有几分聪明。”

    不过一眼,女子却不敢再去看元翕,以她混迹风月多年的经验来看,只要再多看眼前人两眼,她就会坠入那无底的深渊中去,死无全尸,她收起笑意,试探问道:“公子是来找人?”

    温柯介于两人之间,他试图理解二人之间的对话,可惜能力有限,于是他打算另外寻个接待的姑娘,奈何没走两步却又被元翕提溜了回来,他的声音比寒冬的霜雪还要冷,“去哪儿?元公子?”

    他们被安排在了最大的雅阁,温柯自小长在晋王府,也算是见过了无数的奇珍异宝,然而这间屋子的陈设却还是震惊到了他。

    这间雅阁算不上金碧辉煌,珠光宝气,可以想见雅阁的主人应该是位品味高雅的女子。

    千金难求一颗的南海白珠被穿成珠帘,随意垂下,推开门时,风吹帘动,于墙壁上形成自然亮丽的光影,此壁对面架有一座彩绣边座嵌点翠万花献瑞图屏风,其上工艺就是宫里上百名绣娘不眠不休三月恐怕也难完成……

    温柯讶然看向身边淡然坐下品茶的元翕,失色道:“天下首富的屋子也不过如此了。”

    元翕抿一口清茶,问:“谁是天下首富?”

    温柯想了想,摇头道:“如今天下大乱,大有南国北汉两分天下之势,这两个国家我不了解,若是以前,东梁陆家算得上富甲天下。只是听闻现在他们的家主失踪,长子在外颠簸,他们已经自顾不暇。”

    元翕不语,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有女子自屏风后走出来。

    女子身着翡翠软烟罗裙,青丝只用一支牡丹青玉簪挽起,她自屏风后而来,像是绽放于万花献瑞图下的一朵清丽牡丹。

    她扬起的嘴角却在看清元翕的那一瞬凝固。

    她缓缓收起笑意,小心开口道:“柳娘说,有位气质卓然的公子要见我。”

    元翕将茶盏放置一旁,打开鎏金骨扇,淡淡道:“我说要见这花影梦的老板,你是吗?”

    女子刹然一惊,下意识就要跪下,却见元翕悠悠摇着骨扇,情绪飘忽不定,她便并未着急承认,而是问道:“敢问公子,找老板是有什么事情吗?”

    元翕的眸子比冬月里的霜雪还要冷,他分明没有在看女子,却已经让女子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只听他道:“是谁准你们在这里开店的?”

    温柯实在为元翕的不解风情头疼,他侧身,压低声音对元翕道:“我说得了,人家想在哪里开店是人家的事情,你一个尚书令,就别大材小用管这些事情了。”

    元翕并未理会温柯,见女子不答,他眼底眸色愈冷,起身就要走。

    女子终于在他起身的那一瞬倏然跪了下来,“是二公子!”

    元翕闻言转身,看着方才分明还高贵着的牡丹匍匐于他的脚下,脑中却一闪而过萧昭在他面前扮得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说女子于这世间,行事艰难。

    一时间,元翕竟有些心软,他看向身侧温柯,示意温柯将女子扶起来后,他方才道:“姑娘不必紧张,在下不过随口问问,今日来,还有事情要麻烦姑娘。”

    女子尚未从惊慌失措中缓过神来,她坐得并不安稳,声音亦微微发颤,“什……什么事情?”

    元翕斟酌道:“如果我想要一份这些年来,魏家在花梦影买卖往来的细则,应该不难吧?”

    “不难。”女子一口应承下来,对于她来说,眼前人即使是想要这家店,也不是难事。

    温柯讶然于元翕与女子之间的对话,却始终没有开口打断他们,他早就想到元翕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喝花酒。

    哪知元翕继续道:“再备些好菜好酒,好好招呼元公子。”

    女子抬眼看向温柯,应声道:“是。”

    直到女子离开后,温柯才小声问道:“你认识?”

    元翕侧目看向温柯,嘴角微微勾起一个笑意,并未答话。

    温柯猛地后退几步,摆摆手,“别笑,你笑起来怪渗人的。”

    元翕并未理会温柯,他起身走向窗栏,斜阳西下,又要到晚上了。

    温柯见元翕不语,亦是起身走到他的身边,随他目光望去,叹了口气道:“不是不让你笑,是你藏了太多事情,笑起来一点也不自然。元翕,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和你分担的呢?”

    他们自小在一起长大,元翕是元公唯一的儿子,尽管后来元公纳了妾,但那魏氏除了元妃之外再也没有孩子,元翕地位尊贵,并不在他之下。在温柯的记忆里,他也曾同周围的少年郎一样开朗热情,也曾一样贪杯好玩。

    他不知道元翕经历了什么事情,但是父王常常同他讲,元翕需要承担的东西,原本他这个逍遥世子沉重得多,因此元翕后来变得脾气古怪,周围那些世家公子常常敬而远之,也只有温柯厚着脸皮贴上去,努力去维系他们原本就要崩塌的情谊。

    他看上去总是很孤独。

    元翕闻言,目光一滞,转身看向温柯,抬起鎏金骨扇轻轻敲在了温柯的脑袋上,“你还是好好做你的纨绔吧,一见到柳娘,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温柯收敛住怅然,笑道:“如此绝色美人,也只有你不会怜香惜玉。”

    念及此,他突然好奇道:“你说,什么样的女人,才能走到你的心里去呢?”

    顿了顿,他迟疑开口道:“我总觉得,这次回来,你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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