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少族长出关。”

    正殿隐没于黑暗中看不清陈设,只有四根白玉柱上雕塑着的九尾灵狐发着淡淡青釉色的荧光,在漆黑里彰显着自己的妖异和诡谲。

    殿上有一人单膝跪着,对着高处只看得清一把用琥珀打得剔透的妖皇座的地方,行着属于妖族至高的礼。

    “恭迎少族长出关。”偌大的宫殿外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披着人皮的妖,他们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不辨真假的激动和敬意,唯有眼底的恐惧伴着微微颤抖的身形倒有几分发自内心。

    座上那人是九尾灵狐一族的梵修衍,妖族的新任少族长。喑哑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冷峻:“退下吧。”

    殿外的妖仿若得了大赦,忙应声有序散了,正殿上跪着的那人却没动。

    倏而,那人利落地翻身,几步跨到了皇座前。他顶着一头齐肩的棕黄色卷发,发顶长出一双雪白的狐狸耳朵,分明是一副少年模样。一双杏眼的眼尾偏偏不羁的往上扬着,倒有些许桃花眼的意味。

    “梵修衍?梵、修、衍——”少年生得长手长脚高大壮实,在那人面前晃来晃去:“伯母几月前去柏山了,让你出关之后先任族长三个月!”他神色认真端重不似作假,可清澈不染纤尘的瞳孔映着眼底那细细的狡黠和切望,像是一汪深谭里倒映着的细小却耀眼的星屑,让人想忽略都难。

    梵修衍一个本来眼风都没给他,闻言后抬头露出了一双狭长勾人的丹凤眼,笑得有点坏:“嗯?”

    他右眼卧蚕上靠近眼尾的地方还挂着一颗小黑痣,虹膜生的玄黑,像是猎猎业火锻炼出的黑曜石:“宵遥…?”

    “啊不对,是代理、代理族长两…个月……”梵宵遥眼底的星星黯淡了些许,水谭里被浮起来的一只名为“局促”的怪兽占据了大半。

    梵修衍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少年极力察言观色,却只看见那面容上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云淡风轻。

    最后这只倒霉催的小狐狸看来看去看个半晌,把他哥脸上有几颗痣都数清楚了,啥也没看见,还见鬼地看得一阵不爽——

    好像就连那颗卧蚕上乌黑的小痣都在嘲笑他的瘪样。

    “一……一个月……”梵宵遥撑着最后一根弦和他哥对视,可梵修衍那人明明第一眼看着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但是当你仔细地想去分辨一点笑意的源头时,就会发现先前的所有都是错觉,他只是看着你而已。

    “……好吧。伯母是让我当代理族长。”

    他扯着嘴角不情不愿,梵修衍亲眼看着他眼里的水潭巨兽浮出水面,“嗷呜”一声把那点星光和狡黠吞了个干干净净,片甲不留。

    梵宵遥属实受不了他哥那墨染一样幽深的眸子,鹰隼一般的眼神别说有勇气和他对视了,单是静静的被看着就让人发怵。

    于是这只本来想借机偷懒的小狐狸,在他哥手下还没过三两个回合就没骨气的全招了。

    “伯母说你要是出关了就让你先去忙,”少年好看的桃花眼里终于带上了几分认真,一闪而过的骄傲随即被演出来的委屈代替,他像个留守的孤寡老人一样无力第挥挥手:“去忙吧,忙啊,都忙。”

    他已经是一只实打实的九尾了,现在的实力其实可比他哥强。

    可是那又怎样?他就是懒嘛。

    “我得去找我的本命灵节,这几天族里你先看着点。”梵修衍收了看着他的目光,正色道。

    九尾一族所谓的灵节其实就是尾骨上最末端剔透晶莹的一节骨头。灵节在,尾骨才可以重新长,依着灵节修炼出来的一条尾巴依次对应一条命。

    “哦,你少了一个灵节,”少年先是顺嘴答应了一句,接着一双好看的眸子突然瞪大:“什么?本命灵节?你...你......”

    “是,”梵修衍的眉目透出几分不解:“可对我后续修为毫无影响。”

    每只九尾灵狐降生即有九个灵节,而倘若在连一条尾巴都还没有修练出来的时候不幸殒命,即第一个灵节破碎,再无法复生。

    故第一个灵节极为重要,也就是所说的“本命灵节”。没有本命灵节的狐妖只有一个下场,死。

    可是他们的少族长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甚至还多修了八条尾巴。

    简直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梵宵遥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梵修衍,你简直就是狐狸界的医学奇迹,”小狐狸嬉皮笑脸地说完,随机桃花眼又一挑,用墨染一般的眸子死盯着梵修衍的瞳孔,约莫片刻后:“你的体格......有古怪。”因为一只丢失了本命灵节的八尾,在一只完完全全的九尾面前不可能感觉不到威压,而梵宵遥刚刚,是威压全开的。

    梵修衍皱眉。他身上的秘密还真不少。

    “你不会......心大到知道自己本命灵节不见了,还修炼吧?”梵宵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本命灵节丢了怎么可能意识不到?狐妖和灵节之间是有血脉感应的。

    “血脉感应断了,”梵修衍的凤眼低垂着透出几分乖戾,“我的东西,跑不了。”

    小狐狸斜眼看了他哥一眼:“跑了你也找不到,八百年,能成精早成精了。”

    他哥的性子,绝对的大全掌握者,杀伐果断的背后是绝对的谨小慎微,所以最近肯定是有了血脉感应,而他又觉得自己的修为有把握的情况才准备去寻找的。

    梵修衍挑眉,好看的丹凤眼沁着几分不怀好意,卧蚕上的小黑痣也张扬着:“是啊,去捉成了精的骨节还得荒废个数载光阴,族里还得靠你照料。”

    梵修衍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一句话就把这少年逼得像个被骗了钱的鳖孙。终于小狐狸决定不演了,“你们就知道拿着我欺负!”

    他炸了毛 ,耷拉着的耳朵都给气得立了起来:“小爷我大把的青春好时光,不去找美女姐姐浪就算了,还要在这里处理这些破事。”

    梵修衍鄙视地睨了他一眼,真不愧是妖族大名在外的“花花公子”。

    小狐狸把自己气的像个河豚,然后悄摸斜眼看他哥的反应,见不管用,又把两只雪白的耳朵委屈地耷拉下去,“去吧去吧,都去都去!”他朝梵修衍挥手,就地蹲了下去把头埋在膝上,话音闷闷的,“我守着就我守着嘛,多大点事……”

    他刻意停了话音,留着那么一丝幻想希望他哥能注意到,好歹安抚安抚他那虽然八百岁也依旧容易受伤的“小”心灵。结果梵修衍在他说到“去吧去吧”的时候毫不意外地一挑眉,干脆利落地就着话走了,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给他。

    等他停了话音的时候,那混蛋早就没了踪迹。梵宵遥等了半天不见动静,悄摸摸故作矜持一抬头,连片衣角都没见着。

    “靠。”这哥比亲的还亲。

    他本以为这八百年梵修衍忙着修炼,估计会缺点小时候一起玩的机灵,没想到这货缺的从来都不是逗他的机灵,他缺的是心眼!

    ————

    梵修衍循着那点稀薄的骨血感应找了一个月,终于确定了他的灵节在一个叫做玖山的魔族领域。他给自己换了副行头,拿着把折扇在山脚的一家酒馆佯装喝茶,悄悄打听着消息风声。

    “玖山上那个女魔头这几天大招旗鼓的要找什么人,这娘们怎么回事?”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翘着二郎腿,他的眼角到下颚处横亘着一条已经翻了新肉的疤,粉嫩地挂在他黝黑的皮肤上,怎么看怎么有种说不出的娇俏。

    “这白虎妖上哪找的人皮?”虽说低级的妖族不能化形,只能找人皮来穿着遮掩不假,梵修衍心想:可怎么着也得找副合适的吧,白虎找副黑皮算怎么回事?他还和那女魔头有仇?

    “什么女魔头,分明就是个天生尤物,”刀疤脸身旁的小个子戴着一副算命瞎子标配的老式色墨镜,镜片底下猥琐的目光差点溢出来。他秃着个和卤蛋神似的头,摇头晃脑地道,“明明是个好漂亮的小娘们儿,偏偏被传她疯得离谱。”

    梵修衍看着那卤蛋想:秃鹫,早就听说禽类一族好色,果真不假。

    “……”

    “玖山这几天花重金聘请懂术法的妖前去,说是让看个什么东西,懂的可是大大有赏呢。”

    “女魔头确实有不少宝贝呢。”

    “有是有,可上次听说有人族修士帮她修了她那不知道哪个世纪的古董项链,结果她转身把人家踹了个半身不遂。”

    “……真够忘恩负义的。”

    “可不是么,”秃鹫的眼睛贼溜溜地四周扫了一圈,目光在梵修衍身上若有若无地停顿了一会,然后压低声音:“据说玖山上的花全都是断头花,那花的颜色啊,比血还红......”

    “她那座山和她一样,阴森森的......”

    消息打探得差不多,梵修衍决定先混进玖山再随机应变。他把那及腰的黑发高高束起,闭关多年本就比常人白一个度的皮肤映衬在一身霜色外袍下,竹青色的内里干练飒爽,活脱脱一个被憋久了好不容易获得许可出门玩的人族贵公子。

    “……女魔头……。”

    与他打扮不符的就是那天生的丹凤眼——他易了容却刻意没有改变眼睛,眼尾有着上翘的弧度,一身的白衣也没有给这双张扬的眼睛染上几分沉稳,倒显得愈发乖张。就连右眼角的那颗小痣随着他的低语都微微的挑了挑,衬着乌黑眼底的若有所思。

    魔族本也算是人、妖、仙族中的一属,却因执念经久不散而魂魄受损,成型了的执念夺了生前的残魄,就把他们变成了个连生灵都算不上的群体。

    他们为执念而活,没有七情也没有六欲,仅仅凭执念留在世间,可以窥探、可以触摸、可以观感却无法共情,就好比是在自己周围铸了一层玻璃屏障,即使可以看见,却隔绝了与这个世间的所有悲喜。

    说是哀其不幸吧,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说是怒其不争吧,可那凭执念强留的执拗又令人动容。

    可是为了那么一线生前的执念而强留在这世间,甚至不惜毁了自己爱这个世间的机会,这样真的值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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