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凝花了两日,才将前半本修好,这两日,谢云诀也没闲着,她从里到外清点了一下自己的小金库。

    这些年,她得不少御赐之物,皇上和太后赏的东西都登记在册,没法动,她能支配的其实只有银钱。

    大魏公主的年俸银共六百两,她年龄尚小时,银钱都是送到了淑妃那儿,搬到韶华殿后,俸银才送到她手中。

    如今一个月可支配的银子虽有五十两,然而宫里不比旁的地方,用钱的地方也多。

    每个月给内侍宫女的赏银都需要不少,还有各种人情往来,逢年过节的节礼,生辰礼,如今谢云诀手中也就存了六百五十二两。

    她让星月休息时,去街上转悠了一下,找牙行咨询了一下,中原街上有哪些房屋是在出售状态。

    她打算和方凝一起,买个带院子的铺面,日后店铺用来卖话本,院中各个房间可以用来印刷话本,多培养点自己的人手,如此一来,就不必和印刷厂合作。

    这两日铺子已看得差不多了,午间休息时,太阳逐渐爬到了最上方,金光璀璨,天空蔚蓝,纯白的云层像极了街上售卖的棉花糖,变换着各种图形。

    方凝将印好的上半本递给了她,“我先印了两本,也给了菁姐姐一份,让她先修着,这本给你,你可以先画着,省得后面时间紧迫。”

    谢云诀将话本收了起来,把进展说了一下,“星月不好总出宫,接下来的事,让菁姐姐多操心吧,她虽然出门不便,身边的墨竹却很能干,先让墨竹去牙行一趟,选几个可用之人,去学一下印刷。”

    “好,我跟她说一声。”方凝一口应了下来,“她也很担心你,得知你无碍后,还想往宫里送拜帖,又怕打扰你念书,一直在等咱们休沐。”

    谢云诀笑了笑,“让她不必挂念,等月初,我会出宫一趟,到时咱们一起去天香楼聚一下。”

    说完,谢云诀将银票拿了出来,“铺子你们也看看,没问题就定下来,这一百两,你交给墨竹,采买丫鬟小厮皆需要用钱,剩下的让他先买一些印刷所需的纸张。”

    陆菁虽是侯府嫡女,生母却走得很早,长平侯府这几年一直在走下坡路,她娘给她攒的嫁妆,被继母攥着,如今养着一大家子人,早已被挥霍得所剩无几。

    陆菁自个的日子都挺拮据,谢云诀没打算让她投钱。

    方凝道:“你自个收着吧,宫里要用钱的地儿多着呢,钱若不够,我来补,我手头也有几百两。总不能只让你出。”

    “行,届时让墨竹记账就行,有了盈利,先扣掉成本,剩下咱们仨再平分。”

    “嗯嗯,不唠了,我继续修去。”她眸色晶亮,浑身满是干劲儿,恨不得一口气将话本修好。

    谢云诀唇边也不由泛起一抹笑,也没跟她客气,“行,那就先这样。”

    谢云诀也没午休,根据话本,画起了连环画。

    经过两日的传播,谢云玥因祈福经文闹出的丑闻,也传了出去,良妃生性谨慎,最怕孩子们闯祸,得知此事后,将谢云玥喊到跟前训斥了一番,又罚她抄十遍的佛经。

    谢云玥也没空休息,正一边不忿,一边抄写着佛经,面上可怜兮兮,心里骂骂咧咧。

    谢云诀没有管她,一中午都在专心作画,下午是骑射课,需要去校场练习,她和方凝一样,都不喜欢骑射课,其他公主贵女,早去了校场,她们俩拖到最后,踩点去的。

    前段时间,谢云诀便是在校场出的事,因玩忽职守,原本教她们骑射的教习,已被撤职,新教习是从羽林卫选拔来的。为防意外发生,校场还特意加派了人手。

    谢云诀来到校场后,发现太子也在,他一身绛紫色锦袍,剑眉星目,神情冷峻,哪怕距离有些远,也能感受到他摄人的气势。

    天生的不怒自威。

    他身侧还站着一个妙龄少女,是武安侯府的嫡次女,李瑛蔓,也是五公主谢云玥的伴读。

    方凝也瞧见了太子,小时候被表哥支配的恐惧,一下袭上心头,方凝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扯了一下谢云诀,本能地想溜。

    谢云诀摇头,压低声音说:“总溜走也不好,以免落下口舌,去打个招呼吧。”

    打招呼是假,为他解围是真,她记得李瑛蔓十分难缠。

    上一世,她和阿凝一瞧见太子,就悄悄溜走了,直到新教习来了操场,才回来,根本没和太子打交道。

    话音刚落,她便瞧见太子朝她们的方向扫了过来,凌冽的丹凤眼,显出一丝凉薄来。

    谢云诀头皮不由一麻,难道他听见了?耳力这么好的么?

    方凝也有些紧张,等太子收回目光后,才小声说:“咱们真要过去?李瑛蔓这个疯子,肯定要恼咱们。”

    李瑛蔓是将门之女,喜爱舞刀弄枪,胆子也比一般女子要大。她心悦太子的事,算不得秘密,每次只要瞧见太子,都会巴巴黏上去。

    她性子也比较疯,有关太子的事,皆是她的逆鳞,方凝虽不怕她,也不想被一个疯子额外惦记。

    谢云诀略一挑眉,完全不怵。

    按时间算,陆菁是今年六月份定的亲,还有半年时间,嫁的便是李瑛蔓的兄长,她婚后过得并不顺心,婆母苛待,夫君轻慢,身为小姑子的李瑛蔓,待她也没多好。

    谢云诀如今对李瑛蔓也没什么好印象,她扯着方凝,径直朝两人走了过去。

    刚靠近,就听到太子淡淡道:“孤不是教习,李小姐有问题,可以去寻新教习。”

    他身材高大,腔调清冷,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无甚表情,眉眼间透着一丝不耐,有种与生俱来的疏离,给人十足的侵略感,换成旁的女子,早怂了。

    李瑛蔓却不是一般人,甚至不觉尴尬,仍笑嘻嘻的,“这不是恰好遇见了太子吗?早就听闻太子骑着马都有百步穿杨的本领,臣女练了许久,射中靶子都难,若得太子一两句提点,想必也能进步一二。”

    她狗皮膏药一般,黏人得紧,谢时熠眼皮都没掀一下,从始至终无动于衷。

    听到脚步声,李瑛蔓方住嘴,目光不善地扫来,瞧见谢云诀,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原来是四公主。”

    她心悦太子,将几位公主全当成了小姑子,对待谢云诀格外温和。

    方凝随着谢云诀向太子行了一礼,小鹌鹑似的站在一旁,没敢多言。

    谢时熠的目光落在了谢云诀身上。

    小姑娘一身淡紫色骑射服,她肤如凝脂,面若桃李,一双眸水灵灵的,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唯独额上那块疤,比她手上的还要碍眼。

    谢时熠收回目光,问了一句,“前两日送给你的祛疤膏,可用了?”

    谢云诀点头。

    上一世,太子也赠了药,最初谢云诀并没用,太医开的药效果一般,才试了试他给的,没成想还挺有用,后来她才知道这药膏不仅能祛疤,还能活血生肌,是救命的良药,价值千金。

    谢云诀心中感激,面上也多了抹亲昵的笑,只觉欠他良多,“多谢皇兄赠药,上次皇兄说……”

    不等她说完,就听见了马蹄声,一匹雪白色马匹肆无忌惮地朝这边奔了过来。

    谢云诀仍心有余悸,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谢时熠伸手扶住了她的肩。

    搭在她肩上的手,骨节分明,冷白修长,说不出的好看。

    他警告般抬眸,扫向马上的人。

    男子一身猎猎红衣,随着马儿的靠近,那张艳丽浓稠的脸,露了出来,他一双桃花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和太子的冷峻俊美不同,他男生女相,活脱脱一个妖孽。

    瞧见他,方凝微微嘀咕了一句,“二哥,怎入了宫?”

    方灏也瞧见了谢云诀一行人,策马行驶了过来,走到谢云诀跟前,才翻身下马。

    他眉眼精致,翘起的唇角,为他平添几分风流,“小樱花,听说你前几日落了马,如今恢复的怎样?”

    因为方凝的缘故,谢云诀去过安国公府几次,和方灏也挺熟稔,从小他就这么喊她,屡教不改。

    谢云诀直接忽略了这个称呼,温声道:“已经无碍了,多谢方表哥关心。”

    这声表哥是随着太子喊的。

    方灏比太子年长两岁,今年已及冠,许是嫡次子的缘故,肩上没太多责任,几乎是野草一般成长起来的,人也吊儿郎当的,有些玩世不恭,方凝之所以能接触到许多话本,全是这个二哥带给她的。

    两人关系也极好,方凝死后,他收起所有的桀骜,甚至离开京城,上了战场。

    那场战争异常惨烈,听说他也九死一生,手臂还断了一只,想起往事,谢云诀长长的眼睫动了动。

    谢云玥也瞧见了方灏,见他眼中,从始至终只有谢云诀,衣袖下的手,不自觉攥成了拳。

    方灏的目光落在谢云诀额前的伤痕上,“这叫无碍?前几日太子弄到的活血生肌膏,难道没给你?”

    “给了。”

    那药确实活血生肌,再重的伤都能救回来,她觉得自己用有些浪费,所以每次只涂一点点,恢复的速度便慢了些。

    方灏:“那就好好涂,这么漂亮的脸蛋若是留下疤,多可惜。”

    璀璨的阳光,都不及他灿烂的笑,一副招蜂引蝶的模样,见他面对谢云诀,毫不收敛,太子微微扬眉,冷声打断了他的话,“还比不比?”

    上次输给太子后,方灏被激起了斗志,这不,今日恰好无事,拉着太子比试来了,瞧见太子这匹汗血宝马,他一时手痒,先翻身上马骑了一圈。

    见他漆黑的眸蕴着一丝不耐,方灏偏头睨了他一眼,“急什么?”

    两人是表兄弟,其实有那么两三分相似,五官都毫无瑕疵,站在一起,更是给人极强的视觉冲击力,只不过太子容颜昳丽,五官线条冷峻,是一种冷到极致的惊艳,攻击力十足。

    方灏则是浓稠的艳,美得张扬,就算让他扮作女子也毫无违和感,若是女子,定然是那种颠倒众生的妖姬。

    谢时熠狭长的眉,微微一挑,他仍是一身绛紫色锦袍,璀璨的阳光并不灼目,反衬得他一身锦袍,流光溢彩。他懒得再理,转身就走,随着他的动作,衣摆翻起,金线绣成的苍鹰展翅欲飞。

    方灏深知表弟的秉性,连忙拽住了他的手臂,“成成成,这就比还不成?先说好,我若能赢,你那把匕首归我。”

    谢时熠同样了解他,若不再比一下,以他性子,定扰得他烦不胜烦,他漆黑的瞳仁微不可见地压了压,仅溢出一丝不驯,“能赢再说。”

    方灏微微勾唇,伸手在他肩上捶了一下,“走!”

    大家眼睛亮了几分,都等着看好戏,这时教习到了。

    谢云诀几人只得乖乖去站队,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往马场上瞄,也不知道他俩谁会赢。

    新教习四十出头,身手很是了得,嘉庆帝特意将他派来的,见大家心神不宁的,拍了一下手,“我这张老脸,没太子和方公子好看是吧?”

    此言一出,几位少女皆忍俊不禁,谢云诀也笑了,新教习性子幽默,三两句拉回了大家的思绪,他怕谢云诀近期会畏惧骑马,今日便深入简出地讲了一下射箭的要领,给大家师范了一下,“侧身对靶,双脚稍微跨开与肩同宽……”

    在他的讲解中,太子和方灏已到达终点,因为距离有些远,也没能分出谁赢了。

    等教习示范完,让大家练习时,太子和方灏已经离开了校场。

    方凝拿着弓箭,凑到了谢云诀身旁,小声跟他吐槽太子,“表哥竟还给你送了药膏,他有这么热心吗,不会是毒药吧?”

    谢云诀瞪了她一眼。

    方凝自知失言,吐吐舌,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小声补了一句,“谁让他自小寡言少语,每次见面都冷冰冰的,笑都不会笑一个。”

    小时候皇后姑母,让他照拂自己时,他总一脸不耐,她去东宫玩耍时,还被拎着衣领丢出来过,方凝每次闯了祸,最怕他冷脸的模样,很难想象他会主动关心人。

    谢云诀对他的误解同样很深,哪怕亲耳听到,太子为了给她求情,险些被废,也曾怀疑过他的动机,刚醒来时甚至觉得他另有所图。

    其实仔细想想,她哪里有值得他图谋的地方?

    小时候她无处可去时,曾在东宫赖了好几年,她险些留疤时,他送过良药,她被人陷害时,他也曾坚定地站在她这边。就连她身份败露,他也试图施以援手。

    谢云诀越想越觉得羞愧,一时只觉得欠他良多,总归是重生了,还能慢慢弥补。

    发现太子离开后,李瑛蔓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失落,大家练习射箭时,她也没甚兴趣。

    想起太子送的那瓶药膏,李瑛蔓心中痒痒的,没忍住凑到了谢云诀跟前,腆着脸道:“四公主,我身上也留了疤,不知太子送的是何药膏?若是一瓶,公主肯定用不完吧,剩下的,我想出钱购买,不知公主可愿割爱?”

    她行事一向肆无忌惮,也不屑伪装什么,脸上大喇喇写着自己的意图。

    上一世,李瑛蔓并不知道太子送了药膏,也没提买药膏的事,哪怕知晓她爱慕太子,谢云诀也没料到她会为了太子做到这般地步。

    许是她的神情过于惊讶,李瑛蔓难得有一丝窘迫,她咳了一声,提前堵了谢云诀的拒绝,“这种药膏估计市面上挺难寻,药膏不多的话,把瓶子卖给我也成,我近来有收集瓶瓶罐罐的喜好。”

    谢云诀笑了笑,“这等事,哪里值当谈钱?我房中还有三四个瓶瓶罐罐,李小姐既喜欢收藏,我让宫女收拾一下,给你送去。”

    李瑛蔓一喜,“多谢四公主。”

    晚上,回到殿内,谢云诀冲星月招手,让她收拾一下其他药膏的罐子,星月一怔,“太子送的这个不收拾吗?”

    谢云诀眨眼,漫不经心回了一句,“我有答应,会把太子的给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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