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会是什么感觉?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没有疼痛,没有悲喜,进入一片混沌的空间……

    也许会有死神来迎接,会在脑海里浮现一幕幕挥之不去的场景,会看到幼时亲眼所见的父亲被杀的场景,会听到母亲临死时嘱咐的遗言,会感觉到被一双巨大的黑手压迫着,压迫着,永远沉入黑暗中……

    也许,来的是天使,雪白的肌肤,雪白的翅膀,轻盈的闪动中,在黑暗里划出一丝缝隙,阳光透过缝隙照射进来,屡屡明亮,莹莹温暖,像飘渺唯美的天堂在召唤着,还有空灵的声音在耳畔回响:“不要担心,你会好起来的。”

    ……

    洛骏努力想睁开眼睛,可那双黑手压着他,还是睁不开,只是艰难地动了动眼珠,眯开了一条缝,又被压下去了。

    “阿妍儿,阿妍儿,快过来,他好像醒了。”有人在叫着。

    “啊呀,太好了,我知道他一定会好起来的。”有人跑过来在他耳边轻轻地说着,“不要担心,睁不开眼就别睁,等你好一点自然就能睁开了。”那声音宛转动听,像从天堂里传来的一种空灵洁净的韵律,不染丝毫尘埃,干净纯粹,清新悦耳。

    洛骏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到了天堂,真的有天使来迎接,拼命想睁开眼看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眯开一条缝,恍恍惚惚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了一双清亮的大眼睛,乌黑的眼眸如刚熟的葡萄,浓密的长睫毛似一排防风林,圆圆的脸蛋和鼻子透着白嫩细腻,小巧的嘴唇像桃花瓣,最让他心动的是,眼前的这张脸带着盈盈笑意,笑得那样真挚,笑得那样善良,笑得那样纯美……

    真的是天使?真的来到了天堂?

    “哇,你睁开眼了,真的是越来越好了,再笑一笑,开心点,会好得更快的。”那张纯美的笑脸发出空灵动听的声音,鼓励他笑一笑。

    他恍恍惚惚,觉得自己真的来到了天堂,见到了天使,天使的微笑是那么美丽无邪,那么具有感染力,他也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哇哦,笑起来多好呀,看来你很快就会痊愈的。”那张纯美的笑脸展开更加欣喜的笑容。

    洛骏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感,无忧无虑,无惊无险,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像一缕灿烂的阳光照进了心里,温暖了全身每一个细胞,从此,再无伤痛和压抑,只需要放松地睡眠。

    ……

    当洛骏再次醒来,完全能清醒地睁开双眼,翻动身体,抬起头来,看到四周一片洁白,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衣帽……他感觉还是有点恍惚,伸手支撑着想起来,发现自己的手腕处有针头,顺着针头过去是输液管和头顶上悬着的输液瓶……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医生走过来看着他:“咦,你能动了?快别乱动,你的液体还没输完。”

    “这是哪儿?这是哪儿?”洛骏有些慌乱,感到脑子里一片混沌。

    “你别动,我去叫阿妍儿。”女医生说道。

    “谁?阿……”洛骏还是反应不过来。

    只见女医生走出病房,对外面叫着“阿妍儿——,阿妍儿——”,不一会儿,一个轻盈的脚步声来到病房,推开门,露出那张纯美的笑脸,笑意盈盈地来到洛骏的病床前。

    “啊呀,你真的好了,快躺下,等液体输完了,我扶你起来。”一个年约二十岁左右的女孩,黑亮蓬松的短发,细碎自然的刘海,穿着医生白大褂和白色的平底鞋,甜美的长相,纯美的笑容,宛转的声音,就这样来到洛骏的眼前。

    “阿……”洛骏好像在梦里见过这个天使般的女孩,女孩的名字已到嘴边,却叫不出来。

    “阿妍儿,我叫阿妍儿。”女孩重复着自己的名字,便于洛骏记住。

    “阿妍儿……”洛骏也重复着。

    “对呀。”女孩宛转动听的声音像一股清泉流入洛骏的心中。

    “这是天堂吗?你是天使?”洛骏傻愣愣地问道。

    “呵呵,”女孩又笑了,“对呀,你就在天堂里,多想一想开心的事情,心情好,身体好,你身上的伤就会痊愈,至于我嘛,你把我当天使也可以啊,我想成为白衣天使,治病救人,让每个人都开心快乐。”

    “阿妍儿,天使,阿妍儿,天使……”洛骏不停地重复着,脑子里难以分辨眼前看到的听到的是什么。

    “你已经昏迷了五天五夜,现在觉得脑子不清醒是正常的,只要你身上的伤完全好了,你的记忆会慢慢恢复的,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女孩阿妍儿像个可爱的天使,甜美的微笑带给他阳光般的感受,宛转动听的声音带给他无比的轻松愉悦,他不想去回忆自己发生了什么,不想去思考那些令他感到压抑的问题,不管怎样,现在就放松地躺着,静静地看着可爱纯美的阿妍儿,欣赏她动听的声音,感受一切的美好。

    其实,洛骏此时身在距离笃城三百公里外的瑞城的一家大型公立医院,女孩阿妍儿是一名医学院在校大学生,瑞城这家医院因某种疾患蔓延需要增加人手,阿妍儿和同学受学校委托到这家医院来当志愿者,帮助医院的同时也学习某种疾患的最新治疗方法。阿妍儿和同学在来到瑞城这家医院的高速路上,所乘坐的汽车被温三子追尾,车上的人员只受了轻伤,却意外发现被人伤得千疮百孔的洛骏。阿妍儿和同学将洛骏带到这家医院,当时同学已认定洛骏无法救治,但阿妍儿坚持要求医院对洛骏实施抢救,经过三天三夜的急救,洛骏的命被救回来了。

    阿妍儿是洛骏见过最美最善良的女孩,她每天在医院里忙碌地救治很多病人,也会抽时间来陪伴洛骏,帮助洛骏从黑暗的压抑中来到阳光下,在高速路上发现洛骏时,阿妍儿和同学觉察到身受重伤的洛骏一定经历了不平凡的事,同学提出报警,但没有人认识洛骏,不知道他的具体情况,心态阳光的阿妍儿希望洛骏能开心起来,心情愉悦的情况下身体康复会更快,等他身体完全康复了,回忆起发生了什么,他自己才能跟警察说清楚。

    就这样,洛骏的伤渐渐痊愈,抗拒着过去的那些记忆,享受着每天能看见阿妍儿的快乐心情。偶尔,阿妍儿会陪着洛骏在花园里散散步,如果阿妍儿在急诊室太忙,洛骏就会远远地看着她忙碌,看见她阳光般的微笑,他的心里才感到舒适愉悦。

    时间一天天过去,大约在医院里待了两个月,金黄的秋天来了,这天,洛骏在花园里散步时,看见梧桐树的叶子有片片飘落,他低下身子拾起落叶,在秋风瑟瑟中倍感凄凉,仿佛把儿时那些凄惨的经历一点一点回忆起来了。

    “大叔,你一个人在这里吹风呀,快回房间去吧。”阿妍儿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活泼可爱的模样出现在洛骏面前。

    “大叔?”洛骏回头看着阿妍儿,对这个称呼有些惊讶。

    “是呀,不叫大叔,难道叫‘欧巴’?”阿妍儿笑意盈盈地说道,“哇,你在拾落叶啊,好像有点伤感哦。”

    洛骏低头看着手里的落叶,想把它扔掉。

    “别扔呀,给我吧,我能把它变成好看的样子。”阿妍儿伸手夺过那片叶子,欣喜地继续说道:“哇哦,这片叶子长得好漂亮,脉络很清晰,制成标本一定好看。”

    洛骏看着阿妍儿的笑脸,嘴角也露出浅浅的笑意。

    “大叔,快回去吧,别着凉了,伤口会引发伤寒的。”阿妍儿关心道。

    洛骏点点头,随着阿妍儿一起走回病房去。

    等阿妍儿离开后,他跑到卫生间的镜子前细细端详自己的脸,不禁一笑,长头发挡住了一半的脸,胡子爬满了下巴和脸颊,原来这两个月已经把他变成了一个不修边幅的“大叔”了,难怪阿妍儿会叫他“大叔”,这副模样真的苍老了不少。

    洛骏把阿妍儿说过的话全放在心里,几天来总想把自己的头发和胡子修剪整理一下,医院里没有理发店,便趁着这几天阿妍儿没有来病房看望他,悄悄溜出医院到外面一家美发店去整理。他让美发师设计了最新的时尚发型,侧面剪成寸发,头顶的头发蓬松有型,面部胡子剃干净,做了个面部清洁。等美发师给他弄完,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细细端详,发型变化后,整个人的状态也发生了改变,乌黑的剑眉,深邃的黑眸,高挺的鼻梁,原来自己长了一张如此帅气的俊脸,脸上还有了笑容和喜色,整个人有了自信阳光、英气勃发的气质。

    傍晚时分,洛骏悄悄溜回医院,走到花园时还有些兴奋不已,希望自己能以全新的状态去跟阿妍儿接触,能感觉自己配得上这个纯美的女孩。

    穿过花园小径,迎面就碰上急匆匆走来的阿妍儿。阿妍儿满脸焦急,看见洛骏,脸上又显露笑意,问道:“大叔,你到哪儿去了?我担心你心情不好,不会想不通吧……”

    “我……没去哪儿,只是剪了一点头发……”洛骏感觉自己让阿妍儿担心很是过意不去。

    阿妍儿走到洛骏面前,歪着脑袋左右看着洛骏的发型,像个幼儿园的年轻幼师在检查一个孩童的表现,俏皮地夸道:“哇哦,不是一点,貌似剪了很多头发……整个人都变了……很帅哦……”

    洛骏居然有几分不好意思,傻乎乎地笑了笑。

    “剪了头发心情很好,这样也不错,只是以后要小心晚上在外面容易受凉,对伤口不好的。”阿妍儿又把手里拿着的一本书递给洛骏,说道,“对啦,这个是送给你的,这几天好忙,都没时间过来看你,你要保持好心情哦。”

    洛骏接过阿妍儿递过来的书,疑惑地看着书的封面,不明白送这本书给他是什么意思,再看看阿妍儿的笑脸,明亮的大眼睛向他示意翻开书看看,他赶紧低头翻开书,一翻就翻到很明显的一页,里面夹了一片梧桐叶做的标本,精巧华丽,干净漂亮。

    “多看一些美好的东西,心情也会变得美好。”阿妍儿解释道。

    “很漂亮,谢谢。”洛骏有些感慨,自己的二十七年人生经历中没有任何时候觉得开心过,自从认识阿妍儿,好像整个世界都变得美好起来,开心的笑容时不时会出现在他的脸上。

    “最近医院里好忙,被感染的病人越来越多,主任让我参加一个医学实验,可能没有时间过来看你,你的伤口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阿妍儿抬手压了压自己的头部,显得有点疲累。

    “我感觉已经……”洛骏突然意识到自己如果完全好了就不能再留下来,便支吾着说道,“好像……还要养一养……你也别把自己搞得太累了,该休息就休息,医生有好身体才能救病人,不然我们这些病人都没人救了。”

    “是呀,我还要救好多好多病人,只是觉得好累……”阿妍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面色疲惫不堪,双手抱着头,说着说着身体一软,竟倒了下去。

    洛骏大惊,急忙伸手拦腰抱着阿妍儿,大声问她:“怎么啦?”阿妍儿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身体没有丝毫力气,显然已昏了过去。“阿妍儿——”洛骏轻声呼喊着,但阿妍儿还是没有反应,洛骏突然感觉心慌意乱,不知道阿妍儿出了什么事,但他确定自己该做什么,将阿妍儿打横抱起来往急救室飞奔,一定不能让阿妍儿发生任何意外。

    洛骏重伤才愈,抱着阿妍儿穿过花园、外科大楼、内科大楼,跑了一千多米,当他把阿妍儿交给急救室的医生护士时,也深感体力不支,快要倒下了。

    阿妍儿进了急救室抢救,他坚持守在外面走廊,一步也不离开,一定要等着阿妍儿的抢救结果。

    一个小时后,医生出来告诉他,阿妍儿在参加医学实验急救病人时不幸感染了某传染病,现在需要进行隔离治疗,洛骏刚才与阿妍儿近距离接触,也要隔离观察。

    就这样,阿妍儿在隔离病房里接受治疗,洛骏就在阿妍儿的旁边病房接受观察,与阿妍儿的病房只隔着一闪透明的玻璃窗,每天透过玻璃就能看到阿妍儿的情况。能跟阿妍儿朝夕相对,这对洛骏来说,更像是一件喜事。

    隔离观察十四天,洛骏没有感染某疾病,而阿妍儿在医生的精心治疗下也渐渐好转。洛骏每天趴着玻璃窗,看着医生护士忙碌地为阿妍儿治疗护理,阿妍儿从昏迷状态好转起来,后来竟也转头朝向他这边,向他报以微笑。两个人隔着玻璃无法用声音传递信息,洛骏便向医生要来一支笔,在阿妍儿送他的书里写字,然后翻着那一页放在玻璃窗上,让病床上的阿妍儿看到,既有关怀之意,也有鼓励之心。阿妍儿看着洛骏在书里写着:一定要开心快乐,快快好起来。阿妍儿不禁一笑,展开了灿烂的笑容,病情也日渐痊愈。

    这十四天对洛骏而言,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因为阿妍儿日日都在他的目光里,那乌黑的短发、明亮的眼睛、白嫩的肌肤,还有天使般的笑容,这样纯美的女孩带给他另一种人生,使他感受到阳光的暖意和毫无压力的心情。

    洛骏感觉自己已经离不开阿妍儿,只有每天看到她的笑容,他的心里才会无比的踏实和安心。

    十四天后,洛骏被告知观察期结束,可以回到原来的普通病房去了。洛骏把这一消息写在书里,放在玻璃窗上翻开给阿妍儿看,阿妍儿开心地朝他点了点头,替他感到高兴。洛骏走出隔离病房,走到隔壁阿妍儿的病房门口,向医生打听阿妍儿什么时候能离开隔离病房。医生说,阿妍儿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但她不能再参加某疾病的急救和实验,必须离开医院回家休养一段时间。洛骏听到这一消息,意识到阿妍儿就要远离他,心情一下子失落到极点。

    回到原来的普通病房,洛骏躺在病床上,脑子里又出现一阵阵混乱的零碎的片段,幼时的悲惨经历、体育训练的万分辛苦、几年来追查父亲被杀真相的过程……一幕幕场景碎片化的浮现在脑海里,痛苦的、压抑的、悲凉的、所有令人难受的情绪又慢慢浮出来……

    阿妍儿的笑容时不时的出现,洛骏忽然意识到,自己对阿妍儿的这种莫名的情愫其实是脱离现实的,自己满身疮痍的生活和阿妍儿单纯美好的生活隔着很远的距离,两个世界的两个人怎么会有发展?阿妍儿的出现是短暂的,终归要离开他。

    当阿妍儿痊愈后重新出现在洛骏的病房里,洛骏知道离阿妍儿走的时间不远了。阿妍儿痊愈后面色略显苍白,但精神已恢复,甜美的笑容依旧美得像个天使。她靠近洛骏,空灵清新的声音告诉洛骏,她马上要离开医院,回家休养一阵,等身体完全恢复后就回学校继续上课。她来洛骏的病房,是向洛骏告别,也提醒洛骏注意身体,不要让伤口受寒。她依然像最初见到洛骏时那样,叮嘱他“要开心快乐,多想一些美好的事情。”

    洛骏的心情沉重起来,知道这一别就是永远,阿妍儿回家、上学,与他的生活不再有交集,他永远也不会再见到这张天使般的脸庞,永远也不会再有她带给他的阳光般的心情。洛骏什么也没说,为了不给阿妍儿任何压力,露出浅浅的笑容,目送阿妍儿离开病房。他拿着阿妍儿送给他的那本书,翻看里面的梧桐叶标本,还有这十四天里他写给她的每一句话……他知道,阿妍儿的出现就像一个美好的梦境,梦醒时分,她就会从他的生活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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