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雪宁比划着,示意窦淮桉松手,窦淮桉虽惑然,但仍照做。

    须臾,只见温雪宁双手一摊,兀自坐在草堆之中。她又比划了几下,其意为:你尽管去杀,与我无关,莫要背负残害无辜之罪名,小心声誉受损。

    温雪宁轻笑一声,以蔑视之态凝视此人。

    此时,一弟子贸然闯入,施礼道:“大公子,如您所料,那欢意楼老鸨,的确中了某种毒物,不,确切地说,此地众多姑娘皆已中毒。”

    窦淮桉眉头紧蹙,此次前来,他不仅要捉拿窦老三,更是奉家主之命调查近来的鬼香事件。

    鬼香,顾名思义,乃流传于民间的一种禁香。其味难言好闻,却害人不浅。此香外表与普通香无异,然其香气可引不洁之物上身,以自残献邪之法达成某种目的,实乃玩火自焚。此等禁术虽已被废其制作百余年,怎奈民间尚存残卷,屡禁难绝。

    温雪宁欲趁二人交谈之机脱身,却不想被突如其来的绳索缚住。

    “劝你莫要妄想逃脱,此楼中人皆有嫌疑,你岂能逃之夭夭?”

    温雪宁怒目而视,瞪着眼前的男子,虽奋力挣扎,却始终难以挣脱。

    若不是窦家几位弟子出事,窦家绝不会插手。窦淮桉拉着温雪宁来到前厅,只见一姑娘抱着老鸨痛哭,其余人也都掩面而泣。

    “发生何事?”窦淮桉皱眉问道。

    “老鸨急火攻心晕厥后,突然开始口吐白沫,似有中毒之状。”

    窦淮桉上前略显厌恶地翻开那老鸨的眼皮,只见瞳色发红,如泣血。

    老鸨吐出的白沫已被姑娘用布条擦拭干净。

    “你们平日所用胭脂水粉、薰香为何?”

    窦淮桉擦了擦手,抬头问道。一姑娘走上前,怯生生答道:“回公子,奴家们用的皆是寻常胭脂水粉,并无异样。”

    窦淮桉却在这老鸨身上,嗅到一股异常难闻的气味,那气味难以言喻,令人头脑昏沉。

    “你们平时所用之物,由谁负责采买?”此香定有来历。

    那姑娘略加思索,忽地激动地指向窦淮桉身后,“是她,昨日妈妈给了她些银两,让她去购置些胭脂以款待客人。”

    本欲寻思脱身之法的温雪宁,忽地被指认出来。

    她转头,冷眼凝视芷晴,自己确曾购置香粉胭脂,但绝无害人之心,平素,那老鸨也不曾遣她去买。

    众人纷纷回首,凝视这头发蓬乱的少女,窦淮桉转身问道:“香粉是你所买?”

    温雪宁不情愿地点点头。

    “那么,你昨日于何处购得?”

    温雪宁与窦淮桉四目相对,此刻她无法言语,又被缚着,实难比划出来。

    温雪宁记得前世并未如此烦琐,前世她只记得窦淮桉极为粗暴地将她与窦老三带走了。

    莫非……温雪宁越来越搞不清事情的走向了。窦淮桉叹了口气,帮她把绳子解开。

    “这下可以了吧?”

    温雪宁松了松自己被绑的酸涩的手腕,才缓缓地比划道。

    “是,老鸨昨天是让我去买了些香粉胭脂,具体是在东街十六巷的一条铺子里。”

    窦淮桉微微挑眉。

    东街十六巷离欢意楼甚远,这欢意楼旁边不是没有香粉铺子。

    “你去那么远做甚?”

    因为那边的胭脂便宜啊,当然,温雪宁不可能将这些说出来。只好睁着眼睛说瞎话,又比划道:“听说那里出了新香,妈妈说晚上有重要的客人要来,让我去买些回来,为此还多给了我些钱。”

    “既然这样,不去报官吧。”

    旁边的窦三公子懒洋洋的在一旁看戏,这种事情其实也不归他们这些修士来管,只不过景贞帝死后,世家垄断专权,地方官府如同纸糊的,这淮山以北的地界,又恰好是他们家的地盘,现在窦家想当甩手掌柜也不能了,有些事情如同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窦淮桉瞥了窦老三一眼,这人不过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

    “去,将你们平时使用的胭脂香粉都拿出来,一个一个的查。”

    问题也许不出在温雪宁在东街十二巷买的香粉胭脂上,据窦淮桉所知,这东街十二巷里的香粉胭脂,都是给一些平头百姓或者农家女成婚用的,价格极其低廉,而这欢意楼平日里用的那些女子身上的香味与东街十二巷的香粉完全不同。

    “咳咳咳。”噗嗤一声,回头众人惊愕,那姑娘怀里的老鸨突然喷出一口血来,紧接着,全身开始抽搐,极为痛苦。“啊啊啊!”

    抱着老鸨的那名女子吓得赶紧躲开,爬着往后退。

    “不,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啊啊。”

    窦淮桉心道不好,这老鸨究竟想做什么,以自身来养邪祟。

    这明显就是邪祟上身。

    “不要靠近!退后,闲杂人等出去!”

    窦淮桉大喊,又迅速的给老鸨贴了张符。

    待老鸨平静了些,才松了口气。

    “都……都是你害的!你这小畜生,妈妈好心收留你,你竟然害她!”

    谁知抱老鸨的那女子突然疯了似的指向温雪宁,眼神里是惊恐万分。

    那老鸨还在地上不停的抽搐。

    温雪宁看向这人,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姑娘,话不可乱说。”

    温雪宁没想到窦淮桉会为她说话,略微有些惊讶,也不过只是一瞬。

    “我怎么乱说了,别看这小畜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这心思,和她那个不要脸的姐姐一样!”

    听到姐姐一词,温雪宁猛然回头,死死的瞪着她,她被温雪宁瞪的有些发毛,才收敛了些。

    如果温雪宁现在可以说话,巴不得上去问个清楚。

    “到底怎么回……”

    还未等那窦淮桉把话说完,却见那地上抽搐的老鸨突然不受控制地啪嗒一声,那声音听着都让人觉得疼。

    老鸨骨头断了,众人愕然。“不好,快,快列阵!”

    众弟子手忙脚乱的列阵,可已经来不及了,那老鸨突然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站起来,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快,后退,不要靠近她。”

    众人闻言忙的向后退去,那老鸨睁眼,却见红瞳如血,面色狰狞。

    鬼香献祭大成。

    “快到外面去!”

    无辜者纷纷抢着出门,温雪宁觉得,这是个逃跑的机会。姐姐的死,她会查清楚的,至于现在,保命要紧。

    这老鸨身上的邪祟看起来养了很长时间,听到混乱的动静,便向他们袭来,那般尖利的红指甲能瞬间将人的血肉划破。

    “啊啊啊,救命,救命。”

    老鸨胡乱攻击全然没了意识,已成了一坨被邪祟控制的行尸走肉。

    温雪宁在人群中挤着想要快点出去,好巧不巧,身后人突然的闪开,那老鸨挥着爪子向她袭去,千钧一发之际,窦淮桉将温雪宁拉开,一阵剑光呼啸而过,寒光乍现,挡下了那一击。温雪宁被他弄的头晕,还未定神,那老鸨又迅速袭来。

    “小心!”

    窦淮桉再次出手,一剑刺破天际,宛若山崩海裂。

    那老鸨的手腕被割伤,喷出的血一下子溅到了温雪宁脸上,而后是一阵头突然疼痛欲裂。

    “你这个罪人,是你害死了你的姐姐。”

    “不,不是我。”

    脑海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她害了她姐姐。窦淮桉看温雪宁这反应,终于知道,这邪祟是个什么东西了,一个年过半百,怨仇未报的老太婆。

    这种东西也是如今修士们最怕的,不是这东西难打,是这东西难缠,喜欢控制人的心志,脆弱的敏感点,一点一点将人击垮。

    如此不厚道的鬼,自然是谁见谁烦。至于怎样处理掉,当然是连同寄生者身体一并灰飞烟灭。

    “不,不是我,我没有。”

    温雪宁觉得自己现在意识很不清楚。

    “闭上眼睛,不要去想,不要去听。”窦淮桉拉过温雪宁的衣袖,轻声安慰,一边挡过那老鸨的袭击。

    “这个人,就交给你了。”

    窦淮桉扯着温雪宁一甩,将她甩到了一个弟子身边。

    “带她出去。”

    那弟子忙扛着温雪宁挤了出去。

    弟子们的阵也迅速摆好,窦淮桉一剑杀出去,与那老鸨打了几个回合。

    不过这老鸨不能杀死。

    “大家不要发出声音。”

    这东西是看不见的,只能通过风吹草动来判断位置。

    如今这欢意楼的人已四处逃窜,剩下的弟子默不作声,就在老鸨判断方向之际,众人迅速抽出藏在衣里的缚仙索,捆住了老鸨。

    窦淮桉一剑刺入那老鸨心脏,浓浓黑雾赫然从那伤口处涌出,那便是邪祟了,一个弟子将那团黑雾锁入锦袋子中,才交于窦淮桉手里。

    待诸事了结,原本喧嚣热闹的欢意楼,已是一片狼藉。那昔日八面玲珑的老鸨,此刻也失了人型,面容扭曲变形,甚是狰狞可怖,不断挣扎欲挣脱缚仙索,发出阵阵毛骨悚然的“咯吱”声。

    窦淮桉始终缄默不语,默默指挥弟子们,先在那老鸨身上贴符咒,再命他们仔细搜查整座欢意楼。

    温雪宁则被窦淮桉如弃敝履般丢至那弟子身旁,那弟子便不敢有丝毫懈怠,紧紧跟随在她身侧,生怕一个不察让她逃脱。

    温雪宁深感此人着实烦人,然而此刻,她亟欲探明姐姐当年的死因是否真与这鬼香有关。

    莫非是自己前世愚钝,未曾察觉?

    自从发现自己重生,这一桩桩、一件件事,都与前世迥然不同。前世的她浑浑噩噩,错过太多,连记忆也模糊不清。

    那妓女和老鸨,定然知晓一些内情。此刻尚不能打草惊蛇,唯有静观其变。只是,她着实想要逃离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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