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夢系統
站在人口法官前，龍彌彌跟白瑜完成公證，我哭了，無聲地潸然，蹲下掩面，藏在人群裡，好痛又很欣慰，這一切終於劃下句點，不圓滿、不完美，可是我這一生的責任已了。
「任重道遠、死而後已」的路，我終於走完，看著白瑜幸福的笑容，我心上懸的大石終於可以放下，能和大災難前的親友重聚了。
也許是很久很久以前，畢竟我後面又進了沉睡艙好幾次，最後這一次我足足冰封了12年，差點沒趕上婚禮。
我跟許黎馳說好，請他們在白瑜和李茴香結婚時喚醒我，結果我醒來，參加的卻是白瑜和李茴香女兒的婚禮，原來我們還是……逼死了李茴香，即使推她的手有很多，但讓她墜入深淵的必然有我。
冰封過久，年紀、年份都失去了絕對，只剩下相對。我還記得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李茴香和白瑜。
我大學主修一般外科，輔系精神科，研究所臨床心理，美夢系統是許黎馳、其他教授和我共同的研究，只要有臨床心理證書的醫師，都要輪值所有沉睡艙美夢系統的監控，我也是第一個發現被駭的人。對於活生生的新人類使用者，甚至說這次歷史性的會面，我戒慎恐懼又興奮不已。
許黎馳說服了他的老師李茴香，讓白瑜來投誠，我們依照她美夢系統的備檔，3D列印出她的嫁衣，是李茴香與白瑜在回鄉酒樓差點成親時的紅衣，抹胸寬袖，繡著深紅色的竹葉紋樣，竹葉分佈，三片一組彷彿從珍珠上長出來，周身並無竹節，遠看像珍珠蕊生出長花瓣。
李茴香為了招降他，穿著那件紅色的嫁衣，站在人類沉睡室的玻璃前，我惴惴不安地望著，不確定現在這麼做對不對？愧疚難耐，突然有一種想喊出來，叫李茴香跟白瑜一起逃走的衝動，但我忍下來了，為了大家，必須犧牲少數人。我相信李茴香一定也很糾結，因為她捏著的拳頭，都看得出來用力到泛紅。
綠洲外面前一秒還豔陽高照，後一秒立刻白雪皚皚，紛紛雪花下，畫面意外唯美，她一身古裝，站在我們前面，顯得特別突兀，好似中間切開了兩個時空。
像是手繪的漫畫人物走到面前，他們不認識我，但我熟知他們的一切，我迫切想認識他們、幫助他們，可是對他們來說，我只是陌生人。
我將親眼看到美夢系統如果被駭，可能造成的影響，並進行紀錄，幫助推演若將來再次發生，是否有更好的處理方式，因為這是我們基地第一次被新人類入侵，準確來說是第二次，只是第一次和15年後的第二次都是同一個人，即使只是訊號入侵。
大家慢慢都來了，這歷史性的一刻，我們走到玻璃前，看著白瑜走下吉普車，警備隊的士兵荷槍實彈、氣氛一度有些緊張，我站在士兵的後面，低聲囑咐士兵：「別隨便開槍，他的命比我們所有人加起來還值錢。」從縫隙間，我看到了白瑜。
這初見，我印象深刻，因為他一頭銀髮，跟美夢系統裡的袁瑜長相一樣，一樣好看、比大災難前的明星還好看，我已經很久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類了。
白瑜手持長槍，身著黑色背心+牛仔褲，手臂的肌肉線條跟夢裡的袁瑜比明顯很多，他看起來不像是自投羅網，倒像是來劫囚的，我們這邊看起來也像綁匪，人質是李茴香，但想想不可能，李茴香跟我一樣是舊人類，沒穿防護衣根本不可能在焦土上待太久，更遑論坐吉普車逃走，所以思來想去，白瑜的確是來投誠的。
我站在士兵後面，看著白瑜走近，他仰望李茴香，那一瞬間如果配上音樂，宿命感拉滿。
我默默祈禱順利，我們基地需要幾個能信得過的新人類當作橋樑，引進並控管新人類，而白瑜適合當那個第一人。我們試圖扮演焦土上的上帝，這對亞當和夏娃將決定舊人類的存續，我們能不能和新人類共存。
我猜測過這個新人類可能是白瑜的相貌、可能是袁瑜的長相、甚至可能是路人臉或女性，但近看他那張臉我熟，是袁瑜，袁瑜應該才是他的真名吧？
一頭銀髮是新人類的特色，有的新人類是白髮，甚至白子。真實的他臉和身材各長各的，臉是清純少女，身材是肌肉猛男，加在一起有微微金剛芭比的違和感，我忍不住感嘆：「跟夢裡一樣帥。」
綠洲開始向下降，他倆表情明顯和緩許多，隔著玻璃，白瑜丟下槍，兩手舉高作投降姿勢，李茴香趴在玻璃門上，要不要提醒她待會門會開？
還好開門的速度不快，玻璃向另一側的牆壁內收進去一點，開出兩人可以通行的寬度，雪花隨著暴風衝了進來，整個人類採集室散滿的飛花，一朵朵白色的六角形花瓣，好冷。
李茴香撥開士兵向白瑜走去，他把李茴香直直地抱了起來，啾了一下：「終於親到你了。老公。」
我知道，夢裡他們就是這樣顛倒稱呼彼此的，白瑜叫李茴香老公，她則叫他老婆，我好激動，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
隨著玻璃門關上，整個人類採集室的漫天飛雪也漸漸落地，他們相擁而吻的確很美，我能親眼見證這一刻真的太好了。
我聽見李茴香輕聲、愧疚地說：「我是個陷阱。」
白瑜微笑回答：「我知道，我心甘情願。」
當下我忍不住鼻酸，眼淚蓄滿眼前、模糊視線，他們太過美好，而我們太過污穢。
我也不想當壞人，可是我們不得不這麼做。我們是對的嗎？我總這樣問自己，卻無法自問自答。
大災難後，我們為了人類存續，一直說服自己，那些傷天害理的事，都是必要之惡，汰舊10年，我們救不了所有人，連自保都費力，焦土之上，餓殍遍地，狗叼著斷手或拖墜著腸子的軀幹，沒被吃掉的屍體化為白骨，白骨漸漸風化變成沙。
還有一些人體實驗，可是其實我們根本沒有任何焦土之上的基礎，只是盲試，不斷犧牲人命去試錯，連自己都厭惡自己。
大災難真的殺死了所有人，即使我們還在呼吸，可是我心底知道，這個身體裡，有一部分已經死亡。
包含我，許多人罹患心理疾病，一邊想死，一邊又渴望活著，祈求這世界真的有神，給我們一個縫隙，打破黑暗、透進光來。
白瑜是兩個舊人類生出來的新人類，他是我們黑暗的盡頭，焦土上的光，他的投誠表示我們沾滿鮮血的雙手，終於有機會洗淨。
「對不起。」我小聲地說，說給自己聽，也是對所有汰舊被丟下的人類和對11年前的白瑜說。
此刻若要我死，以換取白瑜父母的研究資料，我會自願割下自己的頭顱獻上去。「求求了，求求你們，終止這一切吧。」我在心裡吶喊著。
許黎馳走上前：「你先把老師放下來，我們走進去說。」他看起來比自己的老師還老，因為李茴香在沉睡艙裡冰凍很多年了，冰進去時比我和許黎教授老，現在出來了反而看起來比許黎馳年輕，我也是，我原本是許黎馳的同學，隨著大家在沉睡艙外的時間不同，許黎馳現在看起來比我老了許多。
我們帶著李茴香和白瑜走向餐廳，旁邊圍滿了綠洲上的所有人，大家都想知道談判的內容與結果。
許黎馳讓廚師給他們準備了拿鐵和南非國寶茶，這個我知道，美夢系統、袁瑜時期，他們談戀愛都喝這個，在一間叫路易莎的咖啡店，不是透過螢幕看，是看著真實、會呼吸的他們吃早餐，我心情太過複雜，激動、感傷、恐懼、茫然……。
「任重道遠、死而後已」的路，我終於走完，看著白瑜幸福的笑容，我心上懸的大石終於可以放下，能和大災難前的親友重聚了。
也許是很久很久以前，畢竟我後面又進了沉睡艙好幾次，最後這一次我足足冰封了12年，差點沒趕上婚禮。
我跟許黎馳說好，請他們在白瑜和李茴香結婚時喚醒我，結果我醒來，參加的卻是白瑜和李茴香女兒的婚禮，原來我們還是……逼死了李茴香，即使推她的手有很多，但讓她墜入深淵的必然有我。
冰封過久，年紀、年份都失去了絕對，只剩下相對。我還記得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李茴香和白瑜。
我大學主修一般外科，輔系精神科，研究所臨床心理，美夢系統是許黎馳、其他教授和我共同的研究，只要有臨床心理證書的醫師，都要輪值所有沉睡艙美夢系統的監控，我也是第一個發現被駭的人。對於活生生的新人類使用者，甚至說這次歷史性的會面，我戒慎恐懼又興奮不已。
許黎馳說服了他的老師李茴香，讓白瑜來投誠，我們依照她美夢系統的備檔，3D列印出她的嫁衣，是李茴香與白瑜在回鄉酒樓差點成親時的紅衣，抹胸寬袖，繡著深紅色的竹葉紋樣，竹葉分佈，三片一組彷彿從珍珠上長出來，周身並無竹節，遠看像珍珠蕊生出長花瓣。
李茴香為了招降他，穿著那件紅色的嫁衣，站在人類沉睡室的玻璃前，我惴惴不安地望著，不確定現在這麼做對不對？愧疚難耐，突然有一種想喊出來，叫李茴香跟白瑜一起逃走的衝動，但我忍下來了，為了大家，必須犧牲少數人。我相信李茴香一定也很糾結，因為她捏著的拳頭，都看得出來用力到泛紅。
綠洲外面前一秒還豔陽高照，後一秒立刻白雪皚皚，紛紛雪花下，畫面意外唯美，她一身古裝，站在我們前面，顯得特別突兀，好似中間切開了兩個時空。
像是手繪的漫畫人物走到面前，他們不認識我，但我熟知他們的一切，我迫切想認識他們、幫助他們，可是對他們來說，我只是陌生人。
我將親眼看到美夢系統如果被駭，可能造成的影響，並進行紀錄，幫助推演若將來再次發生，是否有更好的處理方式，因為這是我們基地第一次被新人類入侵，準確來說是第二次，只是第一次和15年後的第二次都是同一個人，即使只是訊號入侵。
大家慢慢都來了，這歷史性的一刻，我們走到玻璃前，看著白瑜走下吉普車，警備隊的士兵荷槍實彈、氣氛一度有些緊張，我站在士兵的後面，低聲囑咐士兵：「別隨便開槍，他的命比我們所有人加起來還值錢。」從縫隙間，我看到了白瑜。
這初見，我印象深刻，因為他一頭銀髮，跟美夢系統裡的袁瑜長相一樣，一樣好看、比大災難前的明星還好看，我已經很久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類了。
白瑜手持長槍，身著黑色背心+牛仔褲，手臂的肌肉線條跟夢裡的袁瑜比明顯很多，他看起來不像是自投羅網，倒像是來劫囚的，我們這邊看起來也像綁匪，人質是李茴香，但想想不可能，李茴香跟我一樣是舊人類，沒穿防護衣根本不可能在焦土上待太久，更遑論坐吉普車逃走，所以思來想去，白瑜的確是來投誠的。
我站在士兵後面，看著白瑜走近，他仰望李茴香，那一瞬間如果配上音樂，宿命感拉滿。
我默默祈禱順利，我們基地需要幾個能信得過的新人類當作橋樑，引進並控管新人類，而白瑜適合當那個第一人。我們試圖扮演焦土上的上帝，這對亞當和夏娃將決定舊人類的存續，我們能不能和新人類共存。
我猜測過這個新人類可能是白瑜的相貌、可能是袁瑜的長相、甚至可能是路人臉或女性，但近看他那張臉我熟，是袁瑜，袁瑜應該才是他的真名吧？
一頭銀髮是新人類的特色，有的新人類是白髮，甚至白子。真實的他臉和身材各長各的，臉是清純少女，身材是肌肉猛男，加在一起有微微金剛芭比的違和感，我忍不住感嘆：「跟夢裡一樣帥。」
綠洲開始向下降，他倆表情明顯和緩許多，隔著玻璃，白瑜丟下槍，兩手舉高作投降姿勢，李茴香趴在玻璃門上，要不要提醒她待會門會開？
還好開門的速度不快，玻璃向另一側的牆壁內收進去一點，開出兩人可以通行的寬度，雪花隨著暴風衝了進來，整個人類採集室散滿的飛花，一朵朵白色的六角形花瓣，好冷。
李茴香撥開士兵向白瑜走去，他把李茴香直直地抱了起來，啾了一下：「終於親到你了。老公。」
我知道，夢裡他們就是這樣顛倒稱呼彼此的，白瑜叫李茴香老公，她則叫他老婆，我好激動，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
隨著玻璃門關上，整個人類採集室的漫天飛雪也漸漸落地，他們相擁而吻的確很美，我能親眼見證這一刻真的太好了。
我聽見李茴香輕聲、愧疚地說：「我是個陷阱。」
白瑜微笑回答：「我知道，我心甘情願。」
當下我忍不住鼻酸，眼淚蓄滿眼前、模糊視線，他們太過美好，而我們太過污穢。
我也不想當壞人，可是我們不得不這麼做。我們是對的嗎？我總這樣問自己，卻無法自問自答。
大災難後，我們為了人類存續，一直說服自己，那些傷天害理的事，都是必要之惡，汰舊10年，我們救不了所有人，連自保都費力，焦土之上，餓殍遍地，狗叼著斷手或拖墜著腸子的軀幹，沒被吃掉的屍體化為白骨，白骨漸漸風化變成沙。
還有一些人體實驗，可是其實我們根本沒有任何焦土之上的基礎，只是盲試，不斷犧牲人命去試錯，連自己都厭惡自己。
大災難真的殺死了所有人，即使我們還在呼吸，可是我心底知道，這個身體裡，有一部分已經死亡。
包含我，許多人罹患心理疾病，一邊想死，一邊又渴望活著，祈求這世界真的有神，給我們一個縫隙，打破黑暗、透進光來。
白瑜是兩個舊人類生出來的新人類，他是我們黑暗的盡頭，焦土上的光，他的投誠表示我們沾滿鮮血的雙手，終於有機會洗淨。
「對不起。」我小聲地說，說給自己聽，也是對所有汰舊被丟下的人類和對11年前的白瑜說。
此刻若要我死，以換取白瑜父母的研究資料，我會自願割下自己的頭顱獻上去。「求求了，求求你們，終止這一切吧。」我在心裡吶喊著。
許黎馳走上前：「你先把老師放下來，我們走進去說。」他看起來比自己的老師還老，因為李茴香在沉睡艙裡冰凍很多年了，冰進去時比我和許黎教授老，現在出來了反而看起來比許黎馳年輕，我也是，我原本是許黎馳的同學，隨著大家在沉睡艙外的時間不同，許黎馳現在看起來比我老了許多。
我們帶著李茴香和白瑜走向餐廳，旁邊圍滿了綠洲上的所有人，大家都想知道談判的內容與結果。
許黎馳讓廚師給他們準備了拿鐵和南非國寶茶，這個我知道，美夢系統、袁瑜時期，他們談戀愛都喝這個，在一間叫路易莎的咖啡店，不是透過螢幕看，是看著真實、會呼吸的他們吃早餐，我心情太過複雜，激動、感傷、恐懼、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