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邵冬晓就有那个当乐修的天赋。

    旁的乐修演奏时免不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破功,或是乱了音律节奏误伤自己。

    可邵冬晓在房里设了个隔音结界,还当自己是在卖艺一样,从容地拉二胡,而唯一的观众是老天——凝出来的灵石说是老天爷的打赏也不为过。

    灵石够了,邵冬晓次日一早就离了栈,要去买新衣裳。

    现如今红衣显眼,但邵冬晓却穿不了别的颜色——只因原主极爱红衣,留给她的芥子空间里清一色都是张扬如烈焰的红色服饰。

    甚至连芥子空间本身都是一条金红色的赤火链。

    晨雾未散,街上冷清,邵冬晓打着哈欠四处寻开张了的成衣店,红色的身影在浅雾中悠晃。

    夜云渐淡,日照显,雾色却是越来越浓,浓到邵冬晓再看不清周围,终于停下了脚步。

    不对劲。

    很不对劲。

    此时迎面一道红影若隐若现,邵冬晓想转身就逃,脚步却迈不开,低头去看,才发现脚下青石地不知何时有幼木青枝破出,缠上小腿,扯皱了衣裙,带着尖刺死死嵌入肉中。

    目视之方觉伤口锐痛。

    先前额上因走动冒出了一层微燥薄汗,此刻冷汗取而代之,邵冬晓疼痛难耐却只能木然站在原地,看着霧中糊开的红影在视线内变得清晰。

    但见花容绝色的红衣修士缓步朝她走来,眼尾微挑自含情,肤白唇红,嘴角噙着微笑,友善问她:“你的名字是?”

    邵冬晓嘴唇嚅动,汗珠凝成一大滴顺着鬓发滚落,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来:“邵……冬晓……”

    小腿肚越是打颤刺就没得越深,偏偏面前的剑修好像看不见她的窘况,只莫名其妙问她:“你是魔族吗?”

    “我……”邵冬晓的眼底微光渐散,仅余的一点也被眼前人紧紧捕住,望着对方的一双桃花眼,忍不住就要顺着对方的意回答问题,却又听见身体的深处传来一声咆哮:“你给本尊清醒一点!”

    灵魂像是被投入了深秋的冷湖之中,忍不住狠狠打了一个激灵。

    眼见邵冬晓混沌的眼底重新被清明占据,负身立于她面前的红衣修士挑了挑眉,垂眸望向地面。

    带刺的枝条攀过了膝盖,几近入骨的疼痛撕扯着邵冬晓好不容易恢复的意识。

    “不过区区幻象。”宋云知的声音又再扬起,语带不屑,却仍是比平时高了些调,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火气蕴于其中:“只管用你的灵力攻击他便是。”

    有了宋云知的声音,意识总能回归原处,邵冬晓眼神一凛,一道灵气飞出,直击红衣修士的眉心。

    那人躲避不及,被打了个正着,往后退了几步。

    浓雾消散,缠枝回缩,邵冬晓总算又看清了周围景象,腿也不疼了,裙摆仍是低垂鞋面之上,滴血不沾。

    原来此地竟是拐入了一道小巷,面前也不止一位红衣修士,而是一队五人。

    那位在迷雾中控制她的天资美人揉着眉心,脸色不太好,被其余两位红衣人扶住。但重点是,按身量和衣着配饰来看,那人分明是个男剑修!

    看来那雾真是能让人神智不清,她居然现在才发现对方是男的,身上穿的衣服并非鲜红,而是暗红色的道袍,腰间还束着一根玄色腰带。

    “大师兄,可无碍?”那人身后的一位女修上前关心。

    “无碍。”领头的男修放下了手,一双桃花眼定睛看向邵冬晓:“是我误认道友为魔族,不得已用法验证,请见谅。”

    就邵冬晓修为与他的差距,那一点击入他眉心的灵力实在算不得什么,顶多能让他难受一阵,跟普通人走在路上磕了摔了没什么区别。

    “误认我为魔族?”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是邵冬晓看见他的脸,就觉得下肢血脉不畅,自然存有几分火气:“那你们就用阵法困人,用枝刺扎我?”

    而对方笑容不改,悠悠解释:“此因万道山接落西城官报,有一红衣女魔修于城中现身,花某唯有用阵,方能不打草惊蛇,且使该魔原形毕露。”

    万道山乃修真界第一大门派,落西城受其庇护,其弟子若要在落西城出任务,地位可不比官府低。

    花明是万道山此届首徒,在万道山势力范围外亦有名气,他这话打着万道山的名号,也说得合情合理,便理所当然地以为邵冬晓听了之后,会通情消气。

    “那我就这么白痛一场了?”然而,邵冬晓话里只有鄙夷,愣是听得花明脸上的笑容微僵。

    显然是没有想到邵冬晓会这么不给面子。

    “但那只是幻阵,道友并无受伤……”花明笑意稍敛,虽然世人对万道山的敬意已成了理所应当,但他到底不是个混子,要打着师门的旗号仗势欺人:“不若花某给道友道个歉,此事便过去了,可好?”

    万道山首徒可甚少有低声下气的时候。

    然而邵冬晓并不吃这一套:“我□□没受伤,但是我的心灵受伤了,比起道歉,我更需要的是精神损失费。”

    花明不明:“道友的意思是?”

    邵冬晓估算了一下:“十块下品灵石,此事作结。”

    既然邵冬晓把话挑明了,花明虽觉不值,但并没有就着几块灵石多作纠缠,给了后就带着自家师弟师妹离开了。

    毕竟尽快找到魔修才是他们的任务所在。

    邵冬晓收起十块切割得平平整整的下等灵石,也随即离开了小巷,要去买衣服。

    她也不觉得自己这是在敲诈,就花明一行人的所作所为,放在现代就像把人关在黑屋中放恐怖片一样恶劣,要点精神损失费不过分吧?

    “真是,难道魔族就不会换衣服吗?怎么就逮着红色衣服的人怀疑……”挑了几件新衣裳后,邵冬晓回到客栈郁闷地雕着灵石:“而且那几个人自己也是穿的红色衣服啊!”

    为了不让人再生疑,她用了花明赔的灵石来买衣服,虽然买完还剩下八块,她也得把手头的碎灵石雕平些,有备无患。

    至于那些边角料,正好能化作灵气储于灵根中。

    魔尊宋云知的意识被她封在识海深处,感知不到外界,只能听见她刻意让他听着的心音,不由解释:“可那红衣是万道山的门服,你不见他们几人穿的都是同一款道袍吗?”

    邵冬晓也是想跟人抱怨,便顺便把宋云知的意识放出,让他看自己雕石头,“就算是这样,那男的手段简直比魔族还要像魔族。”

    至少魔尊还一直帮自己融入修真界呢。

    “五相幻阵,的确是万道山有名的拷问法阵。”宋云知轻笑一声:“万道山以猎魔成名,一旦涉及到魔族,他们的手段便会激进些。”

    “拷问法阵”这个描述很是贴切。

    集精神折磨与审问于一体,不是拷问是什么?

    “猎魔、涉及到魔族……”邵冬晓放下手里的灵石和小刀,回过味来了:“也就是说,他们会对每他们怀疑的人用五相幻阵?”

    “必是如此。”宋云知身位魔族至尊,对万道山门的行事手法可不谓不了解,能当着万道山亲传的面说出要什么“精神损失费”的人毕竟是少数,其他人就算感到不适,也不敢多抱怨一个字。如此一来,花明等人绝不会因为邵冬晓一个个例,就放着五相幻阵不用。

    邵冬晓的脸一点一点变得铁青与凝重。

    “可有方法替人破阵?“片刻后,她轻声询问。

    城中有魔族的风声到底是因他们而起,邵冬晓不是魔族,能自证清白,但是万道山门人找不到目标只会继续搜索,城中其他人也会因自己受到无妄之灾。

    邵冬晓心怀歉疚之情。

    但魔尊却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声音懒洋洋的:“反正只要身体里没有魔气,就不会受伤,你担心什么?”

    “可魔气到底是你泄露出去的……”

    “不。”宋云知否认:“本尊现在根本透不出魔气。”

    思索片刻,宋云知又起了跟邵冬晓打商量的念头:“若你把身体让给本尊,那本尊也不是不可以为你解决万道山五人。”

    嗯,即使魔尊教她修行,也并没有放弃夺舍重生的可能。

    至于他说的解决——已知万道山与魔族大抵有着解不开的矛盾,邵冬晓怀疑,魔尊会直接动手,从源头上解决几人。

    然后由着魔尊为祸人间?

    绝、对、不、可、以。

    邵冬晓反手掏出一块完整的下品灵石,冷哼一声:“那我这就去找他们,说魔尊在我体内,大不了就同归于尽。”

    魔尊本来是不在意邵冬晓话里的威胁的。

    直到邵冬晓有模有样地在灵石表面画下了追踪术的咒文。

    这实在有些出乎宋云知的意料,毕竟他可没教过她设追踪术。

    “好,很好。”

    想到自己教出来的“徒儿”已经这么有本事了,宋云知的魂音听在邵冬晓耳中,便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本尊教你破局之法便是。”

    ……

    “大师兄,我总觉得那个邵冬晓不简单。”一连审问了好几个红衣女亦无果后,花明的一位师妹便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她对待我们的态度,很不对劲。”

    至少敢问他们要灵石当作什么精神损失费的,就只有她一个。

    然而不等花明回话,他的一位师弟便接了嘴:“小师妹,别忘了我们此番任务是捉拿落西城魔族,既然那个女修能用灵气,那她就肯定不是什么魔族。”

    “但是三师兄,你这么说,她就显得更奇怪了。”几人中的小师妹反驳道:“那个女修的修为在筑基巅峰,大师兄却半步化神,她怎么可能在大师兄主阵的情况下破了五相阵?”

    “好了。”听着小师妹的语调越扬越高,花明向后侧了侧头,注视着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小师妹,修为可不是破阵的关键。”

    新入门的小师妹项千若生于贫苦人家,乱世中幸得山门惜才收入门下,却因过往经历而格外惧怕财散。

    她未必就真的是怀疑邵冬晓,只是觉得那十块灵石赔得不值当。

    正当几人在暗巷中又盯上了街上一红衫女后,变故却起。

    清悠的吟唱轻声响起,伴着缓慢的节奏流淌,却在不经意间,温柔又绝情地封锁了五人所处的小巷。

    像是娘亲哄睡孩子的婉转低语,落在五人耳中,紧绷的身子都不自觉放松了下来。

    狭窄空间中弥漫的沉静的安详。

    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还是身为大师兄的花明,他倒是没去看师弟师妹的状态如何,只知有谁的吟唱入了耳,缓缓抽离着原本清明的意识。

    可是他才发现自己连拔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向后仰倒之前,模糊的视线却是看见了一道红衣倩影,发丝随风飘扬,如侵人肺腑的恶色黑雾。

    是……那个魔族吗?

    吾命休矣……

    直到花明也彻底栽倒在安眠曲之下后,邵冬晓才脱下红色外袍,踩着墙头跳下了地面。

    五相幻阵,必要有五人方能成,且,该五人的灵根属性不可一致。

    水火木三属以外的灵根属性可谓是万里挑一,所以邵冬晓只要能拖住五人行中属性稀有的弟子,饶是万道山也未必能立刻调派其他弟子补上。

    这就是宋云知告诉她的解法。

    但邵冬晓吟唱的是安眠曲,而不是安魂曲。

    只要她停下,这五人很快就会醒来,尤其是修为最高的花明。

    邵冬晓甚至在思索,直接闷他一板砖会不会更长效。

    不过好在花明是木灵根,并非她的主要目标。她捏着灵石的手紧了紧,又松了开,倒是另一只手捏了几个留音咒,就要给身怀异灵根的二人种下。

    留音咒能够不间断地吟唱她录下的安眠曲。

    “那么,你要把留音咒种在哪呢?”魔尊透过邵冬晓目光流转的双眼,饶有兴致地以第一视角观测着邵冬晓的行动:“只要留音咒的声音不停下,花明醒来后必能立刻发现蹊跷。”

    种在身外之物中,寻出弃之便是,若是种在人身上,花明只要想办法把人带回山门,也不是不能抹除。

    “我可调节留音咒的声量。”对此,邵冬晓并不担心。

    魔尊茫然。

    魔尊无言。

    最后,魔尊想说留音咒的声音太弱,催眠的效果不一定好用。

    但是邵冬晓却已经朝着目标二人伸出了手。

    然后在魔尊惊愕无形的注视下,缓慢地把留音咒推入了他们的双耳之中。

    趁着花明未醒,邵冬晓把一张纸条塞入其手心,而后悄身隐入巷深处。

    不能为他们现场演奏,赠他们一调立体声单曲循环倒不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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