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许夫人就领着宋嬷嬷来唤许知微起身。

    身后还跟着一行端着金玉首饰和喜服的丫鬟,和一行老道的妆娘。

    许知微本就睡得不安稳,心中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她乖顺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妆娘为自己上妆。

    喜服是绣娘紧赶慢赶出来的,虽不若旁的贵女那般镶嵌珍珠玛瑙,但料子也是一等一的好。

    繁复的喜服她穿着却无累赘之感,大红色恰到好处地衬出了她的妩媚,宛若出水芙蓉。

    妆娘不是府上的人,也不知晓许知微的处境,看着她尚未施粉黛的面庞,手颤了颤,“表姑娘真是沉鱼落雁,奴婢这样的女子见了都移不开眼。”

    眼波流转间,勾人心魂,像是话本子中摄人心魄的妖精。

    许夫人闻言冷哼一声倒是没反驳什么。

    倒是许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捏着自己的手指。

    黛眉轻染,朱唇微点,两颊胭脂水粉扫开,平白给她添了份娇媚。

    眉眼间的怯懦隐去了那份媚,只剩下娇俏。

    这一晃时辰也不早了,嬷嬷将凤冠给她戴上。

    凤冠顾及许家面子做得华贵,尽管没用真材实料,放到头上还是颇有分量。

    幸而教养嬷嬷提前让她顶着东西练习过,她戴着凤冠倒没觉得不适。

    前院鞭炮齐鸣,震得人心尖发颤。

    姜朝在婚嫁上的习俗颇多,喜娘三次催妆、娘为女儿喂上轿饭、哭上轿子云云,都被许夫人商量着去掉了。

    且不说她不愿充当许知微那狐狸精娘,再说她看着许知微出嫁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能哭的出来?

    但“抱上轿”还是免不了的,许夫人的二儿子许言玉在闺房外等着。

    眼见着到了时辰,喜娘连忙进来盖喜帕。

    那喜帕说是秦夫人亲自为她绣的,上头绣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

    帕子盖在凤冠霞披上,细珠坠下来,一晃一晃的。

    许言玉被唤进来,一把抱起许知微,稳稳当当跟在喜娘身后。

    许知微同这个名义上的二表哥并不相熟,只在早先来许府的时候瞧过一眼,此刻在他怀中一动不敢动。

    视线被喜帕阻挡,她一颗一颗数着垂下的细珠。

    许大理寺卿日渐受陛下赏识,许夫人与当朝皇后沾亲带故,膝下两个儿子前途一片明朗,不少人来凑这婚礼的热闹,来同许家攀攀关系。

    于世家贵族来说无论是何种宴会为的都不过是交际和彰显身份地位,面子上的自然要周全。

    因此许家给的陪嫁并不算少。

    耳边是那些没见过几次面的主母们在客套,许知微被抱着一步一步远离这片吵嚷。

    挂着红锦绸的门府大咧咧地敞开,鞭炮仍旧响着,外头还围着不少凑热闹的老百姓。

    身着大红色喜服的秦陆北在门口身骑骏马,骏马脖颈还系上了大红花,早已恭候多时。

    秦陆北生得剑眉凤目,平日里吊儿郎当都有不少女子倾心,今日人逢喜事又收拾了一番,更加风流韵致。

    许家的喜娘将人领了过来便算是完成使命了,秦家的喜娘连忙上前掀起马车的帘幔,方便许言玉将人抱进去。

    许言玉对许知微的情感颇为复杂,早先他就对上一辈的事情有所了解,但她又替自己妹妹嫁了过去。

    这一切纠结在见到许知微的那一刻化为乌有。

    许知微穿着打了补丁的衣衫怯生生地跟在嬷嬷身后,竹清松瘦,遇到他时生涩地行礼。

    她虽貌美但太过艳丽,不算好事情。

    许言玉有妹妹自然晓得女子太过艳丽不是好事情,更何况是穷苦人家的女子。

    他轻轻叹息一声,看着这个比自己妹妹还小些的女子,小声叮嘱道:“秦陆北行事放浪,你无父母长辈撑腰万事顺着他些。京中重规矩,一切小心。”

    许知微在府上至多冲他行过礼,没料到许言玉会叮嘱她这些,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多谢表哥。”

    许言玉言罢便转身离去,从前他就瞧不上秦陆北,二人不对付到见面都要互吐口水。

    今日这种场合,许言玉面对他还能露出笑就已称得上是体面,谈笑风生是做不到的。

    随着喜娘高扬地一声“起轿”,鸣乐声响起与鞭炮声交杂,秦陆北骑在骏马上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许府,妥妥的意气风发少年郎。

    落日余晖映照在花轿上,金灿灿一片。

    鸣乐声跟在马匹后越吹越响,秦陆北头戴金冠骑在马上没多会便疲惫了,他冲牵马的小厮道:“还有多久?”

    小厮知道他的脾性,忙恭恭敬敬答道:“回公子,还有一段呢。”

    秦陆北伸了个懒腰无所谓道:“找条回府最近的路。”

    有头有脸的人家出嫁一般是要带新娘子绕城的,且抄近道回去这吉时又该如何是好。

    喜娘急得团团转,但也知晓这“混世魔王”的秉性,不顺着他,他怕是要闹翻天。

    秦陆北不顾他们都纠结,已经停了下来。

    进轿坐定后,有臀部不可随意移动的说法,所以大花轿内的许知微搞不清状况,却也战战兢兢地不敢乱动。

    没过多会喜娘便做出了决断,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向了秦府。

    一行人内心焦躁,生怕招来责罚,不可避免地有些颠簸。

    大花轿再次停下的时候,许知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今日出嫁了。

    嫁给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子。

    心中谈不上欢喜,也谈不上伤心,更多的是无措与茫然。

    *

    谢衔青与秦陆北是金兰之交,秦陆北的婚事他自然是不能不去的。

    昨夜他睡得不大安稳,反复梦到那日他跳下湖救许知微。

    只是在梦里他没有将怀里的人拱手让出。

    谢衔青揉了揉太阳穴,晨起备礼后,到秦府赴宴。

    尚未到吉时,秦陆北身着大红喜服,头戴金冠,站在花厅同一群狐朋狗友胡侃。

    “陆北有福咯,那日我瞧见了,嫂子长得着实带劲。”

    “谁说不是呢,那楚楚可人的,我看花楼没一个比得上的。”

    诸如此类的话,几人嘿嘿直笑,听着不大好听。

    秦陆北就站在其间,笑眯眯的,没搭话也没反驳。

    谢衔青闻言蹙眉,唤了一声,“秦陆北。”

    秦陆北这才招呼了友人几句,迎到谢衔青面前,“景策,你来了啊,你一会儿当真不随我去迎亲?”

    谢衔青不喜热闹,早早推拒了,眼下他垂眸思考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了。”

    秦陆北早就预料到了,眼见到了吉时,招呼了谢衔青一声,便同几个友人,前去许府接亲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花轿落在了秦府大门前。

    几个候在门口的小厮有些慌乱地去找秦夫人。

    谢衔青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拦下了一个问:“怎的这般慌张?”

    小厮知晓他同自家公子自幼相识,也没隐瞒,如实答道:“回谢公子,是小公子闹了脾气,不愿绕城,这个时辰便回来了,还未到吉时,奴才们不知如何是好。”

    谢衔青蹙眉,这事倒着实是秦路北能做出来的事,只是未免太不成熟了些。

    又将许知微的脸面往哪里搁?

    他想到许知微那双眼睛,蓄满泪水,满是无措。

    顿时觉得心烦意乱。

    秦夫人本就不在意许知微,再加上她对自己儿子再了解不过,做出这样的事也算正常。

    不等吉时,大门外候着的小厮点起爆竹,“噼里啪啦”闹声一片。

    出轿小娘是秦家旁支,方才三岁,走路刚稳当,在奶嬷嬷的引领下,小小的手拉着许知微的衣角,将她领出了轿子。

    虽瞧不见新妇面容,府外还是凑了不少人。

    谢衔青没凑上去,只远远瞧见许知微被领下轿子。

    喜帕盖住了她的面容,谢衔青只能瞧见她被大红喜服衬得愈发冰肌莹彻的手。

    坐久了马车难免头晕目眩,谢衔青注意到她有一瞬间的酿跄,好在有喜娘牵着才维持住面上的端庄。

    由喜娘牵着先是跨火盆,再跨过一只朱红漆的木制“马鞍子”,步红毡,又由喜娘相扶站在喜堂右侧位置。

    而秦陆北在下了马车后便健步如飞直直入府,走到了喜堂左侧位置,未回头看一眼。

    傧相得了指示,见两人站定,高声大喊:“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双亲。”

    “夫妻相拜。”

    “引进洞房。”

    三拜结束后,喜娘便搀扶着许知微走去后院。

    时间做不得假,再加上在场的人都是人精,注意到秦陆北回来的太早了些,又结合了方才秦陆北未回头看一眼,便瞧出秦陆北对许知微不上心。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难免有双方不满意的,但都维持着面上的和谐,鲜少有秦陆北这般直白表现出不上心的。

    不过秦陆北本就是不着调的,宾客们私下聊几句当个乐子,在面上还是夸一句“郎才女貌”。

    而谢衔青一直秉持着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对旁人的事从未多加指点过,也从未在背后指点过谁。

    眼下却罕见地蹙眉。

    身旁方才还在说着秦陆北不着调的宾客,现下又夸耀道:“陆北和新娘子当真是登对啊。”

    那人没个正形,好似不懂般问道:“二表叔瞧见过新娘子啊。”

    将那宾客问得哑口无言。

    许知微只在上次许家宴会上露过一次面,那人还当真没见过。

    秦陆北将人问得哑口无言后,走到谢衔青旁边坐下,瞧见谢衔青的面容惊讶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怎的皱着眉?”

    谢衔青平日里总是淡淡的,好似什么事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还是秦陆北第一次瞧见他皱着眉,还以为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谢衔青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对好友的新婚妻子未免太上心了些。

    他有些狼狈地摇了摇头,“无事,大抵是昨夜没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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