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0 】
青石板路上，簌簌飘起小雪。
商司予只好走得急些，她适才路过藏书阁，却没进去拿卞和玉要她温习的那本《仪礼》。
因为她此行原本目的，是见张恻。但他却没在房屋中，不知是去了何处，来无影去无踪的令人捉摸不透。
她抬手放在额际上遮住纷纷洒下的落雪，但她还是能感觉到脸庞濡湿的寒意，浅灰的衣袂飘起，墨色的发披在两肩上。
“扑腾”一声。
前方花坛中一团黑影猝然掉落，随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草太密的缘故，商司予难以看清那团黑影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恍惚间又看到一个纤细的女子身影疾步而去，消失在槐树后。
但……她似乎听到了翅膀扑闪的声音，是鸟么？
她走近些，借着昏弱的光亮，看见花坛内一只深灰色翎羽的信鸽正在扑腾着尝试飞起来，但它似乎是太过疲惫。
前方便是她在卞府的寝殿，这只信鸽是要传信于她么？但商司予左瞧右瞧，始终没从这只臃肿的信鸽身上看到一封信纸，她又探头去那细而密的草丛看了看。
依旧一无所获。
她神色不定，下一刻却信步走向离寝殿不远处的槐树，扬眉轻声唤，语调竟是意外的坚定：“青音，出来罢。”
躲在槐树后的女子微微叹息一声，施施然走了出来，话语中带着久违之意：“祝史大人，你还是这般敏锐。”
商司予皱眉，“你要将宋祈送与我的信交给谁？”
青音微张口，不答。
“卞和玉，还是张恻？”商司予缓步靠近青音，眸光愈来愈沉，在寂夜中分明有几分威压，青音连忙跌退两步，直到退无可退，她的脊背贴上槐树树桩。
“……商祝史在说些什么，我全然不懂。哪会有什么信件，我并未看见过。”青音仰头否认。“再说，我并不认识什么宋祈。”
青音双手背在身后，攀上粗粝的树桩，见商司予仍是执拗向前，她便想侧身逃去，但商司予早已看穿她的心思，连忙反手扣住她的手腕。
商司予冷声：“青音！”
青音见退无可退，而面前的女子仍是紧追不舍，十分确信、且一口咬定是自己偷了信纸，况且如今她的手也被商司予给禁锢住，她没有任何办法逃脱。
只有……交出她适才从灰鸽腹上取走的信件。
“你且放开我，我给你便是。”青音暗暗咬牙。
商司予这才缓缓地放开锢在她手腕的纤细双手，她此刻的力气虽比不过那些习武之人，但若是同平常女子相比，还是略胜一筹。
她噙着一抹笑，意味不明地警告：“你最好不要骗我。”
--
素盏青灯下，扬起一抹烛火，在檀木桌案上摇曳起一抹暗影，轻轻颤动。
与商司予相对而坐的女子瞪着她，杏眼里含着令她十分陌生的情绪，姑且可以说是……
仇恨？
但青音为何要恨她？
自吴国一别，商司予以为她们再无相见的机会，却没想到，青音会被张恻带到齐国，还将其交到了卞和玉手中，恰巧的是卞和玉还将青音赠与了她。
昔日国师府内纯澈的小侍女貌似换了个样，她身上带着似有若无的恨意，以及对商司予的疏离感。
商司予不知道这么些天青音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究竟为何冒出一股敌意，她只好无奈地按住额角，闭目：“……说说罢，怎么回事。”
青音盯住放在桌案上的那张信纸，说道：“我并未要将这封信送给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位。”
商司予的表情耐人寻味，问她：“那你可知，这封信是谁送来的？”
“是宋祈。”青音不假思索地答。“我看了这封信纸的，祝史大人不必惊诧，之所以将这封信给收起来，是因为我不想祝史再与宋祈此人有所联系。他们无一例外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话说得不假，商司予挑眉看向她。
“卞和玉派人杀了国师府内的其他祝史，只有我活了下来。”青音抬眸也看向商司予，似在期翼她的反应。
但吴国覆灭了，面前的女子也已不再是国师府内的祝史大人，她亦没有责任痛恨杀掉祝史们的罪魁祸首——卞和玉，毕竟她现在还是卞和玉的“座上宾”。
听闻此言，商司予眼眸猝然睁大，血腥的绝望气息又塞住她的鼻息，她的头微微往后仰，纤细的颈裸.露在湿润的空气和沉沉的黑暗中，胸腔中传来的窒息感竟意外地令人感到安心。
她没能护住国师府中的人，她什么都做不了。
商司予勉强冷静下来，慌乱的眼眸静了一瞬便顿住，她蹙眉，淡声斥道：“不可能。”
卞和玉想要动手，两年前国师府就已衰颓，他在那时便可动手，又何必等到今日？
青音突然觉得她很陌生，陌生得自己都快不认识她了。国师府内的人都身不由己，但她们一向生活在国师公良俭撑起的荫蔽之下，恰如莲叶下的莲蓬，一派岁月静好。
但自公良俭死后，国师府内的主心骨就变成了公良溪和面前的这位祝史——商司予。公良溪死了，吴闵公死了，公子庆许原本就嫌恶卜筮一事，所以在这位嫡长子大刀阔斧整改吴国朝政之时，国师府亦不能幸免。
可商司予没能护住她们，国师府内就只她一人活了下来。而她居然还与那个来自周朝的口蜜腹剑的使节有了勾结。
青音眉目间的落寞一扫而空，变成了怨恨，她仰起纤细的脖颈质问：“祝史大人莫不是糊涂了，两年前吴国的那场宫变便是卞和玉一手挑起和筹谋的，国师府那时便遭过一次灾难。”
她不顾商司予的反应，只是絮叨：“就在祝史大人违拗闵公命令、被打入地牢之时，卞和玉就曾来过国师府，同公良小姐谈了许多，接着公良小姐就受了反噬。”
“如此看来，卞和玉就是蓄谋已久。他早就想杀掉国师府的所有人，当然他也觊觎公良世家的秘密。”
“……”
商司予听完这番话，只感到胸口传来一阵痛楚，如坠冰窟，有如针眼刺入肌肤，细小的冰凉酥感流入四肢百骸。
卞和玉撺掇公良溪改卦一事不假，但公良溪不是一个不明事理、不懂分辨的女孩，她明明是知晓篡改卦象的利与害，却还是毅然决然地改了卦。
只是为了能救她这个废人出来。换言之，真正杀死公良溪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商司予敛去所有情绪，神色淡漠得不似真人，仿佛世间万事万物都不能令其动容。
青音看得心惊肉跳，看来张恻说得果然没错，现在的祝史已非昔日的祝史了，她已被卞和玉彻底蛊惑，坠入沉沉的深渊却甘之如始。
“你说国师府内的其他祝史被杀了？”商司予暂时将愧疚和自责的情绪推至一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分明是在公子庆许还未对国师府动手之时，就嘱咐过你们，要早些逃走，吴国的命脉已是大厦将倾，命不久矣。”
窗棂外月华如练，细软的雪扑簌簌地砸在地上，为其铺上一层纱裙，屋内也渗进来些冷意。
青音脸色沉下来，轻嗤：“还不是卞和玉那厮干的好事！自你被庆许关进天牢之后，我们怕耽搁时机，便连夜收拾行李，打算出宫。但此时国师府内却涌入了一群黑衣人，是他们血洗了国师府。”
她的语气是如此的坚决，倒令商司予有些犯难了。可那时卞和玉明明身陷囹吾、受尽折辱，又是如何在天牢这张罗网之中发号施令的呢？
再说，他的确是孤身一人来吴国赴宴的，商司予曾派人调查过，那时他身边除了一个唤作“木冬”的毛头小子，再无其他侍卫，亦或是隐藏在暗处随时待命的杀手。
若是有的话，为何卞和玉还要来低声下气地来求她？还要费尽心机地做一场“假死”的戏码逼周玄王起兵现身。
好难琢磨。
“祝史大人还是不肯相信青音，青音没有骗人，也不会骗人。”
青音站起身来，她撩开浅绿的上衣，露出纤细白皙的腰身，但血痕却在她的腰身上绕了无数圈，层层交叠，像似被硬冷的铁链给勒出来的，深可入骨、触目惊心。
“哐啷”一声，灯盏被她给摔下。
“祝史可看见了，适才我身上的那些伤痕都是张恻弄出来的。那日他带着一群黑压压的人马，径直闯入国师府，待到人杀净了他才肯罢休。而张恻是卞和玉的手下，祝史你不会比我更清楚。”
商司予几不可察地喘着气，贴着座椅的肩背使劲地往后缩，白皙若玉的颈侧凸显出细骨，她因为惊惧，身子而微颤，双膝无力地垂落，恰如蜷缩在池塘中的残荷。
她只觉得青音腰身上的血痕那般熟悉，熟悉得令人作呕。那确然是张恻的手笔，他就是变态得令人发指。
那血痕就是张恻作为“主人”为他的“奴仆”所刻下的烙印，她绝不会认错。
因为她身上也有。
“青音……”
青音勉强扯出一丝笑：“祝史大人不必可怜我，你只消知道张恻与卞和玉的禽兽面目就行。”
商司予强自镇定，抓住她话语中的一丝漏隙。“……只是张恻怎会比周玄王还早一步到达吴国，他不是受了玄王的桎梏而无法出兵么？”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张恻是骗人的，卞和玉是那般谨慎的人，算无遗策，怎可能让自己孤身赴险？
更何况吴国还有吴闵公和庆许两匹恶狼，镐京同吴国朱方城离得那般远，若是卞和玉在朱方城出了什么事情，远在镐京的救兵根本无法短时间赶来。
因此，卞和玉在赴宴之前就从镐京带来了大批的军队，令其潜伏在吴国境内，这样卞和玉方可高枕无忧、作壁上观。
或许，他所留的后手根本就不是张恻，而是另有其人。只是张恻杀了那人，将兵权拴在了自己的手上，如此一来，便就说通了。
商司予的眼眸装满了雪色，几分旖旎、几分圣洁，她近乎喃喃：“……难怪，难怪……”
难怪卞和玉在逃亡路上那般痛恨张恻，甚至还威胁她说“张恻是我的仇敌，所以也必须是你的。”
她原是觉得卞和玉棋差一着，太过骄矜而失了分寸，错信了张恻以至于堕入吴国的罗网、陷入她的陷阱，这一切都只是他活该。
活该他两年前不彻底杀掉吴闵公和公子庆许，让父子辆记恨上他，并想法设法地令他受苦难。
活该他错信张恻这个“伪君子”，将兵权交至他的手中，等着他来相救，却只是徒劳。
商司予低眸，好似很是落寞的样子，可倏忽间她眸中的光就变得沉寂下来，仿佛适才只是错觉。
活该……他亲手杀死了自己心上的那个清雅若落雪的公子，惹得她生厌，所以她才会嫁祸于他。
可如今看来，卞和玉确确实实地是被张恻给背叛了。张恻却还死皮赖脸地跟来了，他就不怕卞和玉对他动手么？
这样薄若蝉翼的主仆关系，难不成还需要维系么？
--
青音试探性地说：“所以，祝史大人是相信我的说辞了么？张恻是卞和玉的手下，定然是受了他的指使，才……”
“不。”商司予还未等青音语落，便抬手打断她，平静说道：“卞和玉那时自顾不暇，决不可能发出‘灭口国师府’这样的号令。”
青音执拗着自己的看法，眼睛中似乎有痛色：“你当真被那使节蛊惑了心神，你忘记了国师和公良小姐了么？”
“况且灭掉国师府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决不做这般多余的事情。有此番闲心，想必他更乐意去刺杀吴闵公，又或者是公子庆许。”商司予敛下眸子淡声说。
“只是……卞和玉确实不是个善茬，”她抬眸看向青音，调子柔和。“我早已看清他，亦不会受他蛊惑，你放心。”
“张恻这人我也略有所知，他定是欺骗了你。他折磨你，是为了让你记恨上他，当然这份恨意他一个人可承担不起，于是他就搬出了卞和玉。”
青音似有不解，疑惑地瞧着商司予。
商司予却站起身，缓步走至青音的面前，一把揽过她，轻柔地抚住她的腰身，轻声说：“……你受苦了。”
月华泼洒下来，银色的光影柔软若丝缎，顺滑若薄纱，照彻在她们的衣裳上，却有如圣洁罗网，将她们笼罩住。
青音想挣脱开来，发丝挠在商司予的颈侧，带来些痒意，可她却恍若未觉，将她抱得更紧些，安抚她不安的身子。
半晌，她轻灵的声音响在青音的耳畔，恍若在神明之下发誓一般，虽缱绻，但透出狠绝的意味。
“我会杀掉张恻，绝对。”
青音放松下来，听得怔住。
青石板路上，簌簌飘起小雪。
商司予只好走得急些，她适才路过藏书阁，却没进去拿卞和玉要她温习的那本《仪礼》。
因为她此行原本目的，是见张恻。但他却没在房屋中，不知是去了何处，来无影去无踪的令人捉摸不透。
她抬手放在额际上遮住纷纷洒下的落雪，但她还是能感觉到脸庞濡湿的寒意，浅灰的衣袂飘起，墨色的发披在两肩上。
“扑腾”一声。
前方花坛中一团黑影猝然掉落，随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草太密的缘故，商司予难以看清那团黑影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恍惚间又看到一个纤细的女子身影疾步而去，消失在槐树后。
但……她似乎听到了翅膀扑闪的声音，是鸟么？
她走近些，借着昏弱的光亮，看见花坛内一只深灰色翎羽的信鸽正在扑腾着尝试飞起来，但它似乎是太过疲惫。
前方便是她在卞府的寝殿，这只信鸽是要传信于她么？但商司予左瞧右瞧，始终没从这只臃肿的信鸽身上看到一封信纸，她又探头去那细而密的草丛看了看。
依旧一无所获。
她神色不定，下一刻却信步走向离寝殿不远处的槐树，扬眉轻声唤，语调竟是意外的坚定：“青音，出来罢。”
躲在槐树后的女子微微叹息一声，施施然走了出来，话语中带着久违之意：“祝史大人，你还是这般敏锐。”
商司予皱眉，“你要将宋祈送与我的信交给谁？”
青音微张口，不答。
“卞和玉，还是张恻？”商司予缓步靠近青音，眸光愈来愈沉，在寂夜中分明有几分威压，青音连忙跌退两步，直到退无可退，她的脊背贴上槐树树桩。
“……商祝史在说些什么，我全然不懂。哪会有什么信件，我并未看见过。”青音仰头否认。“再说，我并不认识什么宋祈。”
青音双手背在身后，攀上粗粝的树桩，见商司予仍是执拗向前，她便想侧身逃去，但商司予早已看穿她的心思，连忙反手扣住她的手腕。
商司予冷声：“青音！”
青音见退无可退，而面前的女子仍是紧追不舍，十分确信、且一口咬定是自己偷了信纸，况且如今她的手也被商司予给禁锢住，她没有任何办法逃脱。
只有……交出她适才从灰鸽腹上取走的信件。
“你且放开我，我给你便是。”青音暗暗咬牙。
商司予这才缓缓地放开锢在她手腕的纤细双手，她此刻的力气虽比不过那些习武之人，但若是同平常女子相比，还是略胜一筹。
她噙着一抹笑，意味不明地警告：“你最好不要骗我。”
--
素盏青灯下，扬起一抹烛火，在檀木桌案上摇曳起一抹暗影，轻轻颤动。
与商司予相对而坐的女子瞪着她，杏眼里含着令她十分陌生的情绪，姑且可以说是……
仇恨？
但青音为何要恨她？
自吴国一别，商司予以为她们再无相见的机会，却没想到，青音会被张恻带到齐国，还将其交到了卞和玉手中，恰巧的是卞和玉还将青音赠与了她。
昔日国师府内纯澈的小侍女貌似换了个样，她身上带着似有若无的恨意，以及对商司予的疏离感。
商司予不知道这么些天青音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究竟为何冒出一股敌意，她只好无奈地按住额角，闭目：“……说说罢，怎么回事。”
青音盯住放在桌案上的那张信纸，说道：“我并未要将这封信送给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位。”
商司予的表情耐人寻味，问她：“那你可知，这封信是谁送来的？”
“是宋祈。”青音不假思索地答。“我看了这封信纸的，祝史大人不必惊诧，之所以将这封信给收起来，是因为我不想祝史再与宋祈此人有所联系。他们无一例外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话说得不假，商司予挑眉看向她。
“卞和玉派人杀了国师府内的其他祝史，只有我活了下来。”青音抬眸也看向商司予，似在期翼她的反应。
但吴国覆灭了，面前的女子也已不再是国师府内的祝史大人，她亦没有责任痛恨杀掉祝史们的罪魁祸首——卞和玉，毕竟她现在还是卞和玉的“座上宾”。
听闻此言，商司予眼眸猝然睁大，血腥的绝望气息又塞住她的鼻息，她的头微微往后仰，纤细的颈裸.露在湿润的空气和沉沉的黑暗中，胸腔中传来的窒息感竟意外地令人感到安心。
她没能护住国师府中的人，她什么都做不了。
商司予勉强冷静下来，慌乱的眼眸静了一瞬便顿住，她蹙眉，淡声斥道：“不可能。”
卞和玉想要动手，两年前国师府就已衰颓，他在那时便可动手，又何必等到今日？
青音突然觉得她很陌生，陌生得自己都快不认识她了。国师府内的人都身不由己，但她们一向生活在国师公良俭撑起的荫蔽之下，恰如莲叶下的莲蓬，一派岁月静好。
但自公良俭死后，国师府内的主心骨就变成了公良溪和面前的这位祝史——商司予。公良溪死了，吴闵公死了，公子庆许原本就嫌恶卜筮一事，所以在这位嫡长子大刀阔斧整改吴国朝政之时，国师府亦不能幸免。
可商司予没能护住她们，国师府内就只她一人活了下来。而她居然还与那个来自周朝的口蜜腹剑的使节有了勾结。
青音眉目间的落寞一扫而空，变成了怨恨，她仰起纤细的脖颈质问：“祝史大人莫不是糊涂了，两年前吴国的那场宫变便是卞和玉一手挑起和筹谋的，国师府那时便遭过一次灾难。”
她不顾商司予的反应，只是絮叨：“就在祝史大人违拗闵公命令、被打入地牢之时，卞和玉就曾来过国师府，同公良小姐谈了许多，接着公良小姐就受了反噬。”
“如此看来，卞和玉就是蓄谋已久。他早就想杀掉国师府的所有人，当然他也觊觎公良世家的秘密。”
“……”
商司予听完这番话，只感到胸口传来一阵痛楚，如坠冰窟，有如针眼刺入肌肤，细小的冰凉酥感流入四肢百骸。
卞和玉撺掇公良溪改卦一事不假，但公良溪不是一个不明事理、不懂分辨的女孩，她明明是知晓篡改卦象的利与害，却还是毅然决然地改了卦。
只是为了能救她这个废人出来。换言之，真正杀死公良溪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商司予敛去所有情绪，神色淡漠得不似真人，仿佛世间万事万物都不能令其动容。
青音看得心惊肉跳，看来张恻说得果然没错，现在的祝史已非昔日的祝史了，她已被卞和玉彻底蛊惑，坠入沉沉的深渊却甘之如始。
“你说国师府内的其他祝史被杀了？”商司予暂时将愧疚和自责的情绪推至一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分明是在公子庆许还未对国师府动手之时，就嘱咐过你们，要早些逃走，吴国的命脉已是大厦将倾，命不久矣。”
窗棂外月华如练，细软的雪扑簌簌地砸在地上，为其铺上一层纱裙，屋内也渗进来些冷意。
青音脸色沉下来，轻嗤：“还不是卞和玉那厮干的好事！自你被庆许关进天牢之后，我们怕耽搁时机，便连夜收拾行李，打算出宫。但此时国师府内却涌入了一群黑衣人，是他们血洗了国师府。”
她的语气是如此的坚决，倒令商司予有些犯难了。可那时卞和玉明明身陷囹吾、受尽折辱，又是如何在天牢这张罗网之中发号施令的呢？
再说，他的确是孤身一人来吴国赴宴的，商司予曾派人调查过，那时他身边除了一个唤作“木冬”的毛头小子，再无其他侍卫，亦或是隐藏在暗处随时待命的杀手。
若是有的话，为何卞和玉还要来低声下气地来求她？还要费尽心机地做一场“假死”的戏码逼周玄王起兵现身。
好难琢磨。
“祝史大人还是不肯相信青音，青音没有骗人，也不会骗人。”
青音站起身来，她撩开浅绿的上衣，露出纤细白皙的腰身，但血痕却在她的腰身上绕了无数圈，层层交叠，像似被硬冷的铁链给勒出来的，深可入骨、触目惊心。
“哐啷”一声，灯盏被她给摔下。
“祝史可看见了，适才我身上的那些伤痕都是张恻弄出来的。那日他带着一群黑压压的人马，径直闯入国师府，待到人杀净了他才肯罢休。而张恻是卞和玉的手下，祝史你不会比我更清楚。”
商司予几不可察地喘着气，贴着座椅的肩背使劲地往后缩，白皙若玉的颈侧凸显出细骨，她因为惊惧，身子而微颤，双膝无力地垂落，恰如蜷缩在池塘中的残荷。
她只觉得青音腰身上的血痕那般熟悉，熟悉得令人作呕。那确然是张恻的手笔，他就是变态得令人发指。
那血痕就是张恻作为“主人”为他的“奴仆”所刻下的烙印，她绝不会认错。
因为她身上也有。
“青音……”
青音勉强扯出一丝笑：“祝史大人不必可怜我，你只消知道张恻与卞和玉的禽兽面目就行。”
商司予强自镇定，抓住她话语中的一丝漏隙。“……只是张恻怎会比周玄王还早一步到达吴国，他不是受了玄王的桎梏而无法出兵么？”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张恻是骗人的，卞和玉是那般谨慎的人，算无遗策，怎可能让自己孤身赴险？
更何况吴国还有吴闵公和庆许两匹恶狼，镐京同吴国朱方城离得那般远，若是卞和玉在朱方城出了什么事情，远在镐京的救兵根本无法短时间赶来。
因此，卞和玉在赴宴之前就从镐京带来了大批的军队，令其潜伏在吴国境内，这样卞和玉方可高枕无忧、作壁上观。
或许，他所留的后手根本就不是张恻，而是另有其人。只是张恻杀了那人，将兵权拴在了自己的手上，如此一来，便就说通了。
商司予的眼眸装满了雪色，几分旖旎、几分圣洁，她近乎喃喃：“……难怪，难怪……”
难怪卞和玉在逃亡路上那般痛恨张恻，甚至还威胁她说“张恻是我的仇敌，所以也必须是你的。”
她原是觉得卞和玉棋差一着，太过骄矜而失了分寸，错信了张恻以至于堕入吴国的罗网、陷入她的陷阱，这一切都只是他活该。
活该他两年前不彻底杀掉吴闵公和公子庆许，让父子辆记恨上他，并想法设法地令他受苦难。
活该他错信张恻这个“伪君子”，将兵权交至他的手中，等着他来相救，却只是徒劳。
商司予低眸，好似很是落寞的样子，可倏忽间她眸中的光就变得沉寂下来，仿佛适才只是错觉。
活该……他亲手杀死了自己心上的那个清雅若落雪的公子，惹得她生厌，所以她才会嫁祸于他。
可如今看来，卞和玉确确实实地是被张恻给背叛了。张恻却还死皮赖脸地跟来了，他就不怕卞和玉对他动手么？
这样薄若蝉翼的主仆关系，难不成还需要维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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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音试探性地说：“所以，祝史大人是相信我的说辞了么？张恻是卞和玉的手下，定然是受了他的指使，才……”
“不。”商司予还未等青音语落，便抬手打断她，平静说道：“卞和玉那时自顾不暇，决不可能发出‘灭口国师府’这样的号令。”
青音执拗着自己的看法，眼睛中似乎有痛色：“你当真被那使节蛊惑了心神，你忘记了国师和公良小姐了么？”
“况且灭掉国师府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决不做这般多余的事情。有此番闲心，想必他更乐意去刺杀吴闵公，又或者是公子庆许。”商司予敛下眸子淡声说。
“只是……卞和玉确实不是个善茬，”她抬眸看向青音，调子柔和。“我早已看清他，亦不会受他蛊惑，你放心。”
“张恻这人我也略有所知，他定是欺骗了你。他折磨你，是为了让你记恨上他，当然这份恨意他一个人可承担不起，于是他就搬出了卞和玉。”
青音似有不解，疑惑地瞧着商司予。
商司予却站起身，缓步走至青音的面前，一把揽过她，轻柔地抚住她的腰身，轻声说：“……你受苦了。”
月华泼洒下来，银色的光影柔软若丝缎，顺滑若薄纱，照彻在她们的衣裳上，却有如圣洁罗网，将她们笼罩住。
青音想挣脱开来，发丝挠在商司予的颈侧，带来些痒意，可她却恍若未觉，将她抱得更紧些，安抚她不安的身子。
半晌，她轻灵的声音响在青音的耳畔，恍若在神明之下发誓一般，虽缱绻，但透出狠绝的意味。
“我会杀掉张恻，绝对。”
青音放松下来，听得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