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凉大受打击下,又昏迷了数日,期间黎久安尝试托梦没成功,也无法像上次那般创造医学奇迹。

    身体机能上倒是恢复良好,顺利转往普通病房的第二日,人终于醒了,却成天浑浑噩噩。

    在脑袋里自我挣扎,抗拒现实,又无法彻底沉沦。

    顾凉每每阖眼没多久,就要惊醒过来,喃喃喊着黎久安、小久……深黑眼瞳中空洞无光,对着天花板就是一整夜,反正闭与不闭眼,都是一片漆黑。

    黎久安看不顺眼他这半死不活的,托梦又不成,眼不见为净,不爱待在病房里,可四处晃悠又没法走太远。鬼都要emo了,何况是人,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不知不觉,就过了许承上回来时,通知开董事会的日子,而这段期间,许承竟一次都没来过,实在反常。

    黎久安正替顾凉琢磨,却惊见不速之客闯入病房内,她心头一跳,急忙跟着钻进去。

    “哟,大哥醒啦。”

    探病两手空空就算了,那人凑到顾凉跟前挥了挥,发现他是真看不见,竟还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告诉你个好消息,股东会决议,要换掉你这眼瞎的顾总。”他拖了张椅子坐到病床边,自顾自说:“大哥以后就用不着操心公司了,好好养病,需不需要给你请个护工?还是买只导盲犬?”

    顾凉并未搭理他的挑衅,对于自己被踢下总裁的位置,更是眼都没抬一下。

    “顾逸之,说完了就滚。”

    此人正是视顾凉为眼中钉,处处与他作对,竞争顾氏经营权的二房堂弟,顾逸之。

    顾凉车祸瞎了眼,他顶替坐上总裁的位置,当然第一时间赶来落井下石报喜。

    他想看的,可不是顾凉这副油盐不进的死样子。顾逸之想了想,换了个话题。

    “就是可怜了我那未进门的嫂子。”

    顾凉陡然抬头,直视顾逸之的方向,以往淬了寒霜的眼眸,此时黑黢黢的,更显阴鸷骇人。

    尝过他大哥的手段,顾逸之还是有些发怵,不由撇开眼,不敢对视。

    可想起自己此行目的,听闻顾凉近日间歇性昏迷,要是能趁机将人打击得一蹶不振,或是干脆成植物人一觉不醒,他的地位才能彻底稳固。

    他手上可是还有张牌,本来想等顾凉和黎久安大婚当日才拿出来,却没想到人先没了,此时用倒正好——

    “你知道吗?我和小久交往过。”

    突然被点名,黎久安瞳孔骤缩,急急挡在顾逸之身前,生怕他胡说八道,试图捂嘴,却徒劳穿过。

    她回头瞅顾凉的反应,果然缓慢眨了两下眼,似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

    “顾逸之!!”鬼魂黎久安尖叫著无能狂怒,卻没能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大学时,我们在一个展会上相识,她来跟我搭话,我们兴趣相投,互有好感,我主动追求的她。”

    顾逸之秉持做戏做全套,露出个自认为温柔的笑容,顾凉是看不见,黎久安则是油到快吐了。

    顾逸之停顿片刻,观察顾凉神色变化,“都说初恋难忘,我们一起度过了美好的……”

    顾凉嗤笑了声,打断:“你们只交往不到一周。”他已经回过神,好整以暇靠向床头。

    黎久安的关注点完全不在兄弟阋墙上,她简直瞳孔地震,顾凉怎么会知道这段黑历史!

    她转头恨恨瞪向顾逸之,缺不缺德啊,拿死人膈应亲哥,最好别再瞎编,否则……

    顾逸之诧异,顯然没料到顾凉竟然知情。又不甘落于下风,他对这大堂哥还算了解,尤其对他的那些隐忍,知道拿什么去戳,最能让顾凉失去理智。

    “那时候她喝醉了,我本想趁虚而入……”顾逸之故意停顿,讪笑几声。

    顾凉果然面色冷沉,指甲死死掐进肉里,并不如面上表现的淡定。

    以顾逸之的恶意,这些浮于表面的挑衅根本不够刺激,在黎久安亡故后,真正能让顾凉恸极的……

    “可黎久安口口声声喊的,都是你顾凉,她喜——”

    “闭嘴啊啊啊!!”

    掩藏多年的心事,就这么毫不留情揭开,黎久安崩溃地窜上天花板,拼命扒拉顶灯。

    顶灯受到不明刺激,滋滋作响间,忽明忽灭闪烁,意外制造出恐怖片里的场景。

    顾逸之没碰过这样诡异的巧合,瞬间掐了声,往頂上看,汗毛倒竖,一股寒意自脚底板往上窜。

    “鬼啊!!!”他顾不得继续刺激人,就先被吓的拔腿狂奔,逃出病房。

    直到人彻底跑远了,黎久安才松开手,不再胡乱扒拉。这还是她前几天吓唬顾凉时,无意间发现的,她能触碰物体,但就是碰不到人。

    “小久?”

    顾凉突然出声,真切地呼唤,恍似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黎久安身体一僵,却是怂了,她垂著頭,在長髮遮掩下,一張小臉不再惨白,布满羞窘的红霞。

    她根本不敢回头看顾凉是什么表情,意圖解釋,可說話顧涼又聽不見。黎久安煩躁地揉亂滿頭捲髮,干脆跟那罪魁祸首一样,出逃病房。

    当了鬼以后无所顾忌,垂着脑袋也没看路,迎面和另一名老头鬼相撞。

    这是她第一次撞上鬼,磁场互相影响下,感觉不太好,麻麻的,跟过电一样。

    黎久安抬起头,刚要道歉,一见来人,怔愣片刻,脱口却是:“李大爷?”

    “嘿,你这小姑娘懂不懂礼貌?是妳冲撞过来,还敢骂人!”那老头闻言气急败坏。

    黎久安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李爷爷,是我啊,小久儿!”

    李大爷上下打量半晌,下垂的小眼一瞠,拍了拍自己脑门,惊呼:“小久儿!真是妳!”又惋惜地摇头,“妳年纪轻轻怎么就、怎么会……”

    “我刚出了车祸……人各有命,遭逢意外也没办法嘛。”黎久安忙转移话题,反问:“李爷爷怎么会来医院?您不是早就?”

    李爷爷是老家村里的邻居,看着黎久安长大的长辈,在她上大学前,就生病离世了,没想到再相见会是此情此景。

    “我来接我老伴儿,就这几天了。”李大爷指了指走廊尽头的病房。

    黎久安没法到那么远去,在原地和李大爷聊了起来,宽慰道:“奶奶的年纪,也算寿终正寝,没病没痛的。”

    “所以我来接她嘛。”李大爷话音中带着真挚的欢喜,小眼又笑眯了,不过话音一转,又念叨:“就是我那不孝儿,哎。”

    这层都是vip病房,住院费不菲,说起来子孙应该不至于怠慢。黎久安还是主动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李大爷就等这句,双眼一亮,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说道:“我记得妳爷爷是作纸扎厝的!”黎久安点点头,手麻麻的。

    “那妳也会这个吧?能不能帮爷爷扎个老家那里的宅院?”

    “啊?”黎久安一时反应不过来,连忙摇头,“我不是学纸扎的,那是我爷爷。”

    黎爷爷老家位于造纸业重镇,他们村里旧时还出了多位著名的纸匠手艺人,其中之一便是纸扎匠黎爷爷。

    术业有专攻,黎爷爷手作纸扎,项目众多,包括灵宅、金童玉女、纸船等等……

    但黎久安学的可是现代纸雕塑啊!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你爷爷可是镇上最有名的纸扎匠!妳小时候肯定也跟着学了,我听他们聊起,说妳现在可厉害了,国外拿了奖,还开展。”见黎久安没松口,李爷爷双手合十,弯腰作揖,恳求:“小久儿,能不能帮帮爷爷?”

    黎久安哪能受长辈这样的礼,连忙将李大爷扶起。

    “我那不孝儿,托梦跟他说几回了,就知道烧殡仪馆那些死板板的屋。我老伴儿在城里住不惯,老念叨着想回村里种地,都怪我,怪我早早去了,没能陪她过上好日子……”

    李大爷好不容易抓到救命稻草,说着说着竟声泪具下:“这是我这辈子最后的遗愿了啊……”

    黎久安见不得老人家掉眼泪,心都跟着揪紧,考量再三,只好说道:“如果是类似纸雕模型的话,我可以一试。”

    她爷爷那个年代的纸扎厝,是用竹枝绑扎,竹条编成屋宇,再将纸糊上竹架,房屋初步有了雏形以后,再添上华丽繁复的色纸和配件。

    李爷爷想要的肯定不是传统那种。

    “妳真能做啊?”李爷爷小眼睛瞠得老大,炯炯有神。

    “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再怎么也要试试。”黎久安无奈笑笑,“我是看过爷爷做纸扎,但里头有什么禁忌,我那时还小也看不懂,就算真做出来了,能不能送到你那里,我也没把握。”

    小时候黎久安老爱睡在李爷爷家的大炕上,几次夜里闹着不肯回家,还是李奶奶抱着哄她入睡。如今两位长辈的遗愿,她怎么可能拒绝得了。

    黎久安就印象中的三合院描述了大概,越聊想起越多,描绘得也更详细。要是能用电脑,就能绘制立体图模,可现在她也只能一步步在脑中搭建。

    李爷爷越说越起劲,兴奋抓她手的力道愈重,黎久安手麻得不成,也没有扫兴抽回。

    房子大致定完型后,询问过姓名与生辰八字,剩下就等正式开工了。

    “啥时候能收到啊?能赶在你奶奶走前不?”

    黎久安没好意思说自己跟顾凉绑在一起的糗状,她含糊说:“啊,等我未婚夫出院,回家就给您做。”

    老人家顿时燃起了八卦之心,愣是要跟去看看她未婚夫长啥样。

    此时,病房内还多了个许承,可李爷爷一眼相中病床上的顾凉,“巧了,这不是小凉吗?”轉頭又嘆道:“可惜了,你們這郎才女貌的一對……”

    一问之下,才知道李爷爷他儿子颇为欣赏顾凉,在他刚创业那会还给他投资过,过年过节顾凉还经常登门拜访,自然眼熟这个年纪轻轻的有为青年。

    黎久安眸光一闪,她答应做纸扎厝的初衷,只是想替老人家完成遗愿,但要能借此帮上顾凉的忙……

    黎久安迟疑该不该开这个口,但见许承形容憔悴,胡子拉碴,西装皱巴巴都不知几天没换,可见没少操劳。

    她是体谅许助理,为了搞垮顾逸之那壞胚,可不是为了顾凉!

    “那个,李爷爷,能不能请您帮个忙……”黎久安有些赧然,但还是说出了她的请求。

    李爷爷听完,一口答应下来,说包在他身上,平日里没少给儿子托梦。

    “您都怎么托梦的?”明明方法都是一样的,怎么她就没成功过呢?

    李爷爷当了十多年的鬼魂,知道的自然比黎久安多,向她解释托不了梦的情况。

    不怪顾凉执念不够深,相反,就是执念过重,虽然看着昏迷不醒,但估计根本无法陷入深度睡眠。

    “妳要等到他接受现实,能好好睡上一觉时,才有办法入梦跟他沟通。”黎久安若有所思,李爷爷拍拍她的肩,劝慰了两句,便前去看望李奶奶了。

    黎久安进门时,顾凉正闹着要出院。

    许承则是大吐公司里受的苦水,两人话题牛头不对马嘴,各说各话。

    “顾总,您想想办法啊,我们年初进的机台被压着,他们还想趁机贱价变卖融资,我即时拦下了,可搁置项目,那些贵死人的机台放着折旧吃灰,他们又要重启之前封闭的厂子,那我们的转型计划就完了……”

    “进程都规划好,机器原料也进了,他们要作死,那公司破产就不关我的事。”顾凉双手抱胸,冷脸置身事外,“去给我办出院,别废话了。”

    “医生说了还不能出院,您眼睛的情况得继续观察。”许承草草敷衍,距离车祸才过去几天就想出院,根本不现实。

    他继续说着:“现在只要您签字,我可以代理再召开一次股东大会,把我们的项目进行下去。不趁这个时机点转型绿能,将来碳税课下来,大家都得死,现在他们还要高价购入纸浆原材……”

    “许承,你知道后天是什么日子吗?”许承说的天花乱坠,顾凉只轻飘飘问了一句。

    “什么?”

    “小久头七,我要回家等她。其余的我不想听,你不替我办出院,我就自己去。”

    许承无奈,他知道顾凉执拗,如今眼睛看不见,要是放任他到处走反而危险,只好答应下来。

    “您放心,我现在就去办出院。那您就行行好,签个字,让我好办事行吗?”

    顾凉面无表情接过笔,可要他一个盲人签字显然行不通,许承拍拍脑门,他没带印泥过来。

    “那就下次再说,别打扰我和小久了。”顾凉转向另一边,继续发愣。

    许承先是面色古怪,可想起什么,又急问:“您是不是又……”顾凉没有回应,不耐烦地摆手赶人。

    许承观察了一阵,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好依言去办理出院,顺道请教医生。

    黎久安也奇怪,飘到顾凉跟前,“喂,你能看见,不对,你知道我在?”

    顾凉竟还真回应了:“小久?”

    黎久安想起自己这段时间以来上窜下跳,顿觉羞恼:“你知道我在不早说?还摆这副死样子!”

    可紧接着,顾凉又把头撇到另一个方向,语气温和地说:“小久,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黎久安:?

    她在这头又喊了几声,顾凉自顾继续对着另一侧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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