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开诚这次回来,你们就再要一个,今年年底怀上,开了春显怀之前去乡下躲一阵子,明年秋天生完了再回来。”

    “隔壁老邓头家的儿媳妇不就是躲到乡下生的,没几个月就抱回来个大胖小子。再不让生也生了,计生办的人能拿你怎么办,还能把那活生生的孩子再塞回肚子里去?大不了交点罚款,开诚现在挣得不少,又不是交不出来!”

    林玉娇的耳畔,婆婆朱根兰理所应当地说着。

    再生一个,还必须得是个儿子,因为在朱根兰看来,没儿子相当于绝种。

    林玉娇的眉头皱了皱,对朱根兰的话厌烦不已。但她没有说什么,因为她知道,跟朱根兰这样的人说再多都是浪费口水。

    她转过身帮正睡着午觉的女儿媛媛拉了拉被角,也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朱根兰被她气得从鼻子里哼出声,转身重重甩门出去了。

    嘴里接着嚷着:“自己肚子不争气,竟然生了个赔钱货,现在又搞什么计划生育,只能生一个。要是不去乡下再生一个,这不是让开诚绝种吗?别人都能生,就她的肚子金贵!以为自己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呢,呸!”

    林玉娇没理会朱根兰,而是目光柔和的看着面前稚嫩的媛媛,将她搂进怀里。

    上辈子,她迫于各种压力,在婆婆、丈夫以及娘家爸妈的劝说下,最终放弃了内心的坚持,跟村里别的超生的人一样,躲到乡下去待产了。

    乡下的环境差,一下了雨路上就格外湿滑。孕后期肚子大了,本来就身体不便的她在一个雨天不小心踩在了青苔上,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血顺着她的大腿流下来,她流产了。

    因为这次流产伤了身,后来她的身体就一直不大好,还落下了个畏寒风湿的毛病,天只要一凉,她就必须戴帽子,否则就会偏头痛,一下雨,她的腿部关节就疼。

    可笑的是,这些一个劲催她生二胎的人,只会指责她不小心:“真是造孽啊!孩子就因为你的不小心搞没了,还是个男孩!天杀的!林玉娇你是要绝我们周家的后啊!”

    不光如此,因为她去乡下待产这段时间的缺席,女儿媛媛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等到她回来的时候,媛媛的性格变了许多,变得没有安全感,情绪也十分的不稳定,会突然大哭。

    然而那段时间林玉娇还在养身体,等到她缓过来的时候,媛媛好像已经不那么需要她了……

    她还记得,后来长大的媛媛,总是留着一头短发,打扮的像个男人。在她说了一句没个女孩样的时候,媛媛将手中的烟丢到地上,目光讽刺的盯着她。

    反问她:“这不就是你希望看到的吗?你不就是喜欢儿子吗?你都能为了生儿子躲到乡下去,为了生儿子差点死在那儿,你不就是想生个儿子吗?你那么想要儿子你干嘛还要生下我这个‘赔钱货’啊!”

    那一刻,林玉娇浑身的血液都是冰冷的,她颤抖着唇想要解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该怎么说?说她从没这样想过,她没想生儿子,她爱她的女儿,她爱媛媛!是朱根兰和周开诚设计了她,把她用来调理身体的中药换成了生孩子的药,才导致她怀上的?

    可是最后的结果就是她妥协了,就像媛媛说的那样,她为了生二胎躲到乡下,还把自己的身体搞成这样,年纪轻轻就一堆的毛病。

    后来她出车祸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一步不离守在病床边的就是平时跟她吵得不可开交的媛媛。

    昏迷之中,她听到媛媛抽泣着说:“妈妈对不起,我以前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违心的,我不是故意气你的,周家那些人,张口闭口就是要儿子,他们都逼你……”

    “你知不知道,小时候我听人说你流了好多血被送到医院,可能会死的时候,我有多害怕……我跑到庙里面,求菩萨保佑我的妈妈不要死,我给庙里面所有的佛像都磕了一遍头,我以为这样你就会没事了……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孩子,如果我是男孩子就好了,你就不用为了生儿子受那么多的罪了……”

    “他们说男孩有出息能挣钱那我就努力挣钱,我挣得比周家所有男的加起来挣得都要多,他们说女儿都是赔钱货替别人家养的,那我就不嫁人了,这样总不比男孩差了吧。我以为我把自己变成男孩的样子,他们就没资格说我们了……”

    林玉娇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都要碎了,她多想醒过来,抱一抱她的媛媛。

    她多后悔啊。

    接着她睁开眼,就发现回到了过去。

    回到了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

    林玉娇再次亲了亲媛媛粉白软嫩的脸颊之后,终于相信自己是真的重生了。

    墙上印着港台女明星的挂历上,‘1993’年这几个数字显得格外耀目。

    这一年,媛媛才五岁;这一年,林玉娇还在坚持着不肯生二胎。

    “妈妈。”怀中的媛媛身体动了动,睁开眼睛看向林玉娇。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睫毛很长,乖软可爱的模样完美复刻了林玉娇小时候的长相。

    此时她的眼中盛着疑惑和一丝丝不安,小声问道:“妈妈,你要给我生小弟弟了吗?”

    媛媛很担心,因为她听别人说生孩子要用刀把肚子剖开,再把宝宝从肚子里拿出来。那肯定很疼,她舍不得让妈妈疼!

    但她听到奶奶骂妈妈没用,连个男孩都生不出来,她也舍不得妈妈被说……

    她们班上一个跟她关系不怎么好的女孩子说她妈妈肯定生不出,因为她外婆就生不出儿子,只生了两个女儿,所以她妈妈也是一肚子女儿。为此,媛媛气得跟对方狠狠打了一架,老师知道后,还让媛媛罚站了,因为是媛媛先动的手。

    她揪了对方的小辫子,用手捂对方的嘴,不让她说妈妈的不好!

    媛媛在幼儿园里一直都是好宝宝,从来不跟同学吵架,更别提动手了。可是媛媛不后悔,因为她不准别人说妈妈不好,她的妈妈明明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林玉娇被问得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了。

    朱根兰天天把没儿子周家要绝种挂在嘴边,催她再生一个,媛媛肯定也听到过这些话了。别看孩子年纪小,可他们什么都懂。

    捕捉到媛媛不安情绪的林玉娇,立马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媛媛放心,妈妈不生小弟弟。”

    不止不生,她还要跟周开诚离婚!

    想起周开诚,林玉娇的脸上满是冷意。

    其实上辈子她跟周开诚早就没有感情了,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没喜欢过周开诚,只是在他猛烈的追求中没有认清自己的心思就跟他结婚了;又或许是在她生下媛媛后,朱根兰就催她再生个儿子,周开诚非但没有阻止,还觉得他妈说的没有问题,还耍手段让她怀孕的时候,她心中的那点感情也消耗殆尽。

    总之,林玉娇清楚自己的内心,她想要快速的结束跟周开诚的婚姻。

    而林玉娇上辈子之所以没有早早跟周开诚离婚,一是这年头,尤其是他们这小小县城,根本就没有离婚的,有些女人被家暴了一辈子都不离,更别说像林玉娇这种情况,只是让她再生一个就离婚的了;二则林玉娇是觉得父母离婚对孩子的影响不好,单亲家庭的孩子容易有心理问题。

    后来媛媛长大后跟她的一次谈话,才让她明白,让孩子生活在这种家庭中,根本就是一种折磨,还不如早早离婚。

    回想了一下,上辈子周开诚就是今天下午回来的。

    这样正好,等他一回来,他们就把这些年的账算算清楚,再把婚离了。

    母女俩起床,林玉娇给媛媛睡乱了的头发散开,重新扎了两个马尾辫。她已经很久没给媛媛扎过头发了,但除了一开始有些手生,很快就适应了。

    这时候的林玉娇每天都会给媛媛扎好看的小辫子,周家的人嫌媛媛是个女孩子不喜欢,但林玉娇爱她,就连‘媛媛’这个名字都是林玉娇亲自取的,‘媛’字拆开,就是爱女。

    她爱她的女儿。

    林玉娇想不通,自己后来怎么就昏了头,答应去乡下把她原本就不想要的孩子生下来……

    “走,妈妈带你去买新衣服。”林玉娇牵起媛媛的手。

    媛媛身上穿着的还是去年的裙子,今年她长高了许多,去年的裙子穿在身上就显得短了些。

    她本来早就想给媛媛买新衣服了,但是想着县里的衣服款式和质量都不如温市的好,所以她提前跟周开诚打电话,让周开诚回来的时候给媛媛带两套新衣服。可结果呢,周开诚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堆东西,有给村里人带的、还有给他弟弟的儿子带的玩具飞机和水枪,却唯独没有媛媛的新衣服。

    父爱这种东西,媛媛是没怎么感受过的。

    小小的她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对堂弟怎么比对她还好呢?那明明是她的爸爸呀!

    林玉娇也想不明白,上辈子的她怎么就认为孩子会需要一个这样的父亲,一个表面上健全实则不堪的家庭!

    有新衣服穿,媛媛别提多高兴了,牵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地朝前走,途中遇上了同学,别人还没问她去做什么呢,她就主动说:“我妈妈要带我去买新衣服咯~”

    小女孩嘛,正是爱美的时候。

    周家住在离县城不算远的东新村,走过去只要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在后来看着很久,但在这基本上都靠两条腿走天下的年代,已经算很近的路程了。

    东新村的人去县城都是走过去的,以前林玉娇也是,不过今天她直接带着媛媛去坐了公交车。

    到了店里,林玉娇让媛媛自己选喜欢的买,媛媛一下就选中了一条带纱的裙子,裙子上面还印着卡通图案。林玉娇二话不说就买了,又让媛媛再选了两套,三套衣服。

    以前要是林玉娇像这样买衣服,回去之后朱根兰肯定会对着她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好几天,说她随意挥霍周开诚的血汗钱。以前林玉娇为了避免这种情况,钱都是算着花的,但现在她不在乎,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林玉娇看着试衣镜里自己身上颇为朴素、老气的衣服,和素面朝天的脸,她才想起这个时候因为周开诚总是在外地做生意,朱根兰经常对她的穿着指手画脚,她稍微打扮一下朱根兰的眼睛就恨不得长在她的身上盯着她,生怕她在外头给周开诚戴绿帽子。

    林玉娇受不了这种被盯着过日子的生活,干脆就不怎么打扮了。

    上辈子她为了这段婚姻让步过许多,但那些人只会指责她没能生个儿子。

    林玉娇也想给自己挑几套衣服,但看了两家女装店对这些颇具城乡结合部气息的衣服都不是很满意。想起这时候还可以去成衣店做衣服,于是找了家老手艺的成衣店,给自己定做了两条裙子。

    买了衣服之后,林玉娇又带着媛媛去小学外面的一家蛋糕店买了个纸杯蛋糕。

    这种用纸杯装着的蛋糕,里面是蛋糕胚,上面是用奶油做成的花朵,红色的花瓣,还有几片绿色的叶子。后来吃惯了动物奶油,就会觉得植物奶油格外的腻,但这个时候,能吃上一份这样的纸杯蛋糕,感受奶油再唇齿间慢慢融化的滋味,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好像过年呀。”媛媛捧着纸杯蛋糕,忍不住感叹道。

    在小孩子的认知里,买新衣服买好吃的,可不就是过年了嘛。

    媛媛用勺子舀了花心的那一块,踮起脚尖往林玉娇嘴边送:“妈妈吃。”

    就像吃水果一样,中间的那一块总是最甜的,媛媛以为纸杯蛋糕也是这样的,她单纯的想要把最好吃的那一口留给妈妈吃。

    林玉娇没有拒绝,张嘴吃下,十分甜腻的味道,她其实并不是很喜欢,但在女儿的期待中,还是笑道:“好吃,媛媛,今天我们去外婆家好不好?”

    “好呀!”媛媛很高兴,她喜欢去外婆家。

    媛媛想的是:外婆做的糖水蛋最好吃了,外婆也不会像奶奶那样,偷偷给堂弟好吃的,不给她吃。

    而林玉娇则是打算先把媛媛送回娘家,她才好去捉周开诚的奸!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周开诚这次回来,给人带的东西里面,还有一件内衣,红色的女人内衣!

    上辈子的她没有多想,还以为是周开诚买给自己的。

    毕竟,村里哪个女人会让不相干的男人帮忙买内衣呢?就连她也不会叫周开诚给她买这个。

    所以当她发现这件内衣尺寸大的离谱,她根本穿不上的时候,也只当是周开诚不懂这些,买错了尺码。

    但这一回,林玉娇不会再弄错了。

    她知道,这是周开诚买给隔壁赵娟的。

    十几年后,赵娟亲口告诉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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