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风息树静。

    情势烫人。

    萧子钰瞪着一双桃花眼,捂着火辣辣的半张脸,不可置信地瞪着新月,愤然质问:“你敢打我?”

    新月鼻尖蔑哼,亦不屑于搭理。她竖着眉头,朝周楼彬彬行礼,开口不善道:“周公子,这婢子虽是你的奴才,丢的也不是我们夏国的人,按理来说,怎也不该由我动手的......”

    “只是,如今既是在我夏国境内,按律按法,如此蔑视尊卑,以下犯上,并企图挑唆公主对秉律执法的沈统领无故发难.....其心可诛!便是赏她一丈红也不为过!”

    其中的“挑唆”、“秉律执法”、“无故发难”格外地语气重力,如浇冷水。

    新月言之凿凿,句句有理,不仅是揭露了萧子钰的粗蛮无礼,更彻底挑明拆毁了萧子钰的阴毒陷阱。

    一语惊醒众人,便听见一阵阵懊悔拍腿的巴掌声,一众跟着倒吸一口凉气。

    “这婢子的嘴好厉害!我差点都没听出来,她她她竟然还想离间公主与沈将军的关系?一个猪头狗脸的贱人,没爹娘教养不成?”

    “这女子好狠的心啊!若公主真的上了当,伤害沈统领,岂不是蔑视轻怠了我们夏国的律例?我呸!我就不明白了,都来护着他们?那谁来顾全我们夏朝的体面!”

    听着众人奋起怒骂,新月只觉得闷在心里的一口恶气终于算是出了!

    这么多年,这么多回,她早就恨极了!

    恨萧子钰倚仗着公主的心慈手软、迷惘不悟、与事事成全处处甘心袒护周楼的情,从来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拨,多少回了,竟屡试不爽。

    每次这么闹上一场,总能悠骗公主狠狠责罚他们这些明明做对了事,也是真正待公主好的人。

    颠倒是非,简直气死人!

    “你!你……”萧子钰又愤又急,见情势不对,瞬息含着一双泪眼,只无辜向夏时隐叫屈:“公主,还说您护着我家公子呢?这是夏国的地界,您的奴才要教训我,何时不行呢?只是何必要挑这大庭广众?难道我们主仆二人如今还不够受欺辱吗?”

    萧子钰多年恃弱凌强惯了,想着如今周楼一身是伤,公主怎么可能不痛惜?一番做戏后,萧子钰便信心满满地期待,等着夏时隐维护他们,为他们重重责罚新月与沈统领。

    萧子钰望向新月,目光挑衅,渐渐难掩阴狠。

    倒将新月的心给高高提了起来,适才刚舒了一口气,又怕......

    周公子到底是公主的心头爱......今日实不该逞一时之快!新月心里犯怯,忐忑抬眼,却见公主风姿绰然,神色不动。

    也幸好新月是从小看着公主长大,才能看懂公主几不可察地弯了下唇角,竟是欣慰。

    “新月,”夏时隐的声音轻柔朗和,望着新月的目光饱含深意。“你是我的尚宫,你该做对的事呀。”

    萧子钰见夏时隐发话,以为得了支持,便愈加嚣张起来,斜眼瞧着新月冷抨道:“就是!还尚宫呢,今日这事做的哪有一点分寸?”

    “让我家公子如此蒙羞,你可有反省:日后还要我们怎么在夏国立足?这就是夏朝的待客风范吗?高位权贵竟如此没有容人之量,短见!”

    又怕被人察觉自己的巧言善辩,识破这些“大义”之说,萧子钰点到即止,歪心一动,又调转话锋:“何必小题大做,咄咄逼人呢,尚宫大人,我们人卑言轻啊!我也知道我不招你喜欢,可我都夹着尾巴做人了,你也不必借机报私仇吧?”

    “新月!”夏时隐又呵了新月一声,带着几分催促与不耐,激的新月一激灵。

    做对的事......走对的路......瞎了眼......

    新月静静望着夏时隐,见公主淡然自若,目光坚定也冷漠。这一刻,她才深切地意识到:天,真的变了。

    这萧子钰还当夏时隐是从前那个简单烂漫,能被轻易利用当公主。

    却不知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呵。

    见如今夏时隐幡然转向,不再因周楼丢弃情理分寸,那新月便也不再束手束脚,干脆与萧子钰斗上一斗。

    新月手起掌落,干脆又给了萧子钰几巴掌。

    “啪——啪——啪——”

    “都说打狗也得看主人,我打你,我也惜憾!可你视我的教导为偏见欺负,不仅不服不忿,还一味坏心地攀诬他人,今日我便是得罪周公子,也得将是非辩清楚!更由不得你猖狂下去了!”

    其声朗朗,震耳欲聋。明明是正午闹时,可台下竟静如深夜,百姓们仰头而视,听新月义正言辞,拨乱反正。

    “其一:正是为了顺意夏朝维护周公子的仁心,是以宫中上下对你的言行从来是心照不宣地包容,你今日敢当庭卖蠢,娇柔做戏,仗弱欺人,不正是夏朝秉君子之风,惯出来的吗?”

    “可你呢,一次次地哗众取宠,先是挑拨公主与沈统领的关系,见一招败北,又来离间公主对我的信任,屡教不改,明知故犯,其心可诛!”

    “其二:谦让君子成佳话,宽容小人生祸患,我们高看了你的品性,而你呢,一味地要求他国海纳,而不自省自身的素养......萧子钰,你知不知道你所代表的是周朝?”

    “你猴耍似的唱戏显眼,所丢失的更是你家公子的颜面,是周朝的颜面!至于你究竟是明知故犯,还是冥顽不化,你自己心里清楚!”

    “其三:便是寻常人家,也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们如此真诚护你,可你呢?一次次地倒把一耙,以怨报德,难道你想让诸国百姓尽认你们周朝尽是忘恩负义之辈吗?!”

    “说的好!尚宫大人!”底下百姓忍不住高呼应援。“这贱人狼心狗肺,给脸不要脸!赶紧滚出夏国!”

    听着台下一声高过一声地火热讨伐,新月心里振奋,只觉得多年的憋屈抑郁终于一舒而散,格外痛快!

    机会难得,紧抓住公主给自己泄愤报仇的权利,新月阴恻恻紧盯着萧子钰,简直威胁。

    又半挽袖口,干脆摆出随时动手的姿态,新月毫不掩饰自己的跃跃欲试,就等着这萧子钰再开口,她也好有由头接着扇!

    见新月两眼绿莹莹的,倒骇得萧子钰不敢再张一次嘴,只能掉舵转向,可怜巴巴地望着夏时隐。

    夏时隐不动声色,深深看了萧子钰一眼。

    这个女人不简单。

    前世的她始终是小看了萧子钰,还以为萧子钰不过草芥微末,便从未将她放在眼里,甚至念着她的确衷心不二的份儿上,更不曾疑她……

    若不是大婚后的选秀纳妃,周楼将萧子钰的身份告诉夏时隐,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位贴身丫鬟萧子钰,竟是周朝宰相的六女儿,虽是庶出,可到底血脉不假。

    至周楼篡国夺权,周朝宰相算计着萧子钰与周楼在夏朝的相依为命,悄然倒戈,事成后从龙有功,丫鬟变贵妃,萧子钰算无遗漏,绝不是走运,而是当得。

    可……夏时隐想不通,凭什么萧子钰有与周楼同甘共苦的情份,而她与夏朝却落得那样的下场?

    周楼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

    夏时隐偏头望向周楼,这位玉面公子,即使如此境地也依然是淡然若水,如雪夜里伫立山峭无惧风雷的剑,不动声色,锋芒在内。

    夏时隐曾经未能抵抗,如今才知道情有多毒。

    夏时隐浅浅一笑,有仇报仇,预备攻心。

    “我太想护你,所以从前……每每你的丫鬟让我替你出头,我便横冲直撞闯了出去,其实现在想想,真是一错再错。一个不懂礼数,更不懂尊严的丫头,能出什么好主意呢?”

    “你是周朝的皇子,我是夏国的公主……周楼,同为皇室,我怎会不懂你?比战败更重要的是:我们不能认输。所以,哪怕伤痕累累,必败无疑,我们也当应战。”

    “今日与沈珂带伤比试,输也是赢,赢更是赢,总归是能全了体面。——而我不能护你,我护你,你就彻底输了。”

    那些不堪入目的明争暗斗与腌臜手段,夏时隐意外发现自己竟然一学就会,比如现在,她已经知道如何用三言两语,扭曲对错。

    故意让萧子钰听到,让周楼看清她们的身份差别,与截然不同的处事,夏时隐并不确定周楼就此觉悟萧子钰其实并不能真正理解他,可这么做,她确信自己一定能在这对男女的心里扎上一根刺。

    要不了命,却永远让人难受。

    “公主!”察觉夏时隐在摧毁自己在周楼心里的形象,萧子钰再按捺不住,尖锐颤呼:“您胡说什么!”

    萧子钰双眼湿红,楚楚可怜望向周楼,忍着哽咽急促而无助地唤道:“公子……日久见人心,奴全心全意都是向着你的呀?”

    萧子钰还是那样擅长柔弱。

    可那又如何呢?谁也搭解不了他们了。

    夏时隐的眼底漫过嫌恶,再抬眸,目光澄澈,脚下却是不着痕迹后退一步。

    夏时隐朱唇微动,言词犀冷,“周楼,战吗?或者……我带你走。”

    这是夏时隐的必赢之局。

    若周楼应战,她可以看到他被一次次打倒,苟延残喘,遍体鳞伤。更重要的是,一旦伤情加重,周楼少说也得卧榻修养一年半载,这恰好给了她时机,顺着周楼前世的轨迹抽丝剥茧找出他埋在夏朝的隐患。

    若周楼要她带他走,那便是投降认输。呵,重来一次,夏时隐倒也乐见其成,看周楼明明得到过机会,却不得不面对自己,面对局势,将尊严割舍丢弃。

    这总不能再错怪别人了吧?

    夏时隐望着眉头微皱,目光隐忍克制的周楼,只觉得心里终于有了几分痛快。

    她满意于他此刻的目光,似触岸的浪,多有试探,半进半退,因无依而挣扎。

    周楼仍在期盼她近乎强制地带他走吧。只要她这么做了,他就可以将所有的错与恨都怪在她头上了。不用面对自己。

    可这一世,夏时隐只是无动于衷地、静静地望着他,不掩饰自己的心志坚定,不为所动。

    没有转机了。周楼,没有了。

    如今我拭目以待,不介意见证你的英勇,或是……你从来借势胜强的阴暗内心。

    在夏时隐的平淡中,周楼的眸子失措地颤了颤,又慢慢安静下来,他缓缓低眸,藏掩眉眼中掠过的诧异,似是终于放弃挣扎,在命运面前俯首,周楼落寞轻扯嘴角,笑意难言。

    “谢谢公主成全。”周楼郑重接过夏时隐手里的匕首,拔出利落一刀,割断颈上麻绳。

    ——因为太久悬立,周楼的脚跟僵硬,一时差点儿站不住,身姿便跟着不可抑制地颤踉,又在些许狼狈中不卑不怯,硬朗挺了下来。

    真像棵坚韧不屈的松,见他迎雷雨,见他节不折。

    夏时隐望着她曾护了一世的少年,一时竟分不清心里滋味。

    又觉得该当如此。

    周楼将匕首轻轻合上,递还回来,如怕惊着停留的蝶,异常轻声温柔道:“时隐,去旁边等着吧,省得脏了裙裾。”

    待人怜惜珍爱,卑微的几乎惹人心疼,若是再心软一些,只怕还是会中了他的计。

    夏时隐如意外触碰炭火般,心生惊痛警惕,忙敛心绪,利落伸手,将匕首紧紧握回手里。

    不再看旧人一眼,她旋身轻步,留一尾牡丹花香,掩盖满地的血腥,而倩影决然。

    “公子!不可呀!”萧子钰着急跺脚,言词哽咽,任泪水将容颜划破。

    不可?没有什么不可了,其实早已骑虎难下。

    夏时隐无声讥笑,眼里漫过狼狈的狠意。

    径自走向沈珂,夏时隐微微启唇,又见少年将军正皱着眉一脸警惕地望着她。

    许多话一时竟哽在了嗓子里……

    想起前世,为了给周楼找回面子,自己竟不惜当着百姓的面扇了沈珂几耳光,夏时隐的心里不禁泛起一阵悔意。

    前世是她蠢笨,如今重生她才明白,原来,与她青梅竹马长大,心系夏朝的,其实是沈珂。

    “肃之。”夏时隐轻声低唤沈珂的字,又走近几步,“你今日做的很好。”

    “什么?”沈珂以为自己听错了,也看错了,公主怎么会用这样温柔的目光,饱含歉意地看着他呢?公主明明……

    “不要将这一战当成是乘人之危,更不要心慈手软。”夏时隐望着沈珂,目光坚定,言之凿凿,“让那头狼见识见识我们夏朝的利爪——但凡出手,势必是要敌人脱几层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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