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开好批判会,胡玉英作了精密的安排。

    第一,指定二名身强力壮、革命立场坚定的同学押解刘茵,防止刘茵的任何不规行为。

    第二,布置好会场,四周的墙上都要贴上标语,内容尽量上纲上线,营造一种高压态势,让刘茵一进会场就胆颤心惊。

    第三,安排专人负责维持会场秩序,一旦发现有同情者和辩护者,立即清除出会场,保证批判会顺利进行。

    第四,拟定针对刘茵的口号,内容要一针见血,击中要害。

    第五,针对刘茵的每一篇日记写出批判词,以便把刘茵彻底批倒批臭,永世不得翻身,这个任务由她亲自承担。

    批判会的会场就设在他们班的教室里。

    为了在全班同学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胡玉英特意穿了一身崭新的草绿色军装,只是个子太低,为了有居高临下的态势,她在脚底下垫了几块砖头。

    批判会正式开始,胡玉英先是庄重地行了一个正正规规的军礼:“向革命的战友们致以最崇高的敬礼!”

    台下响起了掌声,胡玉英得意地扬了扬头,将声音提高了八度:“我宣布:批判反动学生刘茵的批判大会现在开始!”

    台下随即响起了口号声:“打倒反动学生刘茵!” “谁敢反对毛主席,就砸烂她的狗头!……!”

    在口号声中,刘茵被押了进来,她的脸色煞白,头却倔强的扬着。胡玉英一看,上去就给摁下了:“都到现在了你还趾高气扬!”

    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发言稿,开始慷慨陈词:“造反派的战友们,在革命的大好形势下,还有一小撮地富反坏右分子以及他们的子女,不甘心自己的失败,书写反动日记,为被打倒的反动派歌功颂德,企图推翻无产阶级专政,我们班的刘茵就充当了他们的急先锋,”她把脸转向刘茵:“刘茵,老实交待,你是怎么为你的国民党特务老子歌功颂德的?”

    刘茵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没有,我没有为谁歌功颂德。”

    “啪!啪!啪!”胡玉英上去就给了刘茵几个耳光,“你还敢嘴硬?没有?这是什么?”她倏地一下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笔记本,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大家看,这就是刘茵书写的反动日记,在这上面,她尽污蔑之能事,恶毒攻击□□,为其反动老子歌功颂德。”

    胡玉英翻开笔记本,对着台下晃了晃,“这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她的反动言论,她想抵赖是绝对抵赖不了的。现在,我就给大家念几段。”

    ×月×日

    爸爸,他们都说你是国民党特务,这是真的吗?你平时对病人那么好,对工作那么负责任,难道都是装出来的吗?记得有一天深夜,一个病人家属敲咱们家的门,请你去救救她病危的孩子,你正发着高烧,母亲说什么也不让你去,可你就是不听,硬要去出诊,那个孩子抢救过来了,你却晕倒了,你为什么这样做?难道就是为了掩盖反对人民的罪恶面目吗?

    胡玉英的批判词:这不是明目张胆地为国民党特务歌功颂德又是什么?国民党特务带病抢救病人,这可能吗?他们的骨子里恨不得我们劳动人民全都死光。

    ×月×日

    今天,我看见游街的父亲了,戴着高帽子,挂着大牌子,脸上被抹得五麻六道,我都快认不出来了。犯了罪有国法惩处,怎么能进行人格侮辱呢?难道这就是革命?

    胡玉英的批判词:听听!把革命群众的革命行动说成是人格侮辱,要知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它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我们就是要灭资产阶级的威风,长无产阶级的志气!

    刘茵的头被两边戴红袖章的人重重地按了下去,不知谁又从后面狠狠推了一把,她一个趔趄,差点撞到前面的桌子上。

    姚致远没有参加这个批判会,他不忍心看到刘茵被批斗的样子,却又放心不下,只能在教室北面的小树林里徘徊。

    教室的门闭得只留下一个缝,里面的批斗场面一点也看不到,但从不断传出的口号声中,他能感受到会场上浓重的火药味,由此联想到以往那些惯用的批斗方式:“喷气式”、揪头发、扇耳瓜、踢腿,他们对刘茵也会如此吗?

    可她还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不曾经历过任何的风风雨雨,她能经受得住这一切吗?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紧张,心跳开始加剧,额头上的冷汗一抹一把。

    批判会终于结束了,刘茵披头散发,满脸是血,跌跌撞撞从教室里出来了,他想跑过去扶她一把,可看看她身后紧跟着的胡玉英,又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胡玉英,这个“笔记本事件”的始作俑者,正虎视眈眈的注视着刘茵的一举一动,他一旦那样做了,非但帮不了刘茵,还会让她遭受更大的伤害。

    这时,只见刘茵抬起头,用手慢慢地捋了一下耷拉在眼前的头发,茫然地朝周围望了望,不想,正好和他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她楞了一下,便很快将目光移开了,但他还是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神里透露出的绝望而愤懑,他的心顿时像被撕裂似的,一阵剧痛,满眶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对刘茵的集中批斗持续了三天,姚致远的心也煎熬了三天。三天过后他去校革委会打听处理结果,得知刘茵很快就要被送到黃龙山去了,那里有个劳改农场,专门收押各单位已被定型的反动分子。

    以后也许再也无缘相见了,在刘茵被送走之前,他说什么也要再见她一面。

    他暗中找到了看押刘茵的学生,凑巧,这个学生刚好和他是一个公社的,套了套近乎,说了几句好话,对方答应给他瞅机会。

    那是一个月光惨淡的夜晚,他站在窗外,她站在窗内,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他说:“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来。”

    她说:“我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保护好自己。”

    他说:“我会等你的。”

    她说:“不用了,我们不会有结果的。”

    他说:“我不能失去你。”

    她呜咽不语。

    ……。

    一个星期以后,刘茵被押送走了。

    刘茵走了,姚致远的心也彻底凉了,像刘茵这样善良纯朴的学生都成了阶级敌人,那么,运动再搞下去,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成为殉葬者?他阻止不了这样的悲剧发生,但不参与总可以吧,于是,他以母亲有病为由,请了长假,回家当起了逍遥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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