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巧贞(姚致远的母亲)是河南人,四二年闹灾荒逃难到陕西,一路上风餐露宿,饥寒交迫,伤了元气,身体一直不太好。

    麦子返青的时候,她感到腰有点疼,但并没有在意,因为以前腰也疼过,扛扛也就过去了,可谁知道越来越疼,疼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姚俊明(姚致远的父亲)掀起她的衣服一看,吓了一跳:半个脊背都肿了,急忙打发儿子去请大队的赤脚医生北斗。北斗来看了看,说:“不要紧,擦些碘酒,过几天就好了。”走时留下了一瓶碘酒,可一瓶碘酒擦完了也不见好,姚俊明又要去请北斗,王巧贞挡住了,“不要叫了,看了也不顶用,还得贴上两个白蒸馍。”赤脚医生上门看病虽说不收钱,但送几个馍几个鸡蛋却是免不了的。王巧贞舍不得。

    姚俊明说:“有病总得看么,要不,咱上公社卫生院去?”

    王巧贞苦笑:“公社卫生院?你是路上拾着钱了还是遇到善人给你了个金元宝?就咱那点钱,招得住折腾?”

    姚俊明不吭气了,老婆说的是,疙瘩太穷,一个劳动一毛钱,辛辛苦苦干一年,扣除口粮钱,能分上十来块钱就不错了,可进一次医院最少还不得几块?他也舍不得。

    姚致远说话了:“人比钱要紧,再穷,病也得看。”

    他将母亲背到了卫生院,接诊的是卫生院的院长,看了看王巧贞已经有些发紫的脊背,说:“炎症,问题不大,”随手就给开了一瓶黃胺,叮咛道:“一天三次,一次一片,记着,要按时吃。”

    一瓶药还没吃完,王巧贞就觉得轻了许多,一家人暗暗高兴,心想,到底是科班出身的医生,水平就是不一样。

    麦收到了,队里一改过去吃大锅饭的做法,制定了个新政策,拉车的按趟计工分,割麦的按亩计工分,只要肯出力,一天能比平时多挣好几分工。王巧贞心动了,也要去割麦,她对姚俊明说:“娃都二十了,也该娶媳妇了,可咱就这一间破房子,谁家女子愿意上门?咱得赶紧给娃盖房子,不多挣点工分咋行呢?”

    姚俊明一听也就默许了,尽管姚致远反对,却拗不过母亲。

    麦子只割了三天,王巧贞就又疼得受不了了,致远背着母亲又去了一趟公社卫生院,院长这次开的是四环素,还说:“这药消炎效果好,劲大。”

    可这次,药吃完了病却没有减轻,腰椎骨开始溃烂,灰白的脓液夹杂着血水不停地往外流,王巧贞连躺都躺不下,只能脸朝下背朝上地趴在炕上。

    只能上县医院了。姚致远从队上借来了架子车,可母亲说啥都不上车,还一再强调:我这是身上的毒气往外流呢,等流完了,自己也就好了。

    姚致远说:“怕是毒气流完了,你也就完了。”说着就要抱母亲上车,王巧贞急了,这才说出了心里话:“儿子,钱都拿去给我看了病,拿啥给你娶媳妇呢?”

    姚致远一听,心里酸溜溜的,母亲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他的事,声音不由得哽咽了:“妈,媳妇我可以不要,我不能没有你。”

    父子俩硬是把王巧贞抬到了架子车上,一路小跑来到了县医院。

    到了县医院,医生掀起王巧贞的衣服一看,第一句话就是:“咋现在才送来呢?”姚致远一听,就知道母亲病得不轻,忙问:“到底是啥病?”医生白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转过身问王巧贞:“感觉腰疼有多长时间了?”王巧贞说:“麦子返青的时候。”医生又问:“都到哪看了?”王巧贞说:“大队,公社。”医生摇了摇头,说:“咋不到县医院来呢?”王巧贞苦笑:“咱乡里人,谁有病能想着到县上看?土法子治一治,大队医生看一看,能好就好,好不了也就算了,咱庄稼人命贱。给你说实话,要不是娃硬把我拉来,我这会还在屋里炕上躺着呢。”

    “唉!”医生叹了一口气:“多少人就是这么把病耽误了。”

    写完了病历,医生将姚致远拉到了一边,悄声说:“骨结核,得马上手术,再晚人就瘫了,快去办住院手续。”说着,递给他一张纸,他一看是住院单,不敢耽误,急忙跑去办住院手续。

    在交费窗口,收费员的一声“六十块”把他吓了一跳:“咋要这么多钱?”收费员说:“这么大的病,六十块还算多?” “能不能少点?啥烂房子都行,只要能放张床。”收费员说:“其实,床位倒不贵,主要是手术费和药费。”姚致远傻眼了,楞在了那里,直到后面排队的人将他从窗口前挤走。

    姚致远手里攥着二十块钱,一筹莫展,母亲的病是不能再耽误了,可钱又不够,这可咋办呢?他突然想到了家里的那头猪,跟父亲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先卖了?

    他正要往回走,就碰见了急急忙忙来找他的父亲,父亲说,他刚才又问了问医生,看不住院行不行,医生说,也行,但要先把脓抽了,姚致远不信,拉着父亲又去见医生。

    他问医生:“光把脓抽了就行了?”

    医生说:“当然,最好还是手术,保险系数大,见效快,但你们经济上有困难,做不成手术,也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他又问:“那要好不了咋办?”

    医生说:“这谁也给你打不了保票,不过以前有这样治好的病例,具体到你母亲身上,行还是不行,不好说,只能是试。”

    姚致远还想说什么,却被父亲拽住了胳膊:“不要再说了,就按医生说的办,先抽脓。”

    在治疗室里,医生从王巧贞的腰椎骨里抽了整整二大管子带血的脓水,随后,又开了六针青霉素,让带回去打。

    这一趟,总共花了十二块六角钱,在回来的路上,王巧贞心疼地唠叨了一路:“一百斤麦子没有了,十斤棉花没有了,三个布没有了,唉,我这是作孽呢,白白花了这么多钱,好坏也就看这一回。”

    也许是她不知道自己病情的严重性,也许就像她给医生说的 “庄稼人命贱”,她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只为花掉的钱而痛惜不已。

    姚致远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说母亲几句,可一想,能怪母亲吗?疙瘩太穷了,人们挣一点钱太难了,原来还指望着他上大学挣工资,过几天不为衣食发愁的日子,可现在,这点念想也没有了,她能不惜疼手上那点仅有的钱么,况且,省下的钱还不全都是为了他这个儿子。

    王巧贞也算是命大,回来后,不等六针消炎针打完,病就去掉了一半,后又到公社卫生院开了些四环素,前前后后一个多月,伤口就愈合上了,到了秋收的时候,虽说腰还不能完全直起来,但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姚致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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