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致远的婆,名叫张淑慧,确实有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叫张震尧。

    张淑慧的父亲张柏林,曾是伪县政府的警察局长,有钱有势,堪称一霸。张柏林有三个老婆,大老婆娶进门三年都不生娃,张柏林又娶了二房,进门的当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张震尧,张柏林对这个宝贝儿子疼爱有加,要啥给啥。张震尧六岁那年,张柏林又看上了戏班子的主角刘梅儿,强行娶回了家,一年后,刘梅儿生了个姑娘,也就是张淑慧,由于对刘梅儿的喜爱,张柏林对小女儿多少有些偏心,每次从外面带回来的好东西都给了小女儿,作为儿子的张震尧反倒没有了份,嫉恨从此在张震尧心中生了根。张柏林过世后,张震尧成了张家的合法继承人,他先将刘梅儿贬成了佣人,后又将张淑慧说给了镇上一个抽大烟的二流子,张淑慧说什么也不同意。就在这时候,姚俊明的爹,也就是姚致远的爷爷姚明轩到刘家打工来了,姚明轩,一米八的个子,浓眉大眼,宽阔的前额,高高的鼻梁,是疙瘩上有名的漂亮小伙,只因为家里穷,都二十好几了,还没娶上媳妇。姚明轩干活有力气,饭量也大,一顿能咥十个蒸馍,二大老碗面。

    有一天,姚明轩正圪蹴在灶房门前狼吞虎咽,张淑慧来厨房看她被贬为佣人的母亲,母亲正在刷碗,让她给圪蹴在门口吃饭的那个人再送去两个馍。就在姚明轩从她那双纤细的手上接过馍的那一刻,两个人的目光碰上了,张淑慧的心顿时就咚咚咚地跳了起来,脸也红了。从那以后,她经常往厨房跑,而且专拣吃饭时间。开始,姚明轩没当回事,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后来就发现张淑慧的眼神怪怪的,心里不免有些发毛,饭也不敢往饱的吃了,急急忙忙扒上几口就赶紧走人。有一天,张淑慧把馍送到他手上,对他说,“不急,慢慢吃。”随手还递给他一条绣花手帕,“看你热的,一头汗,擦擦吧。”她的脸红扑扑,笑吟吟,还有那双眼睛,柔的就像一潭清水,姚明轩惊地冒了一身冷汗,楞在那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那顿饭他只吃了两个馍,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就这样,一来二去,两人都有了意思,姚明轩也曾多次提醒自己:天鹅肉吃不得,可每当淑慧依偎在他的胸前,用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他的心就乱了,就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了。

    总不能一直这么偷偷地爱下去吧,时间长了叫人发现丢人不说,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于是俩人商定:偷跑,跑得远远的。在一个月淡星疏的夜晚,趁着张震尧不在,俩人偷偷从后门溜了出来,就在他们即将踏上出村的那条路时,迎面传来了哒哒哒的马蹄声,骑在马背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最怕见到的张震尧。

    姚明轩被打得皮开肉绽后又被扔到了野地里,张淑慧则被锁进了黑房子,张震尧透过窗户告诉她:镇上那个大烟鬼已经下了聘礼,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再过几天,人家就来抬人了。

    张淑慧七天七夜水米不进,以死抗争。为了救女儿一命,刘梅儿在二姨太屋里整整跪了一天一夜,二姨太这才开了口,劝儿子:“就依了她吧,好坏也是你亲妹子呢。”张淑慧被放了出来,就在她迈出张家大门的时候,张震尧吩咐手下的人将她从头到脚搜了一遍,连一块手帕都不让带走,末了,还当着张家的几十口人宣布:不许这个贱人再踏进张家大门一步。

    张淑慧饿得头昏眼花,一步一晃,总算是找到了姚明轩的家。看着遍体鳞伤的姚明轩,两人抱头大哭,哭哭却又笑了,笑笑却又哭了,不管咋样,能在一起了,挨的打、受的罪都不算啥了。

    第二年,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降生了,是个姑娘,叫玲玲,又过了二年,儿子出生了,就是姚俊明,姚致远的爹,一家人虽说日子过得很清苦,倒也快活。

    就在姚俊明三岁那年,天大旱,夏秋两季颗粒无收,为了生计,姚明轩跑到沟北的矿上去挖煤,才干了不到一月,就遇上了煤矿冒顶,井下的人全都死了,噩耗传来,张淑慧当下就晕了过去,等她醒过来时,就见两个娃爬在她身上哭着叫着“娘!娘!”

    人死不能复生,日子还得往下过,明轩走了,两个娃是明轩留下的根,就是拼上命,她也要为明轩把根保住。

    她擦干了眼泪,带着两个娃开始沿街乞讨,好几次从娘家门前经过,她都没有去敲那扇熟悉的大门。

    姚俊明八岁那年,得了一场怪病,上吐下泻,滴水不进,为了给儿子看病,她挨家挨户给人磕头作揖,可头都磕破了,也没有借到一分钱。村里人劝她:咱疙瘩人穷,帮不了你,还是求求你娘家人吧,他们总不能见死不救。

    她最终将闺女卖了,也没有向娘家开口。

    说到这,姚俊明已是泣不成声:“我姐,亲亲的姐,为了我,卖给了人贩子,到现在都不知道下落。”

    王巧贞也是眼泪汪汪:“你婆临走的时候还给我说,要想办法找到你姑妈,就是不在人世了,也要知道埋在哪了。”

    泪水已经在姚致远的眼眶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他硬是忍住没让它流出来,他问父亲:“这么大的事,你咋不早告诉我呢?”

    姚俊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谁能想到那个死鬼会影响到你呢?”

    然而,想不到不等于不存在,不可能,按现在的政策,只要他和老舅的血缘关系存在,老舅对他的影响就是必然的,摆脱不了。姚致远这个贫农的儿子第一次感受到了现行阶级路线的残酷和无情,也更加理解了刘茵拒绝他的良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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