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二年的七月,大学开始了新一轮招生。和七一年一样,仍然采用的是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和学校复审相结合的方法。

    尽管招生指标相较上年翻了一番,但对于上千人的报名大军来说,仍然是“杯水车薪”。

    条件依旧苛刻,出身、社会关系、本人表现,每一条都得过硬。尽管姚魁又故伎重演,多次前往公社、县上反映姚致远的所谓“老舅”问题,但因为姚致远已经提前做了工作,政审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再次顺利进入了初选名单。

    文化课考试,他依然名列前矛。

    七月二十八日,他接到了体检通知。

    对于体检,他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七一年体检的时候,他的身体没有一点问题,也就隔了一年,能有啥事。

    现实又和他开了一次玩笑,他的血压由去年的80~120上升到了95~135,他不相信,问医生:“会不会量错了?我去年量的时候一点都不高。”。

    医生说:“你要不相信,可以重量一次,但你要知道,人的身体随时都在变化,去年不高不等于今年不高。”

    医生又给他重新量了一遍,结果更高:105~140。

    他吓了一跳,一个劲地摇头,“不对!不对!真要这么高,人肯定会有感觉,可我连一点感觉都没有。能不能再量一次?”

    医生不高兴了,“你的血压就这么高,再量也没有用。”说着,看了他一眼,也就是这一眼,医生看到了一双纯朴的眼睛里闪着的泪花,不由地产生了怜悯之心,语气也变得温和了:“可能是你太紧张了,晚上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上午再来量,或许就降下来了。”

    可他已经不可能好好睡一觉了,自从进入初选,他的脑子就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每天晚上不是睡不着觉,就是被噩梦惊醒,今天碰到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好好睡一觉?他一筹莫展,急得在体检室外转起了圈圈。

    这时,有两个年轻人从体检室里出来了,只听见其中一个说,“几年不见,你的视力咋变得比我还好?0.2变成1.5,也太悬乎了吧,是不是……,”说到这,突然停住了,像是等待另一个人的回答,而另一个却只是笑笑,没有吭声。姚致远不由地想起了他们学校曾经发生过的一件事情:多次被评为三好学生的高三甲班团支部书记,因为在体检的时候背视力表,喝降压药,受到了学校的通报批评,有人问这位团支部书记“后悔不?”团支部书记说:“有啥后悔的?只要能考上‘清华’、‘北大’,就是背个处分也值得。”现在自己遇到的问题比那位团支部书记更为严峻,不仅是上那个学校的问题,而是事关命运前途,按照那位团支部书记的思维方式,岂不是更值得?他决定效仿那位师哥,铤而走险一次。

    可他不知道什么药可以降血压,也不敢去问医生,于是便找到了县城最大的一家药店——新华药店。药店坐落在在县委大院对面,柜台里一位中年妇女正在低头整理柜子里的药。姚致远问:“同志,请问什么药可以降血压?我想买几片。”中年妇女抬头看了看他,说:“我们是卖药的,又不是看病的,咋知道啥药能降血压?去,到医院找大夫问清楚了再来!”

    姚致远无奈地走出了药店,望着西边快要落山的太阳,心急如焚,突然,一辆吉普车从他的身后忽地一下开了过去,眨眼间便进了对面的县委大院,看着县委大院,他想起了工作队的梁组长,他会不会有办法?

    在县委宣传部,他见到了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梁组长。

    看见他,梁组长吃了一惊:“小姚,啥风把你吹来了?”

    他一脸愁容:“我想请你帮个忙。”

    梁组长说:“你说啥事,只要是我能帮上的。”

    他一五一十地把情况说了,末了,又加了一句:“你也知道,我身体好着呢,那时候在工作组成天熬夜也没事。”

    梁组长笑了,“我还以为是啥大事呢?不就是血压高了一点么,这事好办,我先问你,给你量血压的那个大夫叫啥?”

    他说:“叫啥我不知道,光听别人喊他梁大夫。”

    梁组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走,跟我走。”

    他一脸疑惑:“到哪去?”

    梁组长说:“找梁大夫去呀。”

    他一惊:“你认识他?”

    梁组长说:“我们一个村的。”

    姚致远跟在梁组长的后面,七拐八绕,在一排兰砖红瓦的平房前停了下来。梁组长让他在院子里等着,自己进了一户人家,也就五六分钟的时间梁组长又出来了,后面还跟了一个人,他一看,正是给自己量血压的那个大夫。

    梁组长指着姚致远对大夫说,“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年轻人,路线教育时跟我一个组,体检时血压高了,你看有啥办法?”

    医生看了看姚致远,笑着说:“原来是你,我看你是太紧张了,是这,晚上啥也别想,好好睡一觉,明天来医院之前,舌头底下含一片硝酸甘油就行了。”

    姚致远问:“哪有硝酸甘油?”

    医生说:“药铺就有。”

    梁组长说:“就一片药,还值得上药铺?走,我给你要一片去。”

    姚致远问:“到哪去要?”

    梁组长说:“我部里老王,多年的高血压、心脏病,他肯定有。”

    告别了梁大夫,梁组长又领着姚致远穿过了二条马路,来到了老王家的住处,正如梁组长所说的,硝酸甘油是老王的常备药,为了保险起见,老王给了姚致远两片药,并再三叮咛:一定要放在舌根底下,一口喝下去不顶用。

    从老王家出来,梁组长又邀姚致远去家里吃饭,可他说什么都不肯去,已经给人家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怎么好意思再去打扰家人,梁组长无奈,只好作罢,临走,一再叮嘱:“有事就来找我。”

    姚致远握住梁组长的手,感激地连说了几个“谢谢!谢谢!”

    晚上,他原来是想到汽车站混上一夜,可一想,万一休息不好,血压再升上去了,岂不因小失大?于是,便找了一个小旅馆住下了。半夜,他作了一个梦,梦见医生在他的体检表上用章子盖下了三个大字:不合格!那三个字的笔划是红颜色的,就像一根根的血管,张牙舞爪,向四处延伸,一直延伸到了他睡的床上,里面的血开始往外流,他的身子底下全是血,他想跑,可已经被血紧紧粘在了床上,不管他怎么用劲,就是挣脱不了,……,他被惊醒了,浑身湿漉漉的,全是汗,看看周围其他人,一个个睡得正香,有的还拉出了长长的鼾声。

    可他再也睡不着了,透过窗户数天上的星星。

    多亏梁医生的指点,尽管晚上没有睡好,第二天上午他的血压还是降到了正常值:82~120。

    医生用钢笔在体检表上写下了二个字:“合格”,是兰颜色的,姚致远悬着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体检合格的人数依然超过实际录取的人数,不管多么优越的条件,在没有正式接到录取通知书之前,谁都不敢给自己打保票。

    姚致远的嘴唇上、舌头上布满了一个个豌豆大小的水泡,母亲说是心火。

    录取通知书是大队会计周长发送来的,那是末伏的一个中午,天气又闷又热,姚致远一家正在院子的树底下吃饭,长发来了,他双手背后,走路一颠一颠的。

    因为是长辈,姚致远急忙起来让座,可长发并没有急于坐下,他从身后拿出一封信在姚致远面前晃了晃,笑着说:“致远,你看叔把啥给你送来了?”姚致远一看,信封上印着“招生办公室”几个字,顿时紧张的心都要从心口里蹦出来了,他一把从长发手中把信抽走了,可拆开后,里面的信纸他只扫了一眼,就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王巧贞见状,脸刷的一下白了,声音都是颤的:“咋,学又上不成了?”

    姚致远慢慢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把将母亲抱住了,“妈,我上成了,上成了!”说着,眼泪哗哗哗地往下流,王巧贞紧紧搂着儿子,泣不成声,再看看姚俊明,眼眶里也是明晃晃的。

    长发看看这个,瞅瞅那个,一脸好奇:“大喜事么,都哭啥呢?”

    说得三个人都不好意思了。

    长发说:“别光顾着高兴了,看看人家上面都说了些啥?”

    姚致远把通知书从头到尾念了一遍:

    高等学校学生入学通知书

    蒲原县黃堡公社姚致远同志:

    经**地区高等学校招生领导小组批准你入北方工业大学机械工程系学习,请于一九七二年九月十三日至九月十五日凭本通知到学校报到。

    北方工业大学革命委员会

    一九七二年*月*日

    北方工业大学,就是去年他想上却没有上成的那个学校,一家人高兴地拿着通知书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爱不释手,就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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