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一声巨响,结实的木门,竟被踢得碎渣飞溅。

    焦策皱着眉头,正要骂侍卫在干什么,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就滚了进来。

    一道高大的身影,背着光站在破裂的门前,手里还提着另一颗人头,也扔了进来。

    两颗人头,尚且睁着眼,正是他从不离身的贴身侍从,底下还汨汨地冒着血,人头就骨碌碌滚到了他的脚边。

    焦策脑子嗡的一声,头脑都懵了,瞧见这血腥场面,浑身僵硬。双腿发软,他一屁股就坐倒在了地上,又摸到那颗人头,惊叫一声,拼命甩了开来,抬头看清来人的瞬间,焦策浑身抖如筛糠,声音都颤抖了。

    “燕,燕王殿下……”

    他知道,燕王是真的上过战场的,手里杀的蛮夷都不计其数,杀个人跟玩似的。

    可燕王怎么会来这里?难道,真的是为了……焦策慌张地回头望过去。

    玉明手里紧握着的花瓶,扑通一声落了地,砸成了一地碎瓷。她只望着来人,像是愣在那里,不知所措了。

    陈玄嗣先扫了玉明全身上下一遍,确定大致都是完整的,他才稍放下了心,挑挑眉,终于开了口。

    “怎么,人傻了?”

    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神情,熟悉的调笑语气,反应过来的瞬间,玉明再忍不住,眼泪不要命地涌出来,什么也再顾不上,她一下子飞扑上去,紧紧抱住了陈玄嗣。

    陈玄嗣先愣了一下,随即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怜,怀里的人紧紧抱着他,眼泪都蹭在他的胸前,声音还哽咽着,弄得人莫名心软。

    “陈,陈玄嗣,你终于来了……”

    怀里人身体还颤抖着,陈玄嗣知道她这是被吓坏了,逗她的心思都消了,将手里的剑,随手扔给身后的元回,一手揽住她,直接抱着她往外走,另一手在她的头上随意揉了揉。

    “我不是来了,怕什么?”

    玉明双臂牢牢地抱住他,瞧着哭得更可怜了,紧紧揪着他身前的衣裳,小声抽泣。

    “对不起。”她抽抽嗒嗒地道歉。

    闻言,他脚步没停,同她说着话:“道什么歉?”

    玉明缓过些劲儿来了,从他胸前抬起头,那张小脸哭得满脸是泪,眼眶通红,只是瞧着都让人心疼。

    “对不起,我给你惹麻烦了……”

    这种时候,还想着会不会给他招麻烦,陈玄嗣抬手摸上她的脸,擦了擦这满脸的泪水。

    男人的指腹滑过脸颊,粗糙而灼热,烫得玉明心头一颤,眼睫也忽闪地轻颤。

    她害怕,害怕会不会因为她招了麻烦,他就会讨厌她,觉得她很烦。

    如果没有她,也许他不会惹上这桩事了,都是她的错……

    陈玄嗣抱着她掂了掂,把她往怀里按进去,兜头罩上一件大氅,下了二楼径直往巷口停着的马车那里走:“少操心这些。”

    “彩云琉璃呢?”玉明没忘了这个。

    “送回府里了。”

    蒙在大氅下,眼前漆黑一片,玉明靠在陈玄嗣怀里,眼睛看不见的时候,耳朵就会更加灵敏,男人平稳有力的心跳每一下都极为清晰,撞得玉明心头微颤。

    玉明觉得胸口突突地跳着,说不上来的陌生感觉,她想不明白,心跳为什么会这么快。

    她安静缓慢地靠近,直到额头轻轻贴在了男人衣襟,鼻间都是他身上淡淡的气息,很舒服,很好闻,特别的令人安心。

    陈玄嗣把人抱上了马车,小哭包还死死地抱着他没撒手,大氅随着小人儿的呼吸轻微起伏。

    他之前养过一只狸奴,才出生没几个月,就在外面和别的野猫打架,毛被咬掉一绺,回来就往他的身上爬,爪子勾在他衣裳上,一声声叫得可怜极了。陈玄嗣一开始是不怎么喜欢,养了一阵子,倒也觉得不错。

    如今一看,倒是和某些人像了个十成十。

    陈玄嗣也没扯开她,任由她这么抱着,隔着氅衣把人往怀里揉了揉,这温温软软的一团窝在他怀里,也不惹人讨厌。

    就这么抱了一阵,忽然想起什么,陈玄嗣伸手一把掀开大氅,将玉明整个人剥了出来。

    露出来的那张小脸被捂红了,眼睫上还挂着泪珠,要掉不掉的,大口呼吸着,想来是方才把她闷坏了。

    陈玄嗣捏了捏眼前人小巧的鼻子,从胸腔里磨出声冷笑:“憋坏了,都不知道吭一声?”

    “没有憋坏。”玉明垂着脑袋瓮声瓮气,手下还攥着陈玄嗣的衣角,跟宝贝似的不松开。

    陈玄嗣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知道某人是还没缓过来,没嘲笑她这副小胆量。

    “受伤了没有?”

    虽然陈玄嗣瞧着玉明衣裳是完整的,胳膊腿儿也都动弹得挺灵活,但保险起见,他还是又问了一遍。

    玉明先是摇了摇头,在听到陈玄嗣的问话后,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左膝盖隐隐的痛。

    她揽起裙子,想将亵裤撩起来,可撩的时候感觉撕扯得疼。

    “伤到腿了?”

    陈玄嗣竟半蹲下来,一手握住玉明的脚踝,一手挽着裤脚往上拉,玉明愣愣地看着男人的动作,震惊得睁大了眼,连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不,不用这样……”

    他竟然,为她做这种事。

    陈玄嗣根本没理她的话,甚至连头也没有抬一下,只径直去看她的伤口。

    左膝盖被磨破了,亵裤浸透了血沾在皮肉上,刚听到一句“会有点痛,忍一下”,玉明还没反应过来,黏在膝盖上的布料被骤然扯开。

    男人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玉明痛得尖叫一声,眼泪顿时冒了出来。

    陈玄嗣拉出个木箱,一手还扶着玉明的小腿,单手打开箱子,拿出和水囊一样的东西。

    玉明正头脑发懵的时候,陈玄嗣却突然抬头看她,把衣袖塞到了她的手里。

    他笑了笑,笑得极为好看,玉明看晃了神,可转瞬理智回神,不详的预感浮上来。

    下一刻,陈玄嗣咬开塞子,直接将水囊往伤口倒了下去,竟然是烈酒!

    玉明尖叫一声,痛得冷汗直冒,紧紧攥住了手里的衣袖,眼泪唰得就流下来。

    陈玄嗣一边倒烈酒,一边清洗伤口里的灰尘和碎屑,玉明哭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结束的这场酷刑,最后痛得只剩呜咽。

    眼泪蹭满了男人的袖子,玉明哭得双肩都在颤抖,陈玄嗣终于停下了手,裹上干净的纱布,把撩起的裙子放下去,瞧着眼前人这副可怜模样,他实在想笑。

    “有那么痛吗?”陈玄嗣挑挑眉。

    小妻子睁着红红的眼睛看他,里面充满了委屈和敢怒不敢言,扁了扁嘴,最后只窝囊地说出一句控诉:“好痛,真的好痛的。”

    “娇气。”男人毫不客气地评价,随意在她腿上拍了拍,“能动吗?”

    玉明抬了抬腿,是可以动的,男人瞧见这腿没什么大事了,将木箱阖上扔了回去。

    “伤口半月别沾水。”

    交代了这句,陈玄嗣就起了身,元回那头应该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他得回去看看情况。

    虽然这小哭包是仇家的女儿,可娶了她,他都没动一根手指头,结果被别人给打了,陈玄嗣此刻是一肚子火,越窝越火大。

    玉明眼见陈玄嗣要走,福至心灵地想到他肯定是要去处理焦策,再一想他惯来的脾性,顿时急得拽住了他的衣袖。

    “陈玄嗣,你不要打死他。”

    男人回过头,听到的就是这话,别人欺负她,她不在意,反倒是关心上欺负她的人了,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你脑子怎么长的,还关心上他了?”陈玄嗣眯起了眼。

    “不,不是,我不是关心他。”

    玉明瞧见陈玄嗣的脸色,知道他定是误会了,连忙急着说出了口,“我是,听说焦策是燕北通政使之子,如果,如果杀了焦策,会给你带来麻烦吧。”

    原来是因为关心他,陈玄嗣睨着她,还算没白养她,有点良心。

    “我已经给你惹了很多麻烦了……”

    玉明望着他,顿了顿,低下了头,声音很轻:“为了我,不值得的。”

    她语气很平静,陈玄嗣沉默一瞬,盯着小妻子的发顶,忽然开了口。

    “没有不值得。”

    啊……玉明抬起头,心跳蓦地加快,怔怔地望着他。

    陈玄嗣起了身,走下马车,只留下最后一句在车厢里回荡。

    “和你没关系,动到我头上来了,我是一定要让他吃个教训的。”

    陈玄嗣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背后有人胆大妄为地直呼他的姓名。

    男人脚步顿住,刚转身回头,就见小妻子跳下马车,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他挑挑眉,正要开口。

    砰的一声,陈玄嗣抬头看去,天上绽开焰火。他只看了一眼,目光就落下来,耳边响起她的一声惊呼,“好美!”

    小妻子站在他身侧,仰头望着天幕,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黑亮的眸子里映着漫天的焰火,小脸上满是欣喜,夜风吹过她的长发,鬓边的碎发凌乱地沾在她的侧脸上轻动,她转过头看着他,眼眸亮晶晶的。

    “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谢谢你带我看这么美的焰火……”

    玉明没说出口的是,谢谢你对我这么好。他是除了阿爹阿娘,彩云琉璃之外,第一个这样保护她的人。

    陈玄嗣盯着她,没说话,真是傻得可以,这么容易就满足了?

    “可是陈玄嗣,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为你做的?”

    玉明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报答他,算上上一次,这已经是第二次救她了,他还蹲在她面前,亲自为她上了药。

    陈玄嗣笑了声,还认真想了一下这个问题,他有什么需要她做的?

    帝位,他自己会拿,其他的,他什么都有。她什么都没有,却还想着为他做些什么。

    “不需要。”陈玄嗣垂眸,“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他拍拍她的头,“回去吧。”

    玉明站在原地,就这么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心口还奇异的怦怦跳个不停。

    直到车夫催促,玉明才回到了马车。

    她到府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彩云琉璃,琉璃腰上淤青了一块,已经上了药。

    彩云哭丧着个脸,觉得是自己犯了错,如果不是她贪玩,玉明也不会下来找她,就不会被焦策缠上。

    玉明怎么会怪她,真正要怪的,是那个坏人焦策。

    彩云忽然想起了什么,请玉明到库房去看一看,琉璃也抿着唇笑。

    玉明不明所以,跟着去了库房,手里端着一盏琉璃灯,库房的门一打开,她就瞧见了中央的那个兔子灯。

    这玉兔做得栩栩如生,每一根毛发都清晰可见,动作活灵活现,憨态可掬,红红的眼睛灵动得似活过来了一般,这么精细的做工……

    玉明不由得吃惊得张了张嘴,这是今天在春风楼里看见的那盏,怎么会在这里呢?

    彩云也摇头:“我不知道怎么来的,反正是姑爷身边的长随,叫当夷的送过来的。”

    玉明走上前,轻轻提起了那盏兔子灯,只是静静望着,突然觉得胸口被什么充满了。

    说不上来的感觉在悄无声息地流淌,有什么东西在这个瞬间悄悄地改变了。

    她轻轻按在胸口,蹙着眉头,觉得茫然无措,这是……喜欢吗?

    甚至于她下意识地问出了口,“当夷有说,他今晚还回来吗?”

    “小姐是想问,姑爷回不回府,还是回不回我们院儿?”

    玉明不说话了,彩云直笑。

    “当夷说,姑爷应该会回来得晚,让小姐早点休息。”

    那就是不来了。

    很奇怪,玉明以往从来不会,因为陈玄嗣来不来而牵动心绪。

    可听到这个消息,此刻,她的心里竟有些空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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