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冷森森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过来,丹若立刻感觉心里发毛,不禁微微打了一个寒颤。

    与柳公公视线交汇的那一刹那,时间都仿佛停止了一般。

    周围的一切也都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自己胸膛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正当丹若紧张害怕,不知所措之时,鬼兰向前轻轻地迈了几步,来到了柳公公跟前。

    “爹爹切莫生疑,这位是咱万馥阁新来的琵琶乐师,丹若姑娘。姑娘自鸢尾城而来上访万馥阁,阿兰念在与她早年间有些交情,便擅自作主将她纳入乐师一职里。未能事先与爹爹商量此事而妄下决定,属实是阿兰做错了。阿兰今日不求原谅,甘愿受爹爹责罚。”

    鬼兰依旧是低着头弯着腰,一副乖巧顺从的姿态。

    说的话虽是道歉自责之词,语气却平平淡淡,不卑不亢,一点儿的认错的感觉都没有。

    “噢?是么?”

    柳公公眉毛一挑,嘴角一勾,简单的一句话却暗含着无数复杂的情绪。

    “银带子定了就成。纳新乐师这样的小事儿,自然不用咱家费心嘛。”

    这话听起来是大度开明,但大概只有鬼兰才能听出来那言语间潜藏的点点愠怒。

    半晌才回过神来的丹若,赶紧站了起来,然后快速地走到柳公公身边,行了一个礼。

    她微微低头,十分谦恭地说:

    “小女子书丹若,见过柳公公。”

    柳公公听罢,表情虽未有丁点变化,但鬼兰却察觉到他瞳孔里一丝转瞬即逝的惊诧。

    “姑娘不必如此多礼。既然是银带子的早年之交,那也自然算得上是万馥阁的贵客了。咱万馥阁乐师事务繁杂多劳,今后还得请姑娘多多担待了。”

    “多谢公公指点,丹若自当竭尽全力。”

    说完,丹若再次行了一个礼。

    对话结束,柳公公的目光便缓缓地从丹若身上移开了。

    他抬起左手,将手指上一枚硕大精美的鸽血红戒指凑到嘴边,轻轻地吹了吹。

    然后,再用右手大拇指用力一捻,仿佛是嫌刚才吹得还不够干净。

    “时辰不早了,可别让太傅大人等急了。”

    柳公公嘴里虽说着话,但却头也不抬,心不在焉,只顾着细细欣赏手上的那枚戒指。

    在一片灯笼火光的映照中,戒指上幽幽闪烁着鲜艳夺目的腥红色光芒。

    “爹爹教训得是,阿兰这就去伺候太傅大人了。”

    鬼兰又是一低头,轻轻后退了一步,然后抬起胳膊摊开手掌:

    “太傅大人这边请。”

    “早就听闻,这万馥阁的银带子如何与众不同,艳压群芳,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深得我心啊!这可真是多亏了公公您,我才能有此等福气,一赏这牡丹城一绝,万馥阁镇阁之宝的风采嘛,哈哈!”

    张太傅一边大声笑着,一边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鬼兰稍显担忧地往丹若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无奈地转过头,跟着张太傅一起离开了。

    柳公公欣赏完他的戒指,便再没看过丹若一眼了。

    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然后一拂袖转身,双手背在了身后。

    那如雪一般的白发上,一条金光闪闪的发带,晃得丹若有些眼花。

    他一边朝大门口走去,一边淡淡地吩咐着身边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

    “南星,送丹若姑娘去扶翠苑吧。”

    “是!”

    那年轻男子应声快步上前,微微低头,抬起手臂并摊开了手掌:

    “丹若姑娘,请。”

    男子的声音中气十足,铿锵有力,一张口便可以感觉到他那凌厉逼人的气势。

    只见他身着精致的黑色皮甲,一头长发高高地束在头顶,手里还紧紧地握着一柄镶金嵌玉的漂亮长剑。

    一张轮廓清晰,棱角分明的脸,剑眉星目,唇红齿白,颇有几分英武凛然之气,一看便是身手了得,武艺超群之人。

    眼前这年轻男子,想必应当是柳公公的一名贴身护卫吧。

    丹若一面想着,一面和男子一起缓步行走在去往扶翠苑的路上。

    她本想说点什么,可身边的男子却面色冰冷,双唇紧闭。

    那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实在是令人望而却步。

    到达扶翠苑以后,男子便将丹若领到了一间屋子前停下了。

    “丹若姑娘,这里就是万馥阁乐师的住所了。姑娘好生歇息,南星就先告辞了。”

    “多谢......”

    男子话音刚落,还没等丹若道完谢,便毫无犹豫地转身走开了。

    丹若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嘴角一撇,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身推门走进了房间。

    专门给乐师准备的住所,果然比外面的客栈精致考究了许多。

    每一样家具都是上等的红木制成,连床单和被子也都是用的极好的绣花缎料。

    连乐师的房间都是如此,更别说万馥阁那边的花郎了吧。

    丹若不禁转头看向窗外,开始想象起鬼兰的房间,该是何等的奢华美丽了。

    窗外的月光如往常一样皎洁清冷,柔柔地洒在牡丹城的每一个角落里。

    虽然已是深夜,但花街尽头的一座宅院里,却依然闪耀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那是一家叫做“幽茗居”的茶肆。

    由于地处花街最深最远的尽头,偏僻幽静,景色别致,私密性也较强,是很多文人墨客品茶会友的常驻之地。

    当然,也是柳公公最爱去的地方之一。

    此时,他正缓缓走进幽茗居的一间屋子里。

    一片昏黄的烛光中,一扇古色古香的纱质屏风后,柳公公宽衣解带,轻轻地蹲坐进一个盛满药汤,热气腾腾的木制浴桶中。

    除了一些草药的枝叶,那水面上还漂浮着一片片新鲜的桃花花瓣。

    柳公公将头放松地靠在桶沿,然后闭目养神,舒展全身,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随着一声门响,一名体态丰腴,风姿绰约的女人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

    女人虽已年过五十,但看上去却不过四十左右。

    她身着缎料极好的雪青色衣裙,绣着朵朵粉白相间的合欢花,在烛光的照耀下,泛起点点温润的光泽。

    那高高绾于头顶的随云髻上,别着两三朵做工精细,姿态万千的合欢花头饰。

    顺着头饰往下看,是一对镶金的翡翠耳坠,正随着女人那优美的步伐轻轻地摇曳着。

    她那保养得当,如少女般吹弹可破的脸上,是一双兼具智慧与风情的美丽眼睛。

    高挺的鼻梁下,那娇艳的红唇微启,如同两片凝露的花瓣一般,带着一丝若有似无,妩媚动人的浅浅笑意。

    她轻轻地走到浴桶边坐了下来,又轻轻地卷起袖子,露出两截白皙柔嫩的手臂。

    那青葱般的手指轻轻地拿起一方蘸水的棉布,小心翼翼地擦洗起柳公公的肩膀和背部。

    她便是幽茗居的掌柜,余合欢,人称合欢姑姑。

    “公公为何不去暮雨堂?那里的药汤和手法,着实比我这一小破茶肆好多了。公公身子金贵,可受不得半分怠慢啊。”

    那声音清亮,婉转又甜美,好似喙角抹了蜜的莺鸟的歌唱。

    “总说这些客套话干什么?瞧瞧,你哪天不是盼着咱家来呢?”

    柳公公转了转脖子,开口说话时,眼睛却依旧没有睁开。

    “咱家的身子如何,还能有谁比你更了解么?”

    “讨厌。”

    听罢,身后的合欢随即娇嗔满面,伸出一只手往柳公公背上轻轻一拍,然后顺势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温柔而有节奏地揉捏了起来。

    半炷香的时间后,柳公公便整理好了衣冠,踱步走到了另一间屋子里。

    他倚坐在一张雕花的红木椅子上,一只手把玩着一对油光锃亮的核桃,另一只手则放在身旁的桌子上,抬起食指,轻轻起敲击着桌面。

    随着手指敲击的节奏,柳公公悠然地哼起一支小曲儿,表情十分地闲适自在。

    一旁正泡茶的合欢听罢,也开口来了几句。两人一唱一和,实在是好不热闹。

    她一边唱着,一边将一盏青花瓷的茶碗送到了柳公公跟前。

    柳公公接过茶碗,轻轻一揭盖。

    那碗里的茶汤金黄明亮似琥珀,散发着阵阵清幽馥郁的兰花香。

    他微微低头,浅浅地嘬了一口。

    那口感醇厚甘鲜,韵味悠长。实为他最爱的铁观音无疑。

    “这偌大的牡丹城里,也就数你这儿的茶最好喝了。”

    柳公公饮毕,把茶碗往桌子上一放,又开始把玩起手里的那对核桃。

    “多谢公公抬爱,合欢不胜荣幸。”

    合欢的眼里似有水波流动,笑得仿佛三月春风里灿烂绽放的花朵。

    两人正眉目传情之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打破了此刻微妙而又暧昧的氛围。

    “进。”

    得到柳公公的同意后,一黑衣男子开门走了进来。

    他径直走到柳公公面前,低头弯腰行了一个礼。

    柳公公抬眼一看,原来是南星来了。

    “送到扶翠苑了?”

    “是的,公公。”

    “好。”

    柳公公一边说着好,一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然后背起手,慢慢地走到了南星身旁,双眼看向屋门的方向。

    “给我好好查查那个叫子书丹若的。”

    他那一对幽深的眸子里,忽地闪现出点点别样的光芒,连语气也都由之前的闲适自在,变得异常毒辣狠绝。

    “明明是诛连九族,难道当年是失手了不成?子书菘蓝那落魄小人之后,我可清楚地记得是断干净了!”

    柳公公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又朝着椅子的方向慢慢走了过去。

    “不过,要真是一寻仇之人,众目睽睽之下还如此轻易地暴露自己,这不是引火烧身,功亏一篑了么?”

    说到这里,柳公公的语气便稍稍放得平缓了一些。

    手里紧攥得咯咯作响的核桃,也松了一松,继续把玩了起来。

    “另外,这个子书丹若生得与谁有几分相似,我相信你也是清楚的。”

    “南星明白。”

    一旁的南星听罢,微微低头,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总之,这事儿可真是不简单。你给我好好查查,我也好顺溜瞧瞧,她到底是不是那帮亡命之徒的余孽。”

    “是!”

    南星接到柳公公指令后,便火速离开屋子去执行了。

    “这从小养到大的孩子,果真是不太一样。这些年不如之前太平,可多亏了这孩子伴随公公左右啊。”

    合欢目送着南星离去,不禁感慨万千。

    “忠犬护主,不过分内之事而已。”

    柳公公说完,轻轻地坐回到了椅子上,然后闭上眼睛,继续哼起了小曲儿。

    窗外的月光如往常一样皎洁清冷,柔柔地洒在牡丹城的每一个角落里。

    一边的扶翠苑内,丹若呆呆着望着天空中的那轮明月,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住在如此精致考究的房间里,丹若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愉悦多少,甚至还反添了几分愁绪。

    一想起起鬼兰的房间会是如何的奢华美丽,丹若脑子里就会不断闪现着,鬼兰离开时那无奈而又愤恨的背影。

    说起来是万馥阁的第一花郎,名头光鲜亮丽,但其中的痛苦又有多少人知晓。

    他一定过得很辛苦,很孤独吧?

    丹若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她正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清冽旷远的古琴声。

    那琴声优美婉转,引人入胜,如同天籁一般。

    高洁素雅的意境中,似有抚琴者心中无尽的忧郁与愁绪。

    丹若会心一笑,随即站起身来,踏着轻快的步子往门外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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