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乔进屋冲完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就轻装出门了。
蹬着从修车店老板那借来的老式自行车出了街口沿着北环大道轻车熟路地一路向东骑行。
湿度适宜的海风拂过干燥的皮肤钻进耳朵，有种被羽毛轻挠的柔软触感。
从这个角度能俯瞰大半个白水湾，发光的海岸线像极了一轮初升的蛾眉月在夜色衬托下显得由外梦幻。
此时岸边赶海的人已经陆续上岸了，海面上零散遍布着的那些灿若繁星的莹火都是趁着涨潮出海作业的渔船。
泗舫是个人口密度不算小的临海小镇，最早从海港渔村发展而来，迄今为止还有相当一部分本地居民的主要经济来源依托近海捕捞靠海吃海。
随着近年来招商引资热潮兴起，不少外来开发商看中了这块地界的开发前景因地制宜地打造出了一些新型旅游景点，据此不远的海滨度假区就是其中典型。
虽然和西边居民区只相隔半个多小时车程，却被高耸的海岬地形天然截断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东边平坦开阔的沙砾质海岸是绝佳的海滨浴场选址，西边的淤泥质海岸则是物产丰饶的天然渔场，功能上可以说是泾渭分明了。
这会儿要是闲来无事她倒挺乐意就这么沿着海岸一路慢慢溜达，不过眼下还得赶去海滩也就不能多做停留了。
这自行车到底是有些年头了，变速功能就是个摆设，平路还好每到上坡路段就得咬紧牙关使劲蹬踩，轴轮甚至传出了咯吱咯吱的暗响让叶乔一度怀疑会不会半路上就撂了挑子。
好在虚惊一场，蹬着蹬着也莫名适应了节奏。
估摸着骑了得有半个多小时了，到了东半段路上车流密度逐渐变大，其中外地牌照占了一半。
这会儿已经隐约能听到园区广播声和沙滩排球场地的哨鸣声了，离景区不远了。
终于，在经过一片减速带拐个大弯后视野便豁然开朗起来。
放眼望去，只见远处的海滩上灯火通明人影绰绰恍如白昼，大概是为了迎合情人节活动天空漂浮着许多粉色热气球，还有无人机灯光秀，就连沿途的指示牌也全部加上了可爱装饰品，气氛烘托到了极致。
进去刚找好位置停车，手机就震动起来。
“喂，阿乔你到了没啦，再不来我都要无聊死了！”
电话那头传来清脆甜美的女声，上扬尾调自带撒娇语气。
“已经到了，你在哪儿？”叶乔一边讲着电话，手上一边用力按压链条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车锁好了。
“你往灯塔这边来，过了水上栈道就能看见一块写着‘Spark’的招牌，我在吧台这儿等你哈。“
”好，知道了。“
拔了钥匙，叶乔融入人潮径直朝着被粉色灯光打亮的灯塔方向走去。
开阔的海滩上人声鼎沸气氛正酣，随处可见露营堆沙堡的亲子组合、结伴玩海上项目的情侣、组队沙排飞盘的男女、还有沿着海岸线慢走的老人……从上帝视角看，仿佛一个结构完整的微缩生态缸。
走了一会儿，经过水上栈道后抬眼便看见了棕榈树旁挂着的醒目手绘LED灯牌，从被灯带缠绕的高大的棕榈树从下穿过，像是穿越兔子洞坠入了另一次元。
空气中弥漫着薄荷海盐的清香，舒缓的钢琴声随海风静静流淌，错落分布的椰棕沙滩伞下围坐着相谈甚欢的年轻男女，桌上一盏盏暖色小灯将慵懒闲适的氛围感拉满。
这是间极具海岛风情的露天酒吧，将精致与自然融合得恰到好处。
叶乔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吧台前那个穿着薄荷绿清凉露背短裙留着俏皮短发的熟悉身影。
此时对方正端着酒杯和邻座的一位陌生白衬衫男士低头谈笑着，全然看不出半点此前在电话里说的无聊。
“阿乔！”
还没等叶乔走近对方已经眼尖地注意到她，赶紧起身快步走了过来。
“等你好久啦，这都第三杯了。”汪舒然伸手挽住她的手臂很自然地贴了上来，由于身高差的存在显得分外小鸟依人。
对于好友的亲密互动已经习以为常的叶乔淡淡解释道：“我骑车过来的，路上有点堵。”
“我也没想到这儿会这么热闹，到处都是人，要不是你晕车厉害我就直接开车去接你了。”
二人旁若无人地熟稔闲聊着，全然忽略了吧台旁还站着个人。
被晾在一旁的不知名男士视线落到叶乔脸上时目光明显一滞，随即立刻满脸堆笑主动上前打招呼。
没理会对方伸出的手，不过出于礼貌叶乔还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简单回应了。
“不好意思哈，我闺蜜来啦，有机会再聊。”汪舒然举了举酒杯嘴角扬起，赶人意味不言而喻。
男人虽然有意搭讪邀酒，但见叶乔态度实在冷淡虽觉得可惜但也还算体面地没再纠缠了。
见人走远后，汪舒然仰头一口气将杯里的酒干了，毫无形象包袱地打了个酒嗝，吐槽道：“可算走了，烦死人了都。”
”你刚才不是挺开心的？“叶乔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嘁，才不开心呢。是那人一直缠着我跟我要微信，要不是一个人干坐着无聊我才懒得搭理他。“汪舒然无语地撇撇嘴。
“哦，这样。”叶乔后知后觉地点点头。
“对了，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在这啊？”汪舒然挑眉一笑，像只狡黠的猫儿。
叶乔看了眼手机：“今天工作日，请假了？”
“辞了。”汪舒然长舒一口气，脸上浮现出松弛的释然，“就我跟你说过的那老给我穿小鞋还盗我设计的傻叉领导，我当面手撕了她然后直接撂挑子走人了。那种空降天龙人谁爱伺候谁伺候去，反正姑奶奶忍不了一点。”
叶乔了解她，汪舒然从学生时代就不是那种意气用事的个性，如果不是实在忍受不了断不会公然与人翻脸。
”辞了挺好，那家公司的格局不行跟你的能力不匹配。“叶乔说着抬手将她头顶一抹乱翘的呆毛抹平。
”嘻嘻就是说嘛，阿乔我发现怎么就这么爱听你说话呢。“汪舒然像只慵懒的猫儿似的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臂，一双杏眼眼亮晶晶的。
看着衣袖上鲜艳的口红印，叶乔从容地捏着她的下巴将她脸转了个角度。
”好啦，不提这些乱七八糟的了。”汪舒然摇了摇脑袋，“我是听段阿姨说你最近要在南岛做调研所以就直接飞过来了，当度个假，话说咱俩都小半年没聚了，这回可得玩个尽兴。”
”最近时间是有，不过我明天开始就要出海采样了，还有论文报告，白天估计都走不开。”叶乔如实说。
“我知道，你好好工作，你忙的时候我自己找乐子就ok。”说完汪舒然扬了扬下巴，指着不远处那座后现代风的洲际度假酒店，“我就住这儿，一会儿房卡给你一张，反正离得近，你过来我过去都方便。”
“行。”
正聊着天，酒保拿着电子酒单走了过来，没等人展开说就被汪舒然给挡下了：“来杯鲜榨橙汁就行，不用另外加糖。”
这么多年的交情习惯早就被拿捏得死死的了，叶乔甚至都不用亲自开口。
“好的，请稍等。”确认完酒保就礼貌退下了。
这边服务效率还算不错，没一会儿饮品就端了上来。
看着透明果汁杯底发着幽幽蓝光的冰块灯，叶乔突然想到微型浮游生物吸收痕量金属所形成夜光藻的自然现象，正是这个时节较为多发，不知道能不能碰见。
见她盯着杯子两眼放空分分钟就要神游天外了，汪舒然突然拍手提议：“话说都到海边来了，咱俩那什么证也不能白考是吧，找点乐子？”
“嗯？”叶乔抬眼看向她，等着下文。
“当当——当，你看这是什么！”汪舒然托着腮，笑意盈盈地晃了晃手里早就事先准备好的潜水器具租借手牌儿。
“现在？”叶乔眉心微挑，虽然面不改色但乌黑的眸子里显然燃起了兴趣的火花。
“嗯哼～”汪舒然花式点头，这叫投其所好。
“倒也不是不行，“叶乔扫了眼她脸颊的酡红，明显迟疑了一下，”不过你喝了那么多酒没关系？”
“笑话，我什么海量你还不知道嘛！三杯果酒而已，洒洒水啦。”汪舒然得意洋洋地起身原地转了几圈就差没来个大劈叉证明实力了。
见叶乔还是一脸不太信任的样子，汪舒然眨眨眼一脸乖巧：“我下午已经潜过一轮了，点都提前踩好了，咱们一会儿跟船随大部队一块儿，安全得很呢。”
叶乔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耸耸肩：”你心里有数就行，别潜太深了。“
“嗯嗯，知道了！”汪舒然笑得见牙不见眼满口答应。
简单吃了点东西，登船行驶到预定的潜水点时已经九点半钟了。
这会儿海上风速已经平稳下来，深不见底的海面倒映着船身细碎的幽□□光有种绮诡的科幻感危险而迷人。
小型潜水船上除了船组工作人员一共有八名潜客两位俱乐部专业潜导，此时刚讲解完注意事项，已经换好潜水服的众人根据指示仔细检查各自的潜水设备。
相比同船因为是第一次夜潜而显得紧张兴奋得坐立难安的小姑娘，作为潜水老炮的叶乔二人则表现得淡定太多。
”那个高个子潜导身材超赞的哎，快看！”汪舒然凑过来饶有兴致地拍了拍叶乔肩膀叫她看帅哥。
“嗯。”叶乔嘴上应声然而眼都没抬一下，埋头检查着调节器和气瓶阀门。
“反应也太冷淡点儿了吧，不愧是断情绝爱叶师傅。”汪舒然不禁吐槽，一边眼馋帅哥的腹肌马甲线一边还不忘转头安抚一旁紧张的小姑娘。
等所有前期准备工作都完成后大家就开始按步骤穿戴设备了。
全体分成两组，每个潜导领四个人，在下水前潜导再次说明了一遍重点注意事项和指令手势，确认没问题后一行人就在船组工作人员的协助下逐个入水了。
潜落瞬间海水摸过胸腔的压力会让人感觉到一阵本能的心慌，对于缺乏经验的新手而言可能就像是一脚踏空陷入流沙的虚浮感。
不过随着肢体和呼吸的调整这种感觉便很快就消失，适应海水浮力后只觉得整个人被一双温柔的大手托举着，有种在陆地上全然感受不到的轻松惬意。
这个季节的海水温度很是适宜，叶乔展开四肢让自己放松地漂浮在水面上，而一旁的汪舒然则像条欢腾的鱼一上一下地做着浮潜运动。
就在这时潜导敲击了几下叮叮棒示意大家跟随下潜。
缓缓排气下潜的过程特别解压，越往下潜周身的光亮逐渐变黯，一时分不清头顶那片幽蓝是海面还是苍穹。
一串串密集的气泡咕噜咕噜地升了上去，身体的重力在气息吐纳间一点点反馈上来达成微妙的平衡。
等下潜到计划深度后，大家随身携带的手电光便成了最直白有效的交流手段了。
如果说夜晚的海面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深渊，那么深渊之下实则藏着一个生机勃勃的乐园。
很多昼伏夜出的海洋生物只能在夜间潜水才能见到，像这种近源流养料充足浮游生物密集的表层海域生物多样性很是丰富，每次经过一片珊瑚礁都是开盲盒的体验。
叶乔特意选择低流明的手电尽量避免干扰到生物正常活动，她的主要研究领域是海洋底栖生物，潜水活动算是完全专业对口的田野调查了。
这片海域大陆架生态环境还算不错，可能是一路看到了很多海底爬行类和营固着生活类的底栖生物群。
遍地开花的长须地毯海葵展开柔软的触手随着海波律动，凑近还能看见躲在花心睡觉的银背小丑鱼。
叶乔看得正入迷，游在前面的汪舒然忽然晃动手电光示意她过去。
游近便看见一条色彩绮丽的蓑鲉正沿着礁石悠闲漫步，展开的胸鳍就像一把羽毛彩扇，如果忽略其背部的毒针看上去确是美丽无害。
潜游一路收获颇丰，偶遇了一条正在捕食真蛸的小铰口鲨还见到了成群结队的孔鳐家族，除此之外还在沙砾层中发现了一种近海区域一般不常见的螺类，不虚此行了。
待在水下身处幽暗沉寂的环境久了会逐渐丧失对时间的感知。
这会儿下潜水深已经达到三十米，看了一下电脑表按计划差不多该做上潜准备了。
叶乔循着不远处黑暗中领队的手电光指引正要赶去上潜点，习惯性地抬转头看了眼汪舒然的方位。
就这一眼让她原本放松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只见汪舒然呼出的一串密集气泡呈现出不寻常的凌乱倾倒状。
有经验的都知道——这是海流掠境的前兆！
而此刻汪舒然正低头不知在看什么看得入神，完全没意识到危险的迫近。
由于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叶乔只能靠敲击气瓶和挥动手电光引起她的注意。
与此同时耳边又传来一阵急促的叮叮震响，这是潜导发出的指示，提醒情况异常。
汪舒然此时终于听到动静抬眼看了过来，到底不是潜水小白了，见状立马她做出反应伸手抓住礁石然后去摸挂在背包侧面的流钩。
然而没想到这次的海流会这么迅疾，在她松开一只手的瞬间整个人一下就被乱流卷起冲没影了。
手电微弱的光亮也随之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叶乔本能心脏一紧。
经验最优解是此刻留在原地等乱流过境再去找人，可实际上很难做到冷静旁观。
没有片刻迟疑地叶乔主动放开了攀紧礁岩的手，旋即像只被疾风放飞的风筝随着海流飘去。
沉厚呼吸声通过骨传导听着就像蛰伏于黑暗中的巨兽吐息，急促的流水声夹杂着喧闹的心跳声，将通体感官无限放大。
叶乔在一片天旋地转的混沌中努力放松身体适应紊乱尽量保持头脑清醒。
如果非得形容这种感觉，大概就是被扔进滚筒洗衣机的毛绒玩具吧。
此刻她无比庆幸此前学过一节简单的放流课程，虽然还是第一次亲历流速这么迅疾的大流，但到底多少还是有点心理准备的。
人在紧张高压的环境下会时间感知错乱，就这样在黑暗中随波逐流不知被带离了多远也不知已经漂了多久，直到周身的海水流速终于缓了下来，叶乔悬着的心才终于沉了下来。
这波大流算是捱过去了。
叶乔伸手抓住身旁的植物，用力踩水稳住身形，打亮备用光源察看周身情况。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大流过境，这片海域出奇安静，小型鱼类通通躲藏了起来，仿佛身处空旷无垠的真空地带。
眼下叶乔没空多想，一边挥动手电一边敲击出声试图找人。
在一番地毯式搜寻后终于在不远处的海草丛中看到了隐隐亮光。
加速游过去一看，果然在一旁找到了浑身绷直正紧紧攀附在陡岩上的汪舒然。
因为过度紧张她此刻的呼吸节奏已经完全乱了，呼出的气泡也变得十分凌乱急促，被吓得不轻。
叶乔的出现直接给她吓了一哆嗦，看清人后，好比看见救世主似的面镜下的大眼睛直接泪目隔着手套都能感受到她手心的颤抖。
轻轻拍拍手背安抚了一下她的情绪，叶乔绕过去检查她的气瓶发现残压不到40Bar了，得立刻准备升水。
比了个手势，汪舒然立刻会意点头重新调整好呼吸节奏。
叶乔解开绑在身侧的延迟浮标挂上备用电源开始放拔，因为不知道此刻身处海域的海面状况，贸然升水怕万一撞上船只出现意外。
经过一番升水波折，两人终于在气体耗尽前一前一后相继浮出了水面。
此时汪舒然整个处于脱力状态，因为之前肌肉过度紧绷大腿还出现了抽筋症状。
叶乔抬手将她架出水面，拔掉咬嘴引导她规律换气。
放眼望去，只能看到远处岸边的一线耀眼灯光，就更别说一开始下水的潜水船了，影子都没瞧见。
没想到会被冲出这么远，现在想想始觉后怕。
眼下二人这体力游到岸边不太现实，只能原地等待救援了。
叶乔将携带的所有光源通通打开，浮标被手电光照得透亮就像一个天然的光源，只要有船经过一定能看见。
这还没到后半夜海水已经染上丝丝凉意了，经过一天的体能消耗饶是六边形战士叶乔此刻也是精疲力尽了。
好在这会儿汪舒然大腿抽筋疼痛峰值已经基本捱过去了，虽然还隐隐刺痛，但已经勉强能动了。
二人就这么四仰八叉地漂浮在海面上有气无力地有一搭没一搭扯淡。
“阿乔。”
“嗯？”
“刚刚真的以为要挂了。”
“怎么会。”叶乔伸手托住气瓶，给她减了点负。
“不夸张地说，在海底看到你来找我的那一刻想跟你结婚的心都有了。”
“恩将仇报是吧。”
“哪有，绝对真情实感，只可惜钢铁直女有心无力了。”汪舒然睫毛上都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海盐结晶，疼得眉头抽抽了还不忘贫嘴。
”对了，上周末才被我妈带去庙里拜了菩萨，抽了个大凶，你说这算不算是逢凶化吉了？“
叶乔扭头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要真有神仙显灵这会儿给咱俩变艘船出来多好。”
汪舒然随口说了句玩笑话，然而没成想话音刚落，一道强光猝不及防地从头顶打了下来，登时便照得二人视野发茫睁不开眼。
“我去……？！”
汪舒然被吓得呛了口水，一整个大震惊。
就在这时灯光减弱了几个度，紧接着便听见引擎发动的闷响由远及近传来，周身的海水应时出现了大规模的震荡。
——有船来了！
叶乔眯着眼睛看了过去，只见一艘双层游艇停在了距离她们不到二十米的位置。
蹬着从修车店老板那借来的老式自行车出了街口沿着北环大道轻车熟路地一路向东骑行。
湿度适宜的海风拂过干燥的皮肤钻进耳朵，有种被羽毛轻挠的柔软触感。
从这个角度能俯瞰大半个白水湾，发光的海岸线像极了一轮初升的蛾眉月在夜色衬托下显得由外梦幻。
此时岸边赶海的人已经陆续上岸了，海面上零散遍布着的那些灿若繁星的莹火都是趁着涨潮出海作业的渔船。
泗舫是个人口密度不算小的临海小镇，最早从海港渔村发展而来，迄今为止还有相当一部分本地居民的主要经济来源依托近海捕捞靠海吃海。
随着近年来招商引资热潮兴起，不少外来开发商看中了这块地界的开发前景因地制宜地打造出了一些新型旅游景点，据此不远的海滨度假区就是其中典型。
虽然和西边居民区只相隔半个多小时车程，却被高耸的海岬地形天然截断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东边平坦开阔的沙砾质海岸是绝佳的海滨浴场选址，西边的淤泥质海岸则是物产丰饶的天然渔场，功能上可以说是泾渭分明了。
这会儿要是闲来无事她倒挺乐意就这么沿着海岸一路慢慢溜达，不过眼下还得赶去海滩也就不能多做停留了。
这自行车到底是有些年头了，变速功能就是个摆设，平路还好每到上坡路段就得咬紧牙关使劲蹬踩，轴轮甚至传出了咯吱咯吱的暗响让叶乔一度怀疑会不会半路上就撂了挑子。
好在虚惊一场，蹬着蹬着也莫名适应了节奏。
估摸着骑了得有半个多小时了，到了东半段路上车流密度逐渐变大，其中外地牌照占了一半。
这会儿已经隐约能听到园区广播声和沙滩排球场地的哨鸣声了，离景区不远了。
终于，在经过一片减速带拐个大弯后视野便豁然开朗起来。
放眼望去，只见远处的海滩上灯火通明人影绰绰恍如白昼，大概是为了迎合情人节活动天空漂浮着许多粉色热气球，还有无人机灯光秀，就连沿途的指示牌也全部加上了可爱装饰品，气氛烘托到了极致。
进去刚找好位置停车，手机就震动起来。
“喂，阿乔你到了没啦，再不来我都要无聊死了！”
电话那头传来清脆甜美的女声，上扬尾调自带撒娇语气。
“已经到了，你在哪儿？”叶乔一边讲着电话，手上一边用力按压链条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车锁好了。
“你往灯塔这边来，过了水上栈道就能看见一块写着‘Spark’的招牌，我在吧台这儿等你哈。“
”好，知道了。“
拔了钥匙，叶乔融入人潮径直朝着被粉色灯光打亮的灯塔方向走去。
开阔的海滩上人声鼎沸气氛正酣，随处可见露营堆沙堡的亲子组合、结伴玩海上项目的情侣、组队沙排飞盘的男女、还有沿着海岸线慢走的老人……从上帝视角看，仿佛一个结构完整的微缩生态缸。
走了一会儿，经过水上栈道后抬眼便看见了棕榈树旁挂着的醒目手绘LED灯牌，从被灯带缠绕的高大的棕榈树从下穿过，像是穿越兔子洞坠入了另一次元。
空气中弥漫着薄荷海盐的清香，舒缓的钢琴声随海风静静流淌，错落分布的椰棕沙滩伞下围坐着相谈甚欢的年轻男女，桌上一盏盏暖色小灯将慵懒闲适的氛围感拉满。
这是间极具海岛风情的露天酒吧，将精致与自然融合得恰到好处。
叶乔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吧台前那个穿着薄荷绿清凉露背短裙留着俏皮短发的熟悉身影。
此时对方正端着酒杯和邻座的一位陌生白衬衫男士低头谈笑着，全然看不出半点此前在电话里说的无聊。
“阿乔！”
还没等叶乔走近对方已经眼尖地注意到她，赶紧起身快步走了过来。
“等你好久啦，这都第三杯了。”汪舒然伸手挽住她的手臂很自然地贴了上来，由于身高差的存在显得分外小鸟依人。
对于好友的亲密互动已经习以为常的叶乔淡淡解释道：“我骑车过来的，路上有点堵。”
“我也没想到这儿会这么热闹，到处都是人，要不是你晕车厉害我就直接开车去接你了。”
二人旁若无人地熟稔闲聊着，全然忽略了吧台旁还站着个人。
被晾在一旁的不知名男士视线落到叶乔脸上时目光明显一滞，随即立刻满脸堆笑主动上前打招呼。
没理会对方伸出的手，不过出于礼貌叶乔还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简单回应了。
“不好意思哈，我闺蜜来啦，有机会再聊。”汪舒然举了举酒杯嘴角扬起，赶人意味不言而喻。
男人虽然有意搭讪邀酒，但见叶乔态度实在冷淡虽觉得可惜但也还算体面地没再纠缠了。
见人走远后，汪舒然仰头一口气将杯里的酒干了，毫无形象包袱地打了个酒嗝，吐槽道：“可算走了，烦死人了都。”
”你刚才不是挺开心的？“叶乔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嘁，才不开心呢。是那人一直缠着我跟我要微信，要不是一个人干坐着无聊我才懒得搭理他。“汪舒然无语地撇撇嘴。
“哦，这样。”叶乔后知后觉地点点头。
“对了，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在这啊？”汪舒然挑眉一笑，像只狡黠的猫儿。
叶乔看了眼手机：“今天工作日，请假了？”
“辞了。”汪舒然长舒一口气，脸上浮现出松弛的释然，“就我跟你说过的那老给我穿小鞋还盗我设计的傻叉领导，我当面手撕了她然后直接撂挑子走人了。那种空降天龙人谁爱伺候谁伺候去，反正姑奶奶忍不了一点。”
叶乔了解她，汪舒然从学生时代就不是那种意气用事的个性，如果不是实在忍受不了断不会公然与人翻脸。
”辞了挺好，那家公司的格局不行跟你的能力不匹配。“叶乔说着抬手将她头顶一抹乱翘的呆毛抹平。
”嘻嘻就是说嘛，阿乔我发现怎么就这么爱听你说话呢。“汪舒然像只慵懒的猫儿似的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臂，一双杏眼眼亮晶晶的。
看着衣袖上鲜艳的口红印，叶乔从容地捏着她的下巴将她脸转了个角度。
”好啦，不提这些乱七八糟的了。”汪舒然摇了摇脑袋，“我是听段阿姨说你最近要在南岛做调研所以就直接飞过来了，当度个假，话说咱俩都小半年没聚了，这回可得玩个尽兴。”
”最近时间是有，不过我明天开始就要出海采样了，还有论文报告，白天估计都走不开。”叶乔如实说。
“我知道，你好好工作，你忙的时候我自己找乐子就ok。”说完汪舒然扬了扬下巴，指着不远处那座后现代风的洲际度假酒店，“我就住这儿，一会儿房卡给你一张，反正离得近，你过来我过去都方便。”
“行。”
正聊着天，酒保拿着电子酒单走了过来，没等人展开说就被汪舒然给挡下了：“来杯鲜榨橙汁就行，不用另外加糖。”
这么多年的交情习惯早就被拿捏得死死的了，叶乔甚至都不用亲自开口。
“好的，请稍等。”确认完酒保就礼貌退下了。
这边服务效率还算不错，没一会儿饮品就端了上来。
看着透明果汁杯底发着幽幽蓝光的冰块灯，叶乔突然想到微型浮游生物吸收痕量金属所形成夜光藻的自然现象，正是这个时节较为多发，不知道能不能碰见。
见她盯着杯子两眼放空分分钟就要神游天外了，汪舒然突然拍手提议：“话说都到海边来了，咱俩那什么证也不能白考是吧，找点乐子？”
“嗯？”叶乔抬眼看向她，等着下文。
“当当——当，你看这是什么！”汪舒然托着腮，笑意盈盈地晃了晃手里早就事先准备好的潜水器具租借手牌儿。
“现在？”叶乔眉心微挑，虽然面不改色但乌黑的眸子里显然燃起了兴趣的火花。
“嗯哼～”汪舒然花式点头，这叫投其所好。
“倒也不是不行，“叶乔扫了眼她脸颊的酡红，明显迟疑了一下，”不过你喝了那么多酒没关系？”
“笑话，我什么海量你还不知道嘛！三杯果酒而已，洒洒水啦。”汪舒然得意洋洋地起身原地转了几圈就差没来个大劈叉证明实力了。
见叶乔还是一脸不太信任的样子，汪舒然眨眨眼一脸乖巧：“我下午已经潜过一轮了，点都提前踩好了，咱们一会儿跟船随大部队一块儿，安全得很呢。”
叶乔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耸耸肩：”你心里有数就行，别潜太深了。“
“嗯嗯，知道了！”汪舒然笑得见牙不见眼满口答应。
简单吃了点东西，登船行驶到预定的潜水点时已经九点半钟了。
这会儿海上风速已经平稳下来，深不见底的海面倒映着船身细碎的幽□□光有种绮诡的科幻感危险而迷人。
小型潜水船上除了船组工作人员一共有八名潜客两位俱乐部专业潜导，此时刚讲解完注意事项，已经换好潜水服的众人根据指示仔细检查各自的潜水设备。
相比同船因为是第一次夜潜而显得紧张兴奋得坐立难安的小姑娘，作为潜水老炮的叶乔二人则表现得淡定太多。
”那个高个子潜导身材超赞的哎，快看！”汪舒然凑过来饶有兴致地拍了拍叶乔肩膀叫她看帅哥。
“嗯。”叶乔嘴上应声然而眼都没抬一下，埋头检查着调节器和气瓶阀门。
“反应也太冷淡点儿了吧，不愧是断情绝爱叶师傅。”汪舒然不禁吐槽，一边眼馋帅哥的腹肌马甲线一边还不忘转头安抚一旁紧张的小姑娘。
等所有前期准备工作都完成后大家就开始按步骤穿戴设备了。
全体分成两组，每个潜导领四个人，在下水前潜导再次说明了一遍重点注意事项和指令手势，确认没问题后一行人就在船组工作人员的协助下逐个入水了。
潜落瞬间海水摸过胸腔的压力会让人感觉到一阵本能的心慌，对于缺乏经验的新手而言可能就像是一脚踏空陷入流沙的虚浮感。
不过随着肢体和呼吸的调整这种感觉便很快就消失，适应海水浮力后只觉得整个人被一双温柔的大手托举着，有种在陆地上全然感受不到的轻松惬意。
这个季节的海水温度很是适宜，叶乔展开四肢让自己放松地漂浮在水面上，而一旁的汪舒然则像条欢腾的鱼一上一下地做着浮潜运动。
就在这时潜导敲击了几下叮叮棒示意大家跟随下潜。
缓缓排气下潜的过程特别解压，越往下潜周身的光亮逐渐变黯，一时分不清头顶那片幽蓝是海面还是苍穹。
一串串密集的气泡咕噜咕噜地升了上去，身体的重力在气息吐纳间一点点反馈上来达成微妙的平衡。
等下潜到计划深度后，大家随身携带的手电光便成了最直白有效的交流手段了。
如果说夜晚的海面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深渊，那么深渊之下实则藏着一个生机勃勃的乐园。
很多昼伏夜出的海洋生物只能在夜间潜水才能见到，像这种近源流养料充足浮游生物密集的表层海域生物多样性很是丰富，每次经过一片珊瑚礁都是开盲盒的体验。
叶乔特意选择低流明的手电尽量避免干扰到生物正常活动，她的主要研究领域是海洋底栖生物，潜水活动算是完全专业对口的田野调查了。
这片海域大陆架生态环境还算不错，可能是一路看到了很多海底爬行类和营固着生活类的底栖生物群。
遍地开花的长须地毯海葵展开柔软的触手随着海波律动，凑近还能看见躲在花心睡觉的银背小丑鱼。
叶乔看得正入迷，游在前面的汪舒然忽然晃动手电光示意她过去。
游近便看见一条色彩绮丽的蓑鲉正沿着礁石悠闲漫步，展开的胸鳍就像一把羽毛彩扇，如果忽略其背部的毒针看上去确是美丽无害。
潜游一路收获颇丰，偶遇了一条正在捕食真蛸的小铰口鲨还见到了成群结队的孔鳐家族，除此之外还在沙砾层中发现了一种近海区域一般不常见的螺类，不虚此行了。
待在水下身处幽暗沉寂的环境久了会逐渐丧失对时间的感知。
这会儿下潜水深已经达到三十米，看了一下电脑表按计划差不多该做上潜准备了。
叶乔循着不远处黑暗中领队的手电光指引正要赶去上潜点，习惯性地抬转头看了眼汪舒然的方位。
就这一眼让她原本放松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只见汪舒然呼出的一串密集气泡呈现出不寻常的凌乱倾倒状。
有经验的都知道——这是海流掠境的前兆！
而此刻汪舒然正低头不知在看什么看得入神，完全没意识到危险的迫近。
由于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叶乔只能靠敲击气瓶和挥动手电光引起她的注意。
与此同时耳边又传来一阵急促的叮叮震响，这是潜导发出的指示，提醒情况异常。
汪舒然此时终于听到动静抬眼看了过来，到底不是潜水小白了，见状立马她做出反应伸手抓住礁石然后去摸挂在背包侧面的流钩。
然而没想到这次的海流会这么迅疾，在她松开一只手的瞬间整个人一下就被乱流卷起冲没影了。
手电微弱的光亮也随之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叶乔本能心脏一紧。
经验最优解是此刻留在原地等乱流过境再去找人，可实际上很难做到冷静旁观。
没有片刻迟疑地叶乔主动放开了攀紧礁岩的手，旋即像只被疾风放飞的风筝随着海流飘去。
沉厚呼吸声通过骨传导听着就像蛰伏于黑暗中的巨兽吐息，急促的流水声夹杂着喧闹的心跳声，将通体感官无限放大。
叶乔在一片天旋地转的混沌中努力放松身体适应紊乱尽量保持头脑清醒。
如果非得形容这种感觉，大概就是被扔进滚筒洗衣机的毛绒玩具吧。
此刻她无比庆幸此前学过一节简单的放流课程，虽然还是第一次亲历流速这么迅疾的大流，但到底多少还是有点心理准备的。
人在紧张高压的环境下会时间感知错乱，就这样在黑暗中随波逐流不知被带离了多远也不知已经漂了多久，直到周身的海水流速终于缓了下来，叶乔悬着的心才终于沉了下来。
这波大流算是捱过去了。
叶乔伸手抓住身旁的植物，用力踩水稳住身形，打亮备用光源察看周身情况。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大流过境，这片海域出奇安静，小型鱼类通通躲藏了起来，仿佛身处空旷无垠的真空地带。
眼下叶乔没空多想，一边挥动手电一边敲击出声试图找人。
在一番地毯式搜寻后终于在不远处的海草丛中看到了隐隐亮光。
加速游过去一看，果然在一旁找到了浑身绷直正紧紧攀附在陡岩上的汪舒然。
因为过度紧张她此刻的呼吸节奏已经完全乱了，呼出的气泡也变得十分凌乱急促，被吓得不轻。
叶乔的出现直接给她吓了一哆嗦，看清人后，好比看见救世主似的面镜下的大眼睛直接泪目隔着手套都能感受到她手心的颤抖。
轻轻拍拍手背安抚了一下她的情绪，叶乔绕过去检查她的气瓶发现残压不到40Bar了，得立刻准备升水。
比了个手势，汪舒然立刻会意点头重新调整好呼吸节奏。
叶乔解开绑在身侧的延迟浮标挂上备用电源开始放拔，因为不知道此刻身处海域的海面状况，贸然升水怕万一撞上船只出现意外。
经过一番升水波折，两人终于在气体耗尽前一前一后相继浮出了水面。
此时汪舒然整个处于脱力状态，因为之前肌肉过度紧绷大腿还出现了抽筋症状。
叶乔抬手将她架出水面，拔掉咬嘴引导她规律换气。
放眼望去，只能看到远处岸边的一线耀眼灯光，就更别说一开始下水的潜水船了，影子都没瞧见。
没想到会被冲出这么远，现在想想始觉后怕。
眼下二人这体力游到岸边不太现实，只能原地等待救援了。
叶乔将携带的所有光源通通打开，浮标被手电光照得透亮就像一个天然的光源，只要有船经过一定能看见。
这还没到后半夜海水已经染上丝丝凉意了，经过一天的体能消耗饶是六边形战士叶乔此刻也是精疲力尽了。
好在这会儿汪舒然大腿抽筋疼痛峰值已经基本捱过去了，虽然还隐隐刺痛，但已经勉强能动了。
二人就这么四仰八叉地漂浮在海面上有气无力地有一搭没一搭扯淡。
“阿乔。”
“嗯？”
“刚刚真的以为要挂了。”
“怎么会。”叶乔伸手托住气瓶，给她减了点负。
“不夸张地说，在海底看到你来找我的那一刻想跟你结婚的心都有了。”
“恩将仇报是吧。”
“哪有，绝对真情实感，只可惜钢铁直女有心无力了。”汪舒然睫毛上都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海盐结晶，疼得眉头抽抽了还不忘贫嘴。
”对了，上周末才被我妈带去庙里拜了菩萨，抽了个大凶，你说这算不算是逢凶化吉了？“
叶乔扭头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要真有神仙显灵这会儿给咱俩变艘船出来多好。”
汪舒然随口说了句玩笑话，然而没成想话音刚落，一道强光猝不及防地从头顶打了下来，登时便照得二人视野发茫睁不开眼。
“我去……？！”
汪舒然被吓得呛了口水，一整个大震惊。
就在这时灯光减弱了几个度，紧接着便听见引擎发动的闷响由远及近传来，周身的海水应时出现了大规模的震荡。
——有船来了！
叶乔眯着眼睛看了过去，只见一艘双层游艇停在了距离她们不到二十米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