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不严师之惰,这孩子成如今的模样,我难逃其咎。”

    那人笑而不语,朝她比了个“请”的手势。

    街道上显眼的马车等候多时。

    瞿煊连她的决定皆算的分毫不差。

    这种跳不出方圆之内的感觉令人厌恶之至,但事关重大,必须一探究竟。

    月光移上夜幕,天空如一面明镜映照出山庄的轮廓,树影婆娑,四周弥漫着幽静与神秘。

    马车停在小道上,尹昭掀开帘幕,东南方突然火光冲天。

    倘若没记错,关她的柴房就在这个方位。

    匆匆下车后,却遭人阻拦。

    在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令她难捱,不知过了多久,漫天的火势被扑灭,山庄再次归于寂静,侧门走出个人,恭恭敬敬地请她移步。

    明明路途不远,却硬是走出了千里之路、跋山涉水的感觉。

    现场可谓混乱至极,而瞿煊平静地站在屋檐下,仿佛割裂出两个世界,不远处扣押着此案的第二名凶手。

    尹昭知晓他是谁,可当真正要面对时,却生了退却之心。

    她攥紧拳,快步上前,熟悉的面庞撞进她的视线,她顿时哑了声,眼中盛满了失望,悲痛地发不出声,良久,挤出一字:“你.....”

    “老师,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杀她的,求求您,救救我!”

    尹昭沉沉地叹了一声,眼眸通红:“你为何要杀人?还.....还分尸!你当真本事通天了!”

    “老师,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您也不信我吗?”

    “你还不说实话!”尹昭失望透顶,揩去眼角的泪,决绝地说:“罢了,国有国法,依律处置。我们师徒缘尽了。”

    少年听后垂下手,呆滞地望着她,随之磕头:“老师,我不想死......”

    院内掀起狂风,一阵阵惊呼响起,不少人被掀翻在地,尹昭掌心聚力,朝黑风挥了出去,瞿煊扯过她,挡在身前,一挥袖,驱散了迷雾。

    人不见了。

    地面鲜红的血迹刺痛了她的双眼。

    瞿煊感到吃惊:“你打伤了他。”

    “你究竟在谋划什么?”尹昭低头盯着鞋面,猜不透情绪。

    犯人逃走,他不急,优哉游哉地同她聊闲天,若说他没有打算,她是万万不信。

    恐怕,舞女案还藏着一位幕后推手。

    “你想抓到案件的主谋?”

    “不错。我在他身上做了标记,想必不久就能寻到他的踪迹。”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尹昭背对着他,望着深沉的夜幕,难言的情绪翻滚沸腾,语气冷冽如腊月寒冰:“我的学生我自会捉他回来,你放心,我不会同你抢功劳,我不喜欢做棋子,山水有相逢,后会有期。”

    瞿煊利用她放出假消息,令那混账学生误以为她身陷囹圄,奋不顾身前来相救,这才跳入了他的天罗地网。

    手帕是那混账放的,陷害又相救,这种矛盾的做法令人既痛心又挣扎。

    瞿煊又是什么好人吗?当然不是。

    道不同不相为谋,离他远远的,才是明智之举。

    却不曾想,两人的再次相逢,会来得这么快。

    尹昭面无表情地站在围场外,静王生辰举办骑射比赛,这次特地准许女伴陪同,有婚约的带上未婚妻,无婚约的便拉上自己的红颜知己。

    她环着手冷哼,瞿煊亲自来清平坊要人,坊主见到一堆的宝贝笑得合不拢嘴,差点想把她自己送上门了。

    “我大晟尚武,姑娘们可要来试试?”

    在场的姑娘听后跃跃欲试,尹昭悄悄挪步,退至人群后。

    “尹姑娘,这是您的弓箭。”下人递到跟前,她略感吃惊,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我不会。”

    “其他姑娘也不会,但此次相陪的公子们可从旁协助。”

    尹昭迎上瞿煊的灼热的目光,其他人皆等她一人开赛,她只得仓促上场,得逞的瞿煊行至身旁,为她戴上玉扳指。

    “有信心赢比赛么?静王的珍宝难得,赢得头筹它就归你了。”

    “我没耐心陪你玩。”

    “来,我帮你。”瞿煊无视某人的不耐,站至身后,握住她的手,他的气息洒在她的皮肤上,她的身子不禁战栗。

    他说:“我们中十环吧。”

    有瞿煊的帮助,尹昭没用多大劲儿拉开弓,身后的人低笑,他手一松,箭矢的破空声响起,稳稳地射中靶心。

    旁观的人议论纷纷,一人细声细语地问:“往常也没见姑娘们上场啊?”

    “瞿大人临时加的。”

    尹昭懵懵地捧着锦盒,盒子里是一对银渡金点翠珍珠耳环,不禁头脑发热,回想起瞿煊悄悄在耳边说的话。

    他可怜兮兮地说:“你不来寻我,我只好来寻你了。”

    审察司事务繁忙,两人下场后,瞿煊被人叫走了,她依稀听见一些“聚集”、“作恶”的字眼,或许是有匪患作恶。

    也不知学堂的朱雀有没有探查到逆徒的下落。

    天空响起熟悉的嘶鸣声,尹昭警惕地仰着头,伸长手臂接住学堂传来的情报。

    孰料,情报里只有潦草的一句话。

    “学堂要被审察司端了,速来!!!”

    ......

    马蹄阵阵,一匹黑马疾驰。

    世人观念根深蒂固,恶妖仍旧躲藏在阴暗处,不见光明。

    教育不分物种,教育的本质不在于塑造而在于唤醒,唤醒恶妖的良知,发展他们的创造力,教育便是有意义的。

    只需坐等花开。

    马背上的尹昭坚定地握住缰绳朝着学堂的方向赶去,披帛在寒风中飘摇,她暗暗下定决心,拼上这条命,也会护住她的学生们!

    “吁——”

    尹昭往回转头,那棵分叉的枯木她看见了三次,往常去学堂纵马不过一刻钟,如今为何还没到?

    林子里突然升腾起白雾,天空乌鸦盘飞,诡异地叫唤不停。

    “老师,救我!!!”

    是那混账徒弟的声音。

    倏尔,一个幽深带着些许得意的声音在林中回荡:“不来救他,他就会死哦~”

    尹昭蹙眉,喊道:“我怎知你不会诈我?”

    “老师——啊——”

    声音戛然而止。

    这时,面前出现一排排奇形怪状的树木,好似朝她咧着嘴笑。

    尹昭攥紧手中的刀,一步步朝前走,忽而,柳暗花明,凭空出现一座宅院。

    院门上挂着的铜锁布满绿锈,她用力拽断锁链,推门走进这座尘封已久的老宅。

    平地突然起了一阵阴风。

    厅堂的门自己打开了!

    尹昭的心提到嗓子眼,面对黑漆漆的门口,她无法确定踏进去会遇到什么。

    但似乎有东西在邀请她进去。

    蹑手蹑脚地走了一段路,迎面而来的门阻止了她的脚步,随后,视线变得暗淡,四面八方升起铁质的挡板,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容器。

    容器的空间渐渐压缩,逼仄的环境使她喘不上气。

    锦囊里朱雀的火羽亮起了光。

    尹昭灵机一动,当初她巡视学堂纪律时,听了朱雀的课,恰好能应对如今的状况!

    她在心中起念,调动灵力于掌心,在空中划出复杂的符号,火红色的灵力与其交缠叠绕,最后眸光一闪,喝道:“破——”

    容器分崩离析,清新的风撩拨起她的碎发,一头恶兽张牙舞爪地扑来,她立刻连退几步,锋利的爪牙擦过面颊,划出道细长的血痕。

    恶兽的四足如同风火轮,奔跑带来的风猎猎作响。它猝不及防扑倒尹昭,前爪踩在她的肩胛上,眼睛闪现红光,嘴角滴着透明拉成丝的唾液。

    她用手臂格挡住一击,默默将灵力汇聚于刀尖,滑向它的腹部,一招致命。

    尹昭站起身,拭去面上的血,说:“还要继续吗?”

    “哈哈,真没意思。人还给你咯。”

    惨白的光阴冷地、如刀刃般劈开幽暗,剖出层层叠叠的尸骨。

    尹昭在尸骨堆上发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难以置信的她踉跄扑过去,尸体冰冷的温度刺得人手一缩。

    人早已经死了。

    在没来之前就死透了。

    【恭喜你,你当前功德为20!】

    抓到了凶手,系统便判定成功。

    可人都不在了,要功德有何用!

    尹昭惨谈一笑,呕出一口血。

    良久,她沙哑地说:“走,老师带你回家。”

    回应的只有呼啸风声。

    此刻,尹昭无比自责,是她教坏了孩子,是她没有尽到教书育人的责任。

    他才十五岁,本该有锦绣前程。

    那瘦弱的身影,弓着背,深一脚浅一脚地把她的学生背了出去。

    这时古院才显示出真正的样子——与自己的学堂建造别无二致!

    但尹昭肯定,此学堂非彼学堂!

    “吱呀——”

    学堂大开,一人扶着墙走出来。

    瞿煊神色一征,看着她的目光渐渐带上细微的笑意,他张口,许是想说些什么,但下一刻又抿着唇。

    尹昭心想,他不是去缉查她的学堂了吗?

    难不成他也中了圈套?

    一滴又一滴鲜红的血从他的嘴角流出,落了一地滚烫。

    他努力抑制着痛苦,却终究撑不住,向前栽倒——

    “瞿煊!”

    尹昭赶忙搀扶住他,如恶魔般低语的声音又出现:“你的学生确实不是故意的,我只是那么稍微、稍微蛊惑操控了一下他。他可没有想着陷害你,是我把你的手帕放在尸体身上的哦~也是我分尸的哦~没想到,他最敬爱的老师会因此抛弃他,你说,他临死前会想什么?他至死都不知,你打伤他其实是在他身上种下灵力保护他,唉~可怜。”

    她的肩膀止不住的颤抖,冷意侵入四肢百骸,她面色煞白,硬生生逼住眼泪,滔天的恨意涌来,她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定会杀了你!”

    “拭目以待。能走出去再说吧。”

    一道光击落她的玉佩响起清脆的破裂声。

    瞿煊赠予的保命玉佩碎的四分五裂。

    砭人的寒意袭来,尹昭淡然笑道:“怎知我走不出去呢?”而后撕下布条,把学生的尸体牢牢系紧,另一边搀着昏迷的瞿煊朝着密林出口走去。

    阳火缺失,没了玉佩庇佑又如何?

    能奈她何?

    朝前走便是。

    那次,无人知晓尹昭是如何走出去的。

    人们只见到一路淌血的她把两个男人带了出来,明明站不稳,却仍要强颜欢笑,见人得到安置后才猛然倒地。

    尹昭昏迷了三天。

    一只小恶妖捧着药碗,抽抽搭搭地说:“尹老师,你快喝药,我想来照顾你,可是朱雀老师只给批了两堂课的假,回去了还得参加考试,呜呜~”

    尹昭接过碗,灌下肚,“快去上课,学业要紧。”

    一颗爱玩的小心灵轻轻碎掉了。

    她见恶妖瘪着嘴飞出窗外,忍俊不禁,不一会,愁上心头。

    学堂危机只是虚惊一场,朱雀原以为审察司来势汹汹是来查封的,没想到他们进了密林,密林里也有学堂,不过与她的教学方案截然不同,那座学堂教恶妖们修的是诡道。

    修道入仙门是假戕害生人是真。

    这次的舞女案与这座假学堂脱不了干系,她握着拳愤怒地锤在被褥上。

    可恨没抓住背后的主谋!

    “你大病初愈,不宜动怒。”

    瞿煊绕过屏风,照例来给她脸上的伤口换药。

    他的手一顿,视线瞥过案几上喝过的药碗,抬眸看向尹昭:“你房里怎会有恶妖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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