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季言心中了罂苧之毒……

    之后,每到月圆之夜,季言心会幻成被罂苧吃过的所有物形,日出才得以恢复。

    变作人、动物还好,虽有百虫蚀心之痛,但实在疼还能捶打捶打胸口缓解,如若变作死物,不仅难以忍受,待变回人身时,躯体僵硬酸痛,于现连自保都艰难的季言心来说,需很长时间才能恢复。

    心花已经毁了第二次,眼下又身中罂苧之毒,纵使季言心天纵奇才,她想破了脑袋,尝试千百种方法,亦没有再顺利修出心花。

    季言心沦落至此,誓死不修出心花不出乱葬岗。反正罂苧之毒,也能让她寿数绵长,不急一时。

    乱葬岗是至阴之地,虽所有恶灵被罂苧吞噬,可没过多久,便生出新的恶灵。季言心与他们相处得倒也和谐,一直过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

    不过季言心偶尔会尝试为恶灵画灵,让他们魂有所依,能等待转生。毕竟很多灵成为恶灵,也是被逼无奈的结果。

    ……

    五十年后,又逢月圆之夜。

    今日乱葬岗依旧昏天暗地,可天边除了朦胧的圆月,还多了些许闪烁的光亮。季言心只觉得是外面天气极好,驱散了终年雾气穿透而来的星光。

    季言心不愧是季言心,经过五十年的努力,终于又修出了心花。

    她朝着新开垦出的一方田地催动灵力,昨日才被栽进土里的种子很快生根发芽,眨眼的功夫果实已然成熟。

    顺手拔出一根萝卜就着溪水洗过后尝了尝,觉得不错:“如今心花也有了,想必我还能悟出解毒之法。”

    话音方落,心口传来剧痛,随后季言心变作一条奇丑无比的何罗鱼,肚皮朝天躺在地上。

    这些年来,季言心早已修得稳如泰山的心性,再加上其实不太能看清自己每次月圆夜具体变成了何种样子。

    可如今有了心花,只要一闭上眼就能从心花深处看到自己眼下凸着两个眼珠子的大头下是黏稠的十条斑点遍布的身体。

    “……”

    季言心不想动,一动就觉得自己恶心非常。瞬间悲从中来,竟觉得那蚀心的痛比起这丑陋的面目来也算不得什么。

    季言心最看重门面,唯有这一点,五十年来从未改变,她不想再有一次变成如此令人作呕的形态。

    就这样,季言心一直睁眼看着天,直到外面日出,她变回人身,依旧目光呆滞地躺在地上,思考如何能解毒。

    想着想着,不知何时,季言心身边围了三名女子。

    三人皆罗衣玉带,裙裾如薄雾缥缈。梳着飞天髻,分别以洛神、芙蓉、兰花简单点缀,分别对应着额上的花钿。脸上粉黛未施,却自有一派昳丽柔美。

    她们极为温雅,却又空灵,神圣不可侵犯。

    季言心第一反应便是:“三神女?!”

    三名有着同样面容的神女皆注视着季言心,异口同声道:“没错,我们便是传闻中神界尘封后唯存的上仙。”

    额上洛神花钿的神女道:“我是乐游。”

    额上芙蓉花钿的神女道:“我是若芙。”

    额上兰花钿的神女道:“我是微兰。”

    季言心看着三张仙气逼人的貌美面容,不禁感叹:“原来,古籍里记载的都是真的!”原来,世人修仙问道,并不是无根无缘。

    微兰并不接季言心的话,反道:“心花再生,实属逆天而为。”

    若芙道:“倘若你还有仙骨,即使没了心花也能有一番作为。”

    乐游道:“但你中了罂苧之毒,只能支撑不过百载。”

    “够了。”季言心心满意足地笑着。本就是一介凡人,只不过天生被仙骨传中,死过一次,百载已是够了。

    仿佛是看透季言心的想法,乐游温婉的眉宇间略过一抹稍纵即逝的忧愁:“自神界陨落后,这三界其实早已遍体鳞伤,恐难再撑下去。”

    季言心面不改色地掬着笑:“可如今天下太平。”

    乐游:“天下太平……一切只是虚妄罢了,我们三个把希望寄于你身上,待你来日飞升上仙,合四人之力便有望重启神界,再定三界。可未曾想,你遭人设计,仙骨被取。”

    微兰说起仙骨亦是满脸的心疼:“那可不只是仙骨,而是上神留下的神骨,为的就是把神力留存于此,以待来日。”

    豆大的泪珠却划过微兰的面颊:“仙骨取出之时,神力尽失,现如今已无用武之地了。”

    “……”季言心不知该说什么好,在乱葬岗这五十年,她一心只专于重修心花,可不知何时,以前那个心高气傲,要将姓名传遍天下的季言心似乎已不复存在。

    乐游凝视着季言心,语重心长:“如今还有一个方法能重启神界,这个法子也得由你来完成。”

    若芙和微兰齐道:“我们会化作百灵绘卷助你。”

    “百灵绘卷?”季言心从未听闻过百灵绘卷,就连在估计上也未见过。

    乐游解释道:“如今天下只有妖、人两族,死后诞生灵,由两族天师为其画灵送往灵界等待转世,未被画灵者,或魂飞魄散或变成恶灵,为祸大陆。”

    微兰悲天悯人:“可这些灵,不乏天资卓绝者,即使转世,有可能平平无奇了却一生,再不复从前。”

    季言心闻言腹诽:“这都是命,选择尊重就好……”

    若芙感慨万千:“有一身本领,怎能甘于平凡度日,该为苍生与大义。”

    季言心想婉言拒绝,三神女却由不得她拒绝。

    乐游:“百年之间,你需将灵收纳于绘卷,绘卷里有上神之力,灵气得天独厚,有望助灵成为狩心者。”

    听到狩心者,季言心不免有些惊叹:“千年来,从未有过狩心者,如今你们说灵有望修出狩心?”倘若如此,怎的不早点这样做?

    微兰又滴下泪来:“不到万不得已我们怎会选择行此之法,如今仙骨无用,绘卷一旦开启,三界便只余百年之期了。”

    季言心尝试着问:“那…不开启绘卷可好?”

    乐游:“不开启绘卷,三界一旦到头,便再无生灵可存活,到时一切终将重归混沌……为此,我等只能奋力一搏。”

    季言心轻声嘀咕:“反正到头来横竖都是无…”顿时生出一种不明白这世人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究竟为何之感。

    若芙和微兰深深地看了看乐游一眼,淡笑未有言语。便转头走向季言心,轻轻将其抱住,齐道:“接下来,这三界便交由你了。”

    “等……等……”季言心思绪还未回到拯救三界的问题上来,还想问清楚一些事,却等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轻抱着她的若芙和微兰便各自幻化作手镯于簪子。

    恍惚间,手镯已戴在季言心左手腕,簪子也为其挽起散落的银发。

    “她们……”季言心望着眼底有泪光的乐游,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深觉被她们口中的苍生与大义扼住了脖颈。

    “她们只不过以另一方式存在罢了。”这话乐游不知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同季言心解释。

    说罢,她贴近季言心身侧,耳语一番,复又望着季言心:“使用百灵绘卷的法子我已教予你,切莫要外传。你虽重修出心花,可能力还是不能与之前相较,接下来我助你召唤出本命法器。”

    说到本命法器,季言心虽曾是天之骄子,大昭之光,可一直未曾有称手随心的法器,虽使着稀世神剑却并未立契为本命之器。

    所谓本命法器,是取人心花上最纯净的灵力与法器结契,自此人与法器相生相惜。主人以灵力喂养法器,足够强大时可幻化人形,让主人如虎添翼。

    可一人终其一生,只能与一件法器结契,一旦做出选择,将无法更改。主人身死,法器亦会封印自身,直到更有能力者将其唤醒。

    季言心摊开手,看着手心在虚空中握了握,想起自己的佩剑流光,心中五味杂陈:“说来可笑,我一直未结本命法器。”

    曾经自己那般意气风发,心比天高,竟是觉得连流光都不能与之相配。

    “所以,我已为你选好。”乐游淡淡笑着,“只是不知无炁与你而言,如何?”

    “无炁,我没记错的话,那是创世神庭皇的法器?”季言心回忆着古籍上说,“创世之初,庭皇以鸿蒙玄铁与日月精魄炼化铸就,能颠倒昼夜,断裂虚空,以定乾坤,立万物。”

    “确实如此。”

    季言心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而后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想要拒绝:“这般神器,连仙骨都被人取了的我又何德何能……”

    乐游眼神复杂地变幻了须臾,柔和的声音里带着坚定:“如今你依旧是三界的希望。”

    语闭,未等季言心再言语,乐游右手屈指并拢,从自己心口出引出一道仙力。

    “神女……”季言心思及不久前还鲜活地站在自己面前若芙和微兰,不由得心下生出悲凉。

    “无需担心,我只是取出三分仙力给你,并无大碍。我还得继续存于三界,完成我的使命。”

    语闭,不由分说,乐游已将仙力注入季言心体内。

    “眼下我还另有要事去办,得快些助你召来无炁。”乐游催促,季言心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流入体内的仙力融合,自脚下生出五行神武阵来。

    五行神武阵,乃修仙者召唤与缔结本命法器的阵法。画阵者需从心花引出最纯净的灵力注入阵眼,阵法运行分配与自身相辅相成的五行之力。

    召唤者,在没有心仪的法器时,很多人便由心花之力自行决定唤来何种法器,虽说随机性高,但心花判断绝不会出错,定是极符合自身五行属性与天资的。

    结契者,是选定法器之后,不管法器自身和何五行属性,皆以心花之力使其强行融合。倘若法器过于强悍,则以失败告终,反噬结契者。轻则损耗修为,重则加之经脉废裂,阻碍修仙之路。

    而季言心是个例外,需先唤来封印的无炁,再与其结契,若是没有乐游为其护法,以如今她失去仙骨的凡人之躯,又是一条必死之路。

    随着乐游仙力与季言心自身灵力的融合流转,脚下的五行神武阵荡开炽热的星茫,有凤凰驭火而出,盘旋在季言心头顶,羽翼流转出更甚的光华,竟照耀得整个乱葬岗如同仙境一般。

    乐游声音难掩兴奋:“是了,无炁属至纯之火,唯有至纯之火才能生出火凤。看来很顺利,尘封的神界是眷顾我们的。”

    可在光华下的乐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散。

    季言心急呼:“你不是说无碍么?!”仅存的三位上仙都为她如此,她承受不起。

    “放心,我们还会再见。”乐游淡淡笑着,语闭消散得毫无踪迹。

    季言心眉头紧锁,脸上没来由地染上一丝薄怒。可阵法仍未完成,她只好强压起伏的心绪,等待无炁的到来。

    只听头顶火凰长鸣,有紫雷从天而降,带着磅礴滔天的气势,劈裂黑夜而来融入盛放的星芒里。

    电闪雷鸣不绝于耳,刺得季言心耳膜生疼。金紫交织的光里,有一形态若隐若现,看似不到两尺……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无炁啊……

    待雷声平息,光华褪去,季言心附身看着眼前的黑猫,百思不得其解。

    她伸手摸了摸猫的头,似是想确定是不是久困于乱葬岗花了眼。

    在触碰到柔软的毛时,却被黑猫决绝地拍开她的手。

    黑猫口吐人言,语气是无比的蔑视与嫌恶:“把你的蹄子从本座头上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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