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过谢宁就出府,坐在马车上一路打盹,当来到外城的东昌坊口后。

    上午的太阳像车轱辘那么大,红光四射。

    街上来来往往都是背着吃饭物件的劳工,偶尔还有拉粮食的驴车经过。

    马车一停,谢宁掀开车帘向外张望,寻找她的粥棚。

    远处楼墙下搭着两个棚子,两棚相隔不远,几个小厮正在奋力拉扯着雨布,她认出那是相府的奴才,所以那个棚是自己的。

    “莲芳,我们粥棚旁边的大棚是谁的?”

    莲芳看着挂着文绉绉楼济慷慨皇恩浩荡布联,收回视线对自家小姐说。

    “那是侯府楼小姐施粥地方。”

    谢宁听到睁大眼睛,扒着车窗探出头来仔仔细细看,后又钻回车里,不可思议。

    “楼梦言?为什么要和她布粥地方在一起,给我换一个地方。”

    莲芳都能想到小姐会怎么说,楼梦言是安乐郡主的堂姐,虽和自家小姐没有明面上过节,但她家小姐就觉得楼梦言一向会装,碰上准没好事。

    “小姐,外城人杂多乱,这个位置就在府衙边上,施粥的时候才没人敢闹事。”

    “可,可是我在她旁边,安乐知道肯定会编排我,那几个口舌之争最为厉害。”

    谢宁似想起什么,摇了摇头。

    莲芳:“小姐何时怕过她们?”

    谢宁点点头,她说不过但打得过,女郎私下打架她没少参与。

    要有人说她装,她谢宁撕烂那人的嘴。

    施粥一天两轮,午时和酉时各一次,每轮准备三大锅粥,这和给流民布粥不同,所以不用准备那么多口。

    谢宁已经在搭好的棚里坐着,三个小厮和两个小丫鬟已经架好锅,准备生火淘米,她看着丫鬟从布袋里倒出米,淘洗下锅。

    直径走过去,绕开烟熏火燎的方向,来到丫鬟身边,小丫鬟手中动作立马麻利起来,动作没停,轻声唤了一句“小姐”。

    “你的米要倒得比隔壁棚子的多,知道吗?”

    “好的,小姐。”

    小丫鬟舒一口气,要去旁边打探一波,可对方姗姗来迟,都没开始架锅,她怎么看啊!

    谢宁见小丫鬟一下子苦瓜脸,探究随着看去,了然。

    莲芳走来时就听到对话,看了一眼小丫鬟。

    笑着对谢宁开口:“小姐,那边怕是不会如实告知。”

    谢宁倒没想到还能这样,就算告知了人家又多加自己也不知道,遂放弃和对方攀比念头。

    淡淡开口:“那就按朝廷布粥标准来吧!这你们总该能知道吧?”

    此话一出,边上几人面露难色,莲芳在思考要不要忽悠一下小姐,反正小姐挺信任她的,又怕这样会让小姐在对方那边落面子。

    “别告诉我行不通,莲芳你眼珠子别转,快说。”

    谢宁一副别想骗我的神态。

    “小姐,我朝布施诰文上写着,粥要竖筷、布裹不漏,方可救济百姓。”

    “知道就照做,你还这副要死表情。”

    谢宁都不知道莲芳脑袋瓜在想什么。

    莲芳想了想:“可虽是这么写,但极少能怎么做到,这样比较费粮食,还不省钱。”

    越说越小声,也不知她家小姐能不能听到最后一句。

    “这可是个好消息啊!莲芳,我们就按诰文上来,隔壁肯定比不过我。”

    谢宁越想越乐,让小丫鬟加油干,自己则往原来的四方桌处走去。

    午时很快就到了,棚前早早就围着观望百姓,交头接耳议论,这里没人识得相府三小姐,但看周围的侍卫就明白是大官之女。

    已经出了二锅粥摆着,米香四溢,第三锅也在冒着泡。

    莲芳得到谢宁的示意后,简单说一下介绍的话,就在欢呼声中开始布施。

    谢宁看够自家粥棚后,就张望楼梦言的,对方排队的人比自己少,她这边有长长两大排,那边只有一排。

    她这时候就想着楼梦言能出现,好好看看。

    百般无聊当中还真给她等来楼梦言,婢女小心翼翼扶着头戴帷帽的楼梦言下马车,一袭碧色水袖裙,娉娉袅袅走着,单看身姿都美得不可方物。

    谢宁的眼神足够灼热,楼梦言自是忽略不了,朝谢宁方向停顿点头,似乎还有要往她那边过来倾向。

    吓得谢宁快速地对着楼梦言颔首后立马转身,她拒绝交涉。

    当发第二锅粥时,来排队的人实在是太多,自楼梦言出面后,她的粥棚就开始一人分两碗,导致双方都是两大队。

    两处粥棚皆在高楼墙下,对面又是高耸的外城墙,正午日头只晒到道路中间,不算热也绝不凉快。

    谢宁回到马车上吃几块糕点,她能听到楼梦言的马车驶离声音。

    莲芳给谢宁添了杯茶水。

    问道:“小姐,可要回府?”

    “第一天来,我就等布施结束再回去,下午就不来了。”

    说完,谢宁喝下手中的茶,准备下马车再转转。

    粥棚内小厮搬出最后一锅,几人布粥速度已经熟练,都铆足劲加快速度。

    莲芳拿着帷帽又递到小姐面前,试着再劝一下。

    “小姐,天气热,要不要戴上遮阳?”

    谢宁看都没看就跳下离开,来到粥棚前,开始上手自己布粥,这时候的粥已经不烫,就算手法生疏也不至于烫到自己 。

    这时候剩下排队的都是妇女小孩,小孩看着才四五岁,一点点大,紧紧跟着旁边的妇人,手中拿着比自己脸盘还要大的碗。

    一声惊呼传来,转眼间一匹红棕色大马冲开人群,面对一排妇孺并没有降速,反倒是抽起马鞭从孩童头上跨过。

    留下一群瘫软在地的人,孩童哭声妇人咒骂声并没有影响他。

    驱着马就往谢宁面前走去。

    谢宁亲眼见到马蹄越过小孩,只差一点就蹬到脑袋爆浆,还掀翻好些打到粥要离开的人,小孩装粥的大碗碎了一地。

    惊恐过后就是发怒。

    “楼日天,你眼珠子瞎不成,没看到有人?”

    楼日天是承恩侯府二房最小嫡出公子,楼梦言则是大房的小姐。

    他勒住马,脸上不怀好意笑,一字一句吐出。

    “那哪有人,没看到。”

    说罢手又往布袋里掏,在谢宁怒目之下拿出一把蒲公英,嘴角带着得意地笑。

    “听说你来这摆摊,特意给你送花来着。”

    最后一个字落下后,就在谢宁眼皮底下往布粥锅三四下晃荡,蒲公英毛絮顷刻间散开,落在四处,首当其冲就是锅里。

    “花也送完了,小爷我就告辞。”

    楼日天调转马头,又一次冲散人群,不忘嚣张地回头朝谢宁招手。

    这对谢宁来说是奇耻大辱,堂而皇之伤她的人,又毁她的粥,挑衅于她后竟然潇洒自如策马离去。

    谢宁怒而追了上去,有仇一定要当天解决,免得晚上失眠。

    她着急环顾四周,马车肯定是追不上,她只需要一匹马。

    莲芳带着侍卫追在小姐身后,小姐往府衙门口跑去,毫不犹豫抢过刚从府衙牵出来的良骏,领头的衙役大声喊道“三小姐,使不得。”

    谢宁是会骑马的,她胆子大,长鞭一抽马吃痛飞奔出去。

    这回莲芳和侍卫们是真的害怕,她家小姐盛怒之下可什么都做得出来,万一有什么好歹,她们几人死定了。

    侍卫们都不用莲芳发话,大着胆子把府衙的三匹马也都给抢了,朝着小姐的方向追去,留下莲芳独自善后。

    谢宁沿着城门大道奔走,没一会儿就见楼日天在集上闲看,午时的集市人不多,只有摊贩在整理货物。

    “有种你给姑奶奶我下来,我要撕了你。”

    谢宁气得直嚷嚷。

    楼日天没想到她会这么快追来,把手中吃了一口的冰糖葫芦扔掉,有趣地发笑。

    “哟!大小姐,一个人胆子都这么大,佩服,先追上我再说吧!”

    迎着烈日往城门的方向跑走。

    他要耍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相府三小姐,出了城门又因骑术不精,有个缺胳膊少腿的可不怪自己,谁让谢宁自己纵马狂奔。

    打定主意后他故意挑衅谢宁,在她要追不上时故意激怒于她。

    谢宁身体紧绷着,不只是气得,还要分神躲避道路上出现的人和货车,眼中直盯着前方身影,闪烁着愤怒的火焰。

    两人追赶来到外城东门,东门郊外往左走是成片的田地,右走是一片林子,驾马直走的官道多是往来下个城池的走商。

    楼日天一路畅通无阻,自然甩谢宁一大截,就在城门外优哉游哉踏马。

    确保自己在赶来的谢宁目光中后,又扬鞭而跑,惊起路上尘土。

    谢宁在怒意的驱动下,浑身拥有用不完的劲,顾不得喘息,一定要追上楼日天。

    不知是对方有意放慢速度,还是谢宁自己风驰电掣,很快就和楼日天不相上下追赶,楼日天还频繁回头大放厥词,声音之大就怕谢宁听不到。

    谢宁口干骂不成,一个劲要追上他,视线划过远方,几个商贩的驴车往她们赶来,车上还坐着抱着孩童的女人,她头皮发麻心脏狂跳不止。

    “楼日天,快停下,前面有人。”

    谢宁拉紧缰绳,双腿夹紧马腹,内心发怵,全身伏在马背上,马匹虽没有立刻停下,速度已然骤降。

    楼日天回头已经来不及,他的速度太快,没有把握能毫发无损勒马,他看着面前慌乱错开的驴车,下定决心。

    最前面的车板上就几袋货物,不高,他可以驱马踩着越过。

    扯着缰绳,让马的颈部靠近他的上半身,上肢腾空而跳,马匹前肢落地塌响,后肢瞪着车板踏进。

    车板裂开,车上货物掉落,被划破的布袋散出谷子。

    堪堪抱着孩子下车的妇人被吓软在地,就趴在车板旁边护着孩子。

    完美一跃,楼日天自信回头,正要看看谢宁是不是被他超凡脱俗马技折服,手下的红棕马突然受惊,疯狂地甩动。

    直接把楼日天甩掉后,才平静下来,缓缓地围着倒地不动的楼日天踏步。

    突变就一瞬间发生。

    没有人知道好好的马会发疯。

    地上的妇人已经被扶起,一名着粗布衣袍的中年男人往楼日天走去。

    谢宁见那名褐衫妇人被几人围着检查伤情,自己又不会帮忙,就骑马也往楼日天倒的地方去看看。

    直到看清楼日天嘴角带着血丝,人一动不动,她开始后怕起来,这人要是死了,就又要给家里惹麻烦了。

    战战兢兢看着蹲在楼日天边上的粗犷,留着小羊须的壮汉,怯生生开口。

    “地上那人死了?”

    陈奎来这可不是看人死没死,他要取回马屁股上银针,银针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没入畜生体内痕迹很浅,针上有使畜生发狂的药。

    他抬眼瞧着那位脸色发白小娘子。

    “你是他何人?”

    刚刚所有人都看到倒地之人不计后果冲过来。

    “我和他不熟,但他不能在我边上死了啊!”

    谢宁摇头撇清关系。

    “命好,没死,昏过去而已,身上最多有点擦伤。”

    陈奎起身要走,谢宁已经下马来到楼日天身边,撤下他腰间的钱袋子,垫了垫没多少。

    急忙叫住壮士:“你先别走,就算他昏死过去也要赔偿伤的人和损坏物件,他的钱袋子你拿走吧!”

    “不会有人找你麻烦的,一切都是我干的。”

    谢宁睁着亮晶晶眼睛看着愣着的壮士。

    陈奎有些意外,但拿起钱袋子也干净利索,又听到小娘子有些为难喊他帮忙。

    “你能不能翻一下他腰下左侧里衫,里面可能会有个藏钱的口。”

    陈奎没有问为什么,蹲下掀开衣服,精准在腹间左侧摸出两片金叶子和一张银票。

    谢宁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开口。

    “这些银钱就当是给你们的补偿,你们快收拾走吧!我的侍卫一会儿就要来了。”

    话落又从自己荷包中倒出银子,只剩两粒碎银,都递给壮士。

    摆摆手让他们离开。

    陈奎没有犹豫,这位当是官家小姐,行事如此豪放必是有仪仗,他能感觉到附近有高手藏匿的气息。

    陈奎向小娘子告辞后就随着几辆驴车离开。

    谢宁找了棵树坐下休息,拿起水袋喝水,扣紧袋口时又扯到掌心的红痕,皮有些磨破但好在没流血。

    看着躺在烈日下的楼日天,真是活该,这一趟她遭老罪了都。

    今天的日头过于炎热,连一丝风都没有,她是搬不动楼日天的,倒是好心从马匹背上袋子里找到一块白布,盖着白布的楼日天当不会被晒死。

    现在只要等着莲芳来找她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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