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已是残冬,鹭神殿外仍堆银砌玉,寒风萧瑟

    南境大军凯旋归来,夙京百姓皆高振欢呼,此次一战可保边陲百年安宁,除却百姓,最高兴的便是帝尊

    皇城内如雪砌冰雕一般,一片白霜

    诺大皇城内只见一人身影。穆翎行步如风,乌黑发髻沾染上残雪痕迹,墨蓝厚绒大氅随着步履漾起层层涟漪,随之身上的残雪也被抖落

    殿外侍女见穆翎前来,熟练侧身,扯嗓朝殿内禀道:“启禀帝尊,陨止宫弟子穆翎求见”

    “进”男人的声音清润,明显不是帝尊的嗓音

    穆翎掸去身上残雪,迈入殿内;鹭神殿内炭火烧的红艳,阁内暖如春日一般,与殿外冷冽寒风迥然不同。明烛帝尊一身白玉锦袍,端坐案前,手持书卷;身旁站着一位身穿雪狐裘裳,手持墨扇的俊俏郎君,两人谈谈笑笑,见穆翎进来才收了笑意

    穆翎一路途径风雪,不免带入几分寒气;她曲膝而跪,掌背贴额,俯身向帝尊行跪拜大礼

    “臣女穆翎,参见帝尊,历经三月,北鸢与我国边境之战已了,期月之内质子便会抵达夙京”

    北鸢与南境乃灵界内两大主国,在灵界内各执一方,北鸢以武立国,而南境更重礼制。千年来两国也算互不侵扰,和平共处,只是近百年来北鸢屡次进犯南境,以至于两国战事不断,此次穆翎被遣抗击北鸢敌军,与其缠战三月之期,方保边陲防境不失

    此前明烛也派遣过其他贵族将军前去边陲行军作战,却一一败之。后由陨止宫师尊白旻举荐穆翎,才有如今南军大胜之局面

    墨尧见穆翎进殿,眸眼一亮,面露稍喜。反而明烛并未抬眼,只淡淡应了一声“好”

    “穆翎立下如此战功,帝尊打算封赏她些什么啊?”墨尧墨扇掩面,俯身在明烛一旁

    明烛放下书卷,缓缓抬眼看向跪在殿中的女子,三月边境生活让她本来白皙的肌肤染上风沙之色,但胜在脸蛋精致秀丽,柳眉之下的那双眼睛清澈明亮,薄唇若水含瓣。她妆容素雅,发髻上只有一银簪,比起临行前干净飒爽的束发,现在的她反而更像一个温婉闺中女子

    “你想要赏赐?”明烛看着眼前的女子,言语中带着些许嘲意

    “臣女不敢,抗击外侮乃臣女作为南境子民之本责,臣女只求帝尊圣体康健,家国安宁,万不敢奢求帝尊奖赏”穆翎再次俯身拜下去

    南境重礼制,也更重血脉。穆翎无贵族出身,无王室血脉,即便穆翎军功累累,明烛也十分轻视这类身份微贱之人,就算她是陨止宫太师的首席弟子,这些年征战的战功也不能为她争得一个封赏

    明烛哼笑,似是对穆翎的自知之明感到满意。于明烛而言,像穆翎这样的身份低贱之人,能有机会替国征战乃是她之幸,若她还企求能有什么奖赏,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我听说,你昨日就已回京,为何今日方才觐见?”明烛眉眼尽显柔和,语气平缓却无形中带着上位者的威仪

    穆翎未能及时向帝尊回禀战报,这不敬帝尊之罪可大可小,若帝尊顾念她征战之功也大可不必在意,但若是非要细细追究,穆翎也却有其罪

    而这孰功孰过,全在帝尊一念之间

    穆翎思忖片刻,缓缓开口道:“回禀帝尊,昨日臣女入京时便已丑时,臣女感念帝尊赐予臣女行兵之资,不敢惊扰帝尊;且听闻帝尊近日圣体抱恙,臣女忧思不已,夜不能寐特去寻了芷灵草,献给帝尊”

    芷灵草生于绝崖之上,百年难寻一株,即使是整个夙京中怕是也寻不出第二株。且因其功效卓绝,传言能妙手回春,所以还有“回春草”之别名

    说罢,穆翎手中幻化出一紫檀方盒

    一旁侍女接过方盒呈至明烛案前,明烛揭开盒案,一株五瓣金蕊,灵粉飘然之花静静躺于盒中

    墨尧视线落在盒上,深如暗泉的眸眼也生出一丝波澜

    看来穆翎这是早有准备,可回春草不同于一般灵草,若要寻得一颗,其中艰难谁人能知呢

    明烛凤眼微卷,嘴边扬起微不可察的笑“你能有如此心意,吾心甚慰 ”

    墨尧扇面一击掌心拢上“帝尊,我殿内可都没这好东西呢?帝尊坐拥天下,何种宝物不曾拥有,这芷灵草不如帝尊赐给微臣,说不定臣还能靠这灵草做聘礼求得一门好亲事呢”

    明烛斜视墨尧,嗤笑一声“吾还不知道你?你墨世子身边什么时候缺过对你暗送秋波的女子”

    “行了,吾还有公务处理,你们都退下吧”明烛挥挥手,圣心大悦,他也不再追问穆翎边陲战事

    穆翎与墨尧行礼退出,二人在门槛处对上视线,心照不宣的一前一后行至廊外

    直至不见人迹处墨尧方才开口“你要我在陛下面前替你说话,就为了送他一株回春草?”

    穆翎步履止在小亭内,眸光投向亭外,平静的皇城内寒风四起,貌有大雪泼然的预兆

    她清绝秀目中是深不见底的谋算“赠他回春草是为讨好自保,这只是第一步,帝尊不愿封赏无身份血脉之人,无非是惧怕王室地位受到威胁,但若他知道我对兵权并无欲念,对我的戒备也会松下几分”

    “以为我对帝尊的了解,即便你无意兵权,那他也未必会封赏于你。南境多年来根深蒂固的血脉传统,怎会轻易打破”墨尧对这位帝尊的了解不少于穆翎,身居高位者,心如深渊,难以揣摩

    “不必他想不想,而要他必须做”穆翎胸有成算,意志坚定,此事她非做不可

    墨尧狐疑道:“你的意思是……逼他…”

    见穆翎默然未答,墨尧似是懂了她的意思,会心一笑

    墨尧与穆翎二人从小结识,也算半个青梅竹马,若说这世上除了师妹,也就墨尧最了解她了;他解穆翎的处境艰难,明白穆翎只是想在这乱世中为自己争得一隅立足之地,所以他理所应当的愿意助她一臂

    “你素来是最有成算的,行,那我喝酒去了”墨尧仍然面上一副娇俏风流郎君模样,仿佛无论何事都不足放在心上

    须臾间,夙京又飘起飒然大雪,亭前雾凇压坠松枝。南境的雪一向最是最冷的,冷的沁人心骨,寒透脏脾…

    穆翎只身返回陨止宫,她昨日归时太晚,城门已下钥,在城外借宿一晚今日方才进京,还未曾来得及去向师尊问安

    陨止宫悬于南境上空一隅,白墙黛瓦,云雾缭绕,四周翠竹排列,岛上两条玄铁锁链连接沧澜海。陨止宫门前矗立一座神女塑像,正门中央一道金色无形符咒用于拦截外人

    南境内各适龄男女皆于此地修习,陨止宫不仅教育弟子学识,也授剑道仙法,宫内以弟子命灵排名。所谓命灵,便是弟子自身天赋,陨止宫内有一命天石,初入陨止宫弟子都需命天石测命灵,以天资为弟子排序,而穆翎首居剑道第一,乃陨止宫首席大弟子

    穆翎迈入宫门,宫中弟子或切磋练剑,或嬉戏打闹,或凝神修养,对于这位大师姐,他们也根本毫不在意

    白旻师尊的寝殿房门禁闭,门殿窗棂上金火符咒坐镇,金火符是防守符咒,看来白旻师尊应是又闭关了

    穆翎正欲离开,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唤住

    “师姐!”向穆翎奔来的人儿一身雾紫云纹绣袍,乌发飘然,瓷玉肌肤映衬着她水蓝的眼瞳,袅袅婷婷,美愈天人

    穆翎眉眼浮现出少见的笑意“师妹”

    池清涟芊芊细手拉住穆翎,喜不自胜

    “师姐,你来见师傅?师傅昨日刚刚入关,恐怕得百年后才能见得”

    “是啊,刚想回去找你”

    穆翎与池清涟二人回到弟子的宿处,方院。房中一道金丝乌竹屏风将房间隔成两处,池清涟爱花,窗台上还放着新折的红梅,沾染着昨夜的雪

    穆翎取下厚绒大氅,置于木施上

    “你在宫中还好吗?可曾有人来叨扰你”

    池清涟拢了拢袖口,那双好看的眼瞳晦暗不明,声音虚沉道:“没有”

    在陨止宫内,池清涟是与穆翎同样的无血脉之人,更甚至于,她们都是白旻师尊拾回的遗孤,是否属于南境之人都未可知。池清涟的眼瞳与常人有异,是天生的水蓝色,本来是一双好看的眼瞳却被当做宫内弟子欺辱她的理由;人们总是对未知的东西感到害怕,将与他们不同的人归为异类,欺之,辱之。以此来建立自己的威信,当他们了解她并无危害后便更加肆虐的凌辱

    整个陨止宫内,只有穆翎护着她,教她反击,替她出气,两人相依相偎,亲密无间

    “对了师姐,我听说边陲有一劫砻狱,里面关的妖兽凶恶无比,最近边陲防境动荡,妖兽四散,师姐没有遇上吧”

    “回程时遇上过一个,不过放心,伤不了我”穆翎的视线落在案上的瓶瓶罐罐中

    “那就好”池清涟望着穆翎,笑意清浅

    “你又做新药了?”穆翎拿起案上的琉璃瓶子,透明的瓶身可见其中流光溢彩的液体,宛若夜间星河,银光斑驳

    可往往外表越是美丽,就越是危险

    “这不是灵药,是毒”

    池清涟在剑道上实在毫无天资,但在医灵方面却是天赋异禀。经她所出的灵药比普通医师所制功效更加卓著,且至多连皇宫内医师都难解的疑难杂症她却能轻松应对

    “毒药?从前我让你做些防身你都不肯,如今怎得想做了”穆翎对池清涟能制毒并不讶异,但是她此前一向不喜制毒,如今倒是奇了

    “不是师姐常说要我做一些给自己防身嘛,只是研究研究打发时间罢了”池清涟一边说着,一边摆弄着手中的药瓶,隐隐掩饰着些什么

    “是不是鹤离又欺负你了?”穆翎敏锐的察觉不对

    鹤离一向欺弱惧强,宫内弟子中,便是他带头欺辱池清涟最甚。每每有人欺辱池清涟多半都是与他有关,可若是要问为什么,或许只是因为他闲来无事,又或许是他真心厌恶她而已。由此缘故,穆翎与他积怨已深,甚至可以说是水火不容

    池清涟在宫中剑术不敌他人,穆翎虽有心护佑她,却也不能时时刻刻,便总有让人乘虚之机,譬如她边陲行军这三月之期

    穆翎起身欲去寻鹤离,却被池清涟拦住

    “师姐,没有,我真的没事”

    穆翎若是前去找鹤离争论,定会出手打上一架,届时青夭师尊一向偏袒鹤离,穆翎说不定会领一顿责罚,穆翎虽不在意,池清涟却不忍因己牵连师姐

    “若你今日纵容他人欺辱,只会换得他变本加厉,你的退让毫无意义”

    “师姐,我都明白,只是这次,你别再管了”

    穆翎怒其不争“你性子如此柔善,我不能护你一世,终究要你自己有自保之力,你明不明白”

    “师姐待我之心,我都明了,师姐放心,以后绝不会了”

    穆翎明白池清涟不愿招惹是非,池清涟柔善,可穆翎却是眼中揉不了沙子之人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穆翎面上答应池清涟,眸中升起不易看破的诡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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