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雨胭脂点点消，半开时节最妖娆。
海棠花开盛极，漫天纷纷花雨里，剑影流转，衣袂翻飞。
两个身影穿梭于海棠花树间，惊落了又一场纷飞花雨。
花瓣碎落，寒衣剑闪着暗幽光芒，即使刻意收了力度，凌厉的剑招还是轻易挑下了绯衣姑娘手里的轻衣剑。
电光火石间，叶寒尘放弃攻势拉住了差点踏空跌落的叶寒绮。一时不察，被夺了手中的剑。
叶寒绮狡黠一笑，手腕翻转，这以杀伐果决著称的寒衣剑，在她的手下开出了绚烂华丽的剑花。
叶寒尘满无奈一笑，语气是藏不住的宠溺，“师妹的剑花，可比谷中不败的花开还要惊艳，只是剑法……”
“剑法不对？”叶寒绮低头转了转手腕，寒衣剑暗芒幽幽。
叶寒尘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寒衣剑，“此剑原为前朝一位将军所铸，剑气磅礴，杀意难挡。可在师妹手里，不见杀戮之意。”他道出她无意练剑，也无意江湖纷扰，“师妹练剑不以见血不以杀。”
他说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也不反驳。扬起一抹笑意，反问道，“师兄这话，是说练剑只为杀戮吗？”
叶寒尘笑笑，“非也。我想你的剑永不沾血。”
叶寒绮轻笑，大名鼎鼎的寒衣剑被她丢回它主人手里。另一只手里的轻衣剑又结出了几朵绚烂剑花，并不像是把他的话听进去的样子。
叶寒尘看着那把轻衣剑，轻便、精致，好似生来只为被谁放在手中玩赏就好。
看着眼前之人信誓旦旦的模样，叶寒绮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一笑而过。
两人离开后，花树间走出一白衣公子，与林间绚烂的春意不同，他的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化不开的寒意，不过却是恰好，与他眉目间的苍白病意相融，难掩风华。
他在欣赏半山花开，可看过方才那一场剑舞，这灿烂的花事总感觉少了点什么，索然无味。
青衣小童匆匆赶来，大喘粗气，作揖的手有些无力，“少阁主，原来您在这，谷主刚回来了，正要见您呢。”
看着眼前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小童，江楚陌略有愧疚，温声致歉，“你可找了我很久？”
带路的小童听到这话后脸蓦然一红，少阁主看着清冷绝尘的模样，却那么温柔地同他说话。他腼腆一笑，不好意思道，“嘿，也不是太久啦。我就想着谷主还没回来少阁主可以先到处走走嘛，但是没想到少阁主您才出来一会，谷主就回来了，我就想着快点去把少阁主找回来。但是没想到少阁主您走得那么快，我又追不上，就只能到处找找……”
走进大厅，好不容易说了一路的小童才终于不再念叨，看见主座上的谷主和师兄叶寒尘，他立即恭敬地行礼，“谷主，师兄，少阁主到了。”随后难得安静地退下。
叶谷主闻言转身，堂下站着白衣少年。故人之子，却非故人之资。眼里闪过一抹惊艳，缓缓开口，“少阁主一路舟车劳顿，是我们招待不周了。”
站在一旁的叶寒尘注意到了自家师父目光中的惊艳，也难免好奇地打量眼前之人：一身白衣胜雪，仿佛天上谪仙，俊美容颜，却难掩其眉目间的清冷。
感受到打量的目光，江楚陌向老谷主的身后扫了一眼，是不久前在后山见到的那位梅谷大师兄。两人的视线相遇，于是相视一笑，江楚陌脑海中出现四个字：温其如玉。
也不忘向老谷主微微一鞠，行了一个晚辈之礼。江楚陌温声道，“谷主言重了，谷中美景名闻天下，能得一观，乃楚陌之幸。”
叶老谷主闻言大笑，“承蒙不弃，少阁主多留一段时间。曾经你父亲 ，老夫记得他也是极喜谷内半山梅林。”
闻言，江楚陌略一迟疑，而后缓缓道，“晚辈此次前来，正因家父。”
听及此言，知道他们需要密谈，叶寒尘知趣告退，“师父，师妹还在练剑，徒儿去看看。”
叶谷主附和点头，叶寒尘走出几步后又被叫住，只听叶谷主细细叮嘱，“阿绮的剑法，还有许多地方不太娴熟，你有空多陪她练练。”
“是。”叶寒尘应声，而后离开。
房门关合，江楚陌自怀中取出一枚玉佩，双手呈上，“晚辈持师门旧物求见谷主，为一不情之请。为此，千机阁愿付出一切代价。”
不惜一切代价。
听这句话，就知不是什么简单的事。若是简单，想来也不会求到这远离江湖纷扰的梅谷来。
接过江楚陌手中的玉佩，摩梭着上面的花纹，老谷主一时心情复杂。
倒也没忘了还站在一边的江楚陌，“这枚玉佩，是老夫年少时的一个承诺，持此可得梅谷一个允诺。少阁主不妨先说说所为何事？”
江楚陌也不多作掩饰，“不瞒谷主，家父多年前在南境一役中身受重伤，至今未愈。这些年药谷倾尽全力，还是不见起色。直到前些日子，千机阁在南境探子传回消息：南境之毒，唯有施毒者本人可解。”
想起江千承和南境大祭司的那段过往，老谷主无奈一笑，“你说迦月啊，她早不在人世。”
“的确，晚辈也知此毒当今世间无解。”
只是他话锋一转，“听闻梅谷有一秘术，可以分引他人体内毒素。”
老谷主一顿，抬头再看眼前之人，想从他这面色无波看出些许端倪。
他盯着眼前这年轻的后辈，语气依旧温和，“少阁主能找到老夫这里，想必也了解过，我梅谷有秘术，可无解毒之法。若行此法，非至亲骨血不可。其间凶险难测，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江楚陌依旧笑着，不改神色，“自然，风险至极，也是诚心相求。”
老谷主倒是真心敬佩这个后生的面不改色了，两人目光相对，倒是他先移开了眼。
言尽于此，多说无益。
“想来江阁主的情况不太好了，既是少阁主身为人子一片诚心，老夫没有理由拒绝。”
“忽识海棠花，令人只叹嗟。今日见此景，方知古人诚不欺我。”
叶寒绮顺着声音抬头看去，一抹雪色自林间走来。晚来林间微风轻拂，纷纷扬扬又是一场落花雨。
梅谷向以美景盛名，谷中之人亦是俊美容颜，可江楚陌白衣胜雪，眉目间那一抹化不开的清冷硬是将这漫山花色压了下去。
“什么？”
坐在海棠花树下的叶寒绮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有一瞬间愕然，抬头看向来人。
“在下是说，寒绮姑娘人比花娇。”
闻言她却低头轻笑，“少阁主确定说的不是自己？”
海棠花开未开间，轻风细雨，一人身长玉立，一人倚树而坐。
花期半月过，春意渐阑珊。
在梅谷，最不缺的是花，就连花期都比其他地方要长。
江湖中津津乐道的是梅谷培育出了一株绿梅，天下爱花爱梅之人无不意动。千机阁阁主江千承就是其中之一，他比别人幸运的是得了梅谷谷主之邀共赏绿梅。
“各位至此，乃梅谷之幸。家师已经恭候多时了。”叶寒尘早早就守在梅谷外等候千机阁一行人。
青衣小童将众人引至花厅，山水屏风后煮水沸腾，水汽氤氲，原本需要煮茶待客的小童看见坐在水汽朦胧中的叶寒绮，自觉地转身退下。
座上的老谷主看着眼前一行人，都是故人。目光无意间扫过屏风，转而对着叶寒尘吩咐到，“寒尘，你带江阁主先于后院休整片刻，我随后就来。”
莫老在江湖上素来医术冠绝，可是在药谷潜心钻研十多年未能解了江千承身上的毒，如今病情更是一度恶化，不得已只能求到梅谷来。
梅谷有秘术可以牵引毒素，他信。可他这么多年束手无策的毒，他不信梅谷就有办法。只是如今江千承的情况实在糟糕，对于江楚陌的冒险行径他也只能保持沉默。最终还是放心不下的莫老，带着自己的得意门徒云浮随众人一起南下。
江楚陌心里清楚莫老一路上的纠结矛盾，不过他要跟着，江楚陌也不拒绝。
一路上哼哼唧唧的莫老和沉稳的叶谷主对比下来就是一个老小孩，他也转过身对云浮吩咐，“徒弟，你跟着去，江阁主的身体情况你清楚。”
在场的人都熟知莫老脾性，对他的小脾气也就一笑置之。
叶谷主见江楚陌嘴边一直挂着的淡淡笑意，一时之间连他也说不清楚这个小辈是否就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相信梅谷，还是说其实留下了连他也看不出的后招。
察觉到叶老主的视线，江楚陌恭敬地行了一个后辈之礼，看得一边的莫老又是牙痒跳脚。
“叶老头，人命胜天，你就少摆谱装腔了。也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几把刷子。”
显然他们是多年故友了，叶谷主笑着摇头，还是这么孩子气，却也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既然江阁主的情况已经这么不乐观，我们救人为先。”
走到屏风前略一停顿，“阿绮，你便在此煮一壶清明新茶。等到此间事了，为师要与故友叙旧。”
屏风之后的女子起身微微行礼，“是。”
后院客房，云浮正在为江千承施针调理气息。
叶寒尘心惊江阁主的情况已经这般糟糕，江湖上却未闻风声。令他更加不解的还是自家师父什么时候有了妙手回春的能力，不过也只是惊奇而已，并未再更多深究。
老谷主同江楚陌没晚几步也到了。
情况太不乐观，等不及他们多作纠结。
老谷主沉声，“请少阁主带令尊同入。”
“不行！”莫老抢先出声，“老头子一生淫浸医术，能帮你不少忙。”
莫老实在放心不下，面对病患生死，他向来是认真严肃的。
老谷主心里明白墨老的为人，可是在这件事上他态度坚决，“梅谷不传之术，从不现于人前。”不理会莫老的抓狂质疑，叶谷主这话是对着江楚陌说的。
“好。”
这是江楚陌的回应，然后对着满身怨气的莫老开口，“烦请师叔稍等一二，左不过也就几个时辰。”
云浮见江楚陌示意，犹豫片刻，他向前安抚起自己师父。
三人就在莫老的嘟嘟囔囔中没了身影，云浮扬起一抹极淡的笑，他这个师弟啊，向来如此，无人能动摇一二。
一意孤行，却又莫名令人信服。
半个时辰后，梅谷的密室中尽是弥漫的白雾氤氲。一声轻响，西南角的暗门打开，脚步微作，行走间衣摆荡开了水雾。
纯白的斗篷将身形盖住，也遮住了大半张脸。
老谷主不做惊讶，熟稔地退至一边。
看她绕着江氏父子二人细细打量一圈，手指在一旁准备好的银针流连。随着这般动作，可见她袖间沾染的海棠花叶。
终于，手上的动作停顿，指间捻起一根银针，闪着幽幽暗芒。
“大祭司。”
循声偏头望去，是老谷主挣扎不安的神情。
未被遮住的嘴角轻扯，是嘲讽，也是无声询问何意。
“依你此举，也算救江千承一命。只是如此大费周章，你所求又为何？”
江千承的情况熬不过几天，江楚陌也因迦月当年的迁怒从娘胎里就带了寒症，都让药谷束手无策，都是天下无解。
就算因为迦月而迁怒，也犯不上南境大祭司千里迢迢来到中原，只为给人布个局。然后顺便给两个身中不解之毒的人续命？
“救人。不行吗？”只是她的声音满是戏谑，“意趣横生，不想他们那么早死。顺手救一救。”
略一停顿，“不过这都把人送到我面前了，才问我意图，您这，多此一问啊。”
“……”
老谷主一时无话。
他站的位置，只能看清她大概的动作。银针一根根落下，药水一瓶瓶倒进碗里，最后匕首划过手心，鲜血和药水混合成诡异的紫色。
指尖拨弄，银针再次起起落落。
大半个时辰过去，总算停息。
这次嘴角扬起，语气中满是愉悦，“怎么算毫无收获呢？救了人，下了毒。日后无论如何，命在我手里。既然决定，强行留下一个将死之人，想来少阁主也不是没想过要付出的代价。”
老谷主没再问，只是上前对着昏迷的两人输送内力。
那人早不知什么时候就走了。白雾渐渐消散，除了西南角一片沾了尘泥的海棠花瓣，没留下第四个人来过的痕迹。
又一个时辰过去，江楚陌悠悠转醒。
老谷主收手，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他晃晃悠悠地打开密室的门，门外早就等得焦急的几人连忙向前走来。
莫老先探过江氏父子的脉象，毒还在，可情况在好转。
他一时没说出话，还是晚他一步的云浮惊奇道，“江阁主这是，没事了？”
“体内的毒素分引，毒性变弱，可以内力压制住。”老谷主解释，只是他有气无力被叶寒尘搀扶的样子似是不太好，莫老拉过他的手。
“你耗损了半生功力！”
莫老怔住，他从前只知梅谷这个老头子极重当年的诺言，所以他同意江楚陌的请求并不意外。可他真能为了这个诺言付出自己半生功力，确实出乎意料。
叶寒尘心惊，“师父！”
老谷主却只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无妨，当初的那个承诺，值得。”
除了老谷主在场众人都不知道这个承诺背后的故事，只看老谷主的神情，谁也不敢多说。
莫老要为老谷主诊脉疗伤，却被拒绝了，“不必了，江阁主最好能到药谷养伤，想来月余就会见效，老夫决定闭关一段时间。”
说罢长叹一声，语气中难掩倦怠，“今年清明的茶，你们是喝不上了。在谷中若是各位有什么需要，找我的大弟子寒尘即可。”
随后转身进了院子，门一关，不和任何人多言。
谷主闭关，药谷一行人忙于照顾江氏父子，没有人还记得花厅之内煮下的那一壶清明新茶。
只有煮茶之人独饮。
还是那个青衣小童于百忙之中前来告知，“寒绮姑娘，谷主旧伤复发，决定闭关，各位客人可能不会过来了，您就不必在此等待了。”
将手中那一杯已经冷透的茶水倒掉，叶寒绮向屏风之外的人轻轻点头，“好，知道了。”
人走茶凉，依旧在沸腾的水似乎还在叫嚣着不甘，最终却是窗外落花无意间飘落在杯盏中。无人来品的香茗，终是与落花各自沾染尘埃。
海棠花开盛极，漫天纷纷花雨里，剑影流转，衣袂翻飞。
两个身影穿梭于海棠花树间，惊落了又一场纷飞花雨。
花瓣碎落，寒衣剑闪着暗幽光芒，即使刻意收了力度，凌厉的剑招还是轻易挑下了绯衣姑娘手里的轻衣剑。
电光火石间，叶寒尘放弃攻势拉住了差点踏空跌落的叶寒绮。一时不察，被夺了手中的剑。
叶寒绮狡黠一笑，手腕翻转，这以杀伐果决著称的寒衣剑，在她的手下开出了绚烂华丽的剑花。
叶寒尘满无奈一笑，语气是藏不住的宠溺，“师妹的剑花，可比谷中不败的花开还要惊艳，只是剑法……”
“剑法不对？”叶寒绮低头转了转手腕，寒衣剑暗芒幽幽。
叶寒尘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寒衣剑，“此剑原为前朝一位将军所铸，剑气磅礴，杀意难挡。可在师妹手里，不见杀戮之意。”他道出她无意练剑，也无意江湖纷扰，“师妹练剑不以见血不以杀。”
他说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也不反驳。扬起一抹笑意，反问道，“师兄这话，是说练剑只为杀戮吗？”
叶寒尘笑笑，“非也。我想你的剑永不沾血。”
叶寒绮轻笑，大名鼎鼎的寒衣剑被她丢回它主人手里。另一只手里的轻衣剑又结出了几朵绚烂剑花，并不像是把他的话听进去的样子。
叶寒尘看着那把轻衣剑，轻便、精致，好似生来只为被谁放在手中玩赏就好。
看着眼前之人信誓旦旦的模样，叶寒绮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一笑而过。
两人离开后，花树间走出一白衣公子，与林间绚烂的春意不同，他的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化不开的寒意，不过却是恰好，与他眉目间的苍白病意相融，难掩风华。
他在欣赏半山花开，可看过方才那一场剑舞，这灿烂的花事总感觉少了点什么，索然无味。
青衣小童匆匆赶来，大喘粗气，作揖的手有些无力，“少阁主，原来您在这，谷主刚回来了，正要见您呢。”
看着眼前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小童，江楚陌略有愧疚，温声致歉，“你可找了我很久？”
带路的小童听到这话后脸蓦然一红，少阁主看着清冷绝尘的模样，却那么温柔地同他说话。他腼腆一笑，不好意思道，“嘿，也不是太久啦。我就想着谷主还没回来少阁主可以先到处走走嘛，但是没想到少阁主您才出来一会，谷主就回来了，我就想着快点去把少阁主找回来。但是没想到少阁主您走得那么快，我又追不上，就只能到处找找……”
走进大厅，好不容易说了一路的小童才终于不再念叨，看见主座上的谷主和师兄叶寒尘，他立即恭敬地行礼，“谷主，师兄，少阁主到了。”随后难得安静地退下。
叶谷主闻言转身，堂下站着白衣少年。故人之子，却非故人之资。眼里闪过一抹惊艳，缓缓开口，“少阁主一路舟车劳顿，是我们招待不周了。”
站在一旁的叶寒尘注意到了自家师父目光中的惊艳，也难免好奇地打量眼前之人：一身白衣胜雪，仿佛天上谪仙，俊美容颜，却难掩其眉目间的清冷。
感受到打量的目光，江楚陌向老谷主的身后扫了一眼，是不久前在后山见到的那位梅谷大师兄。两人的视线相遇，于是相视一笑，江楚陌脑海中出现四个字：温其如玉。
也不忘向老谷主微微一鞠，行了一个晚辈之礼。江楚陌温声道，“谷主言重了，谷中美景名闻天下，能得一观，乃楚陌之幸。”
叶老谷主闻言大笑，“承蒙不弃，少阁主多留一段时间。曾经你父亲 ，老夫记得他也是极喜谷内半山梅林。”
闻言，江楚陌略一迟疑，而后缓缓道，“晚辈此次前来，正因家父。”
听及此言，知道他们需要密谈，叶寒尘知趣告退，“师父，师妹还在练剑，徒儿去看看。”
叶谷主附和点头，叶寒尘走出几步后又被叫住，只听叶谷主细细叮嘱，“阿绮的剑法，还有许多地方不太娴熟，你有空多陪她练练。”
“是。”叶寒尘应声，而后离开。
房门关合，江楚陌自怀中取出一枚玉佩，双手呈上，“晚辈持师门旧物求见谷主，为一不情之请。为此，千机阁愿付出一切代价。”
不惜一切代价。
听这句话，就知不是什么简单的事。若是简单，想来也不会求到这远离江湖纷扰的梅谷来。
接过江楚陌手中的玉佩，摩梭着上面的花纹，老谷主一时心情复杂。
倒也没忘了还站在一边的江楚陌，“这枚玉佩，是老夫年少时的一个承诺，持此可得梅谷一个允诺。少阁主不妨先说说所为何事？”
江楚陌也不多作掩饰，“不瞒谷主，家父多年前在南境一役中身受重伤，至今未愈。这些年药谷倾尽全力，还是不见起色。直到前些日子，千机阁在南境探子传回消息：南境之毒，唯有施毒者本人可解。”
想起江千承和南境大祭司的那段过往，老谷主无奈一笑，“你说迦月啊，她早不在人世。”
“的确，晚辈也知此毒当今世间无解。”
只是他话锋一转，“听闻梅谷有一秘术，可以分引他人体内毒素。”
老谷主一顿，抬头再看眼前之人，想从他这面色无波看出些许端倪。
他盯着眼前这年轻的后辈，语气依旧温和，“少阁主能找到老夫这里，想必也了解过，我梅谷有秘术，可无解毒之法。若行此法，非至亲骨血不可。其间凶险难测，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江楚陌依旧笑着，不改神色，“自然，风险至极，也是诚心相求。”
老谷主倒是真心敬佩这个后生的面不改色了，两人目光相对，倒是他先移开了眼。
言尽于此，多说无益。
“想来江阁主的情况不太好了，既是少阁主身为人子一片诚心，老夫没有理由拒绝。”
“忽识海棠花，令人只叹嗟。今日见此景，方知古人诚不欺我。”
叶寒绮顺着声音抬头看去，一抹雪色自林间走来。晚来林间微风轻拂，纷纷扬扬又是一场落花雨。
梅谷向以美景盛名，谷中之人亦是俊美容颜，可江楚陌白衣胜雪，眉目间那一抹化不开的清冷硬是将这漫山花色压了下去。
“什么？”
坐在海棠花树下的叶寒绮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有一瞬间愕然，抬头看向来人。
“在下是说，寒绮姑娘人比花娇。”
闻言她却低头轻笑，“少阁主确定说的不是自己？”
海棠花开未开间，轻风细雨，一人身长玉立，一人倚树而坐。
花期半月过，春意渐阑珊。
在梅谷，最不缺的是花，就连花期都比其他地方要长。
江湖中津津乐道的是梅谷培育出了一株绿梅，天下爱花爱梅之人无不意动。千机阁阁主江千承就是其中之一，他比别人幸运的是得了梅谷谷主之邀共赏绿梅。
“各位至此，乃梅谷之幸。家师已经恭候多时了。”叶寒尘早早就守在梅谷外等候千机阁一行人。
青衣小童将众人引至花厅，山水屏风后煮水沸腾，水汽氤氲，原本需要煮茶待客的小童看见坐在水汽朦胧中的叶寒绮，自觉地转身退下。
座上的老谷主看着眼前一行人，都是故人。目光无意间扫过屏风，转而对着叶寒尘吩咐到，“寒尘，你带江阁主先于后院休整片刻，我随后就来。”
莫老在江湖上素来医术冠绝，可是在药谷潜心钻研十多年未能解了江千承身上的毒，如今病情更是一度恶化，不得已只能求到梅谷来。
梅谷有秘术可以牵引毒素，他信。可他这么多年束手无策的毒，他不信梅谷就有办法。只是如今江千承的情况实在糟糕，对于江楚陌的冒险行径他也只能保持沉默。最终还是放心不下的莫老，带着自己的得意门徒云浮随众人一起南下。
江楚陌心里清楚莫老一路上的纠结矛盾，不过他要跟着，江楚陌也不拒绝。
一路上哼哼唧唧的莫老和沉稳的叶谷主对比下来就是一个老小孩，他也转过身对云浮吩咐，“徒弟，你跟着去，江阁主的身体情况你清楚。”
在场的人都熟知莫老脾性，对他的小脾气也就一笑置之。
叶谷主见江楚陌嘴边一直挂着的淡淡笑意，一时之间连他也说不清楚这个小辈是否就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相信梅谷，还是说其实留下了连他也看不出的后招。
察觉到叶老主的视线，江楚陌恭敬地行了一个后辈之礼，看得一边的莫老又是牙痒跳脚。
“叶老头，人命胜天，你就少摆谱装腔了。也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几把刷子。”
显然他们是多年故友了，叶谷主笑着摇头，还是这么孩子气，却也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既然江阁主的情况已经这么不乐观，我们救人为先。”
走到屏风前略一停顿，“阿绮，你便在此煮一壶清明新茶。等到此间事了，为师要与故友叙旧。”
屏风之后的女子起身微微行礼，“是。”
后院客房，云浮正在为江千承施针调理气息。
叶寒尘心惊江阁主的情况已经这般糟糕，江湖上却未闻风声。令他更加不解的还是自家师父什么时候有了妙手回春的能力，不过也只是惊奇而已，并未再更多深究。
老谷主同江楚陌没晚几步也到了。
情况太不乐观，等不及他们多作纠结。
老谷主沉声，“请少阁主带令尊同入。”
“不行！”莫老抢先出声，“老头子一生淫浸医术，能帮你不少忙。”
莫老实在放心不下，面对病患生死，他向来是认真严肃的。
老谷主心里明白墨老的为人，可是在这件事上他态度坚决，“梅谷不传之术，从不现于人前。”不理会莫老的抓狂质疑，叶谷主这话是对着江楚陌说的。
“好。”
这是江楚陌的回应，然后对着满身怨气的莫老开口，“烦请师叔稍等一二，左不过也就几个时辰。”
云浮见江楚陌示意，犹豫片刻，他向前安抚起自己师父。
三人就在莫老的嘟嘟囔囔中没了身影，云浮扬起一抹极淡的笑，他这个师弟啊，向来如此，无人能动摇一二。
一意孤行，却又莫名令人信服。
半个时辰后，梅谷的密室中尽是弥漫的白雾氤氲。一声轻响，西南角的暗门打开，脚步微作，行走间衣摆荡开了水雾。
纯白的斗篷将身形盖住，也遮住了大半张脸。
老谷主不做惊讶，熟稔地退至一边。
看她绕着江氏父子二人细细打量一圈，手指在一旁准备好的银针流连。随着这般动作，可见她袖间沾染的海棠花叶。
终于，手上的动作停顿，指间捻起一根银针，闪着幽幽暗芒。
“大祭司。”
循声偏头望去，是老谷主挣扎不安的神情。
未被遮住的嘴角轻扯，是嘲讽，也是无声询问何意。
“依你此举，也算救江千承一命。只是如此大费周章，你所求又为何？”
江千承的情况熬不过几天，江楚陌也因迦月当年的迁怒从娘胎里就带了寒症，都让药谷束手无策，都是天下无解。
就算因为迦月而迁怒，也犯不上南境大祭司千里迢迢来到中原，只为给人布个局。然后顺便给两个身中不解之毒的人续命？
“救人。不行吗？”只是她的声音满是戏谑，“意趣横生，不想他们那么早死。顺手救一救。”
略一停顿，“不过这都把人送到我面前了，才问我意图，您这，多此一问啊。”
“……”
老谷主一时无话。
他站的位置，只能看清她大概的动作。银针一根根落下，药水一瓶瓶倒进碗里，最后匕首划过手心，鲜血和药水混合成诡异的紫色。
指尖拨弄，银针再次起起落落。
大半个时辰过去，总算停息。
这次嘴角扬起，语气中满是愉悦，“怎么算毫无收获呢？救了人，下了毒。日后无论如何，命在我手里。既然决定，强行留下一个将死之人，想来少阁主也不是没想过要付出的代价。”
老谷主没再问，只是上前对着昏迷的两人输送内力。
那人早不知什么时候就走了。白雾渐渐消散，除了西南角一片沾了尘泥的海棠花瓣，没留下第四个人来过的痕迹。
又一个时辰过去，江楚陌悠悠转醒。
老谷主收手，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他晃晃悠悠地打开密室的门，门外早就等得焦急的几人连忙向前走来。
莫老先探过江氏父子的脉象，毒还在，可情况在好转。
他一时没说出话，还是晚他一步的云浮惊奇道，“江阁主这是，没事了？”
“体内的毒素分引，毒性变弱，可以内力压制住。”老谷主解释，只是他有气无力被叶寒尘搀扶的样子似是不太好，莫老拉过他的手。
“你耗损了半生功力！”
莫老怔住，他从前只知梅谷这个老头子极重当年的诺言，所以他同意江楚陌的请求并不意外。可他真能为了这个诺言付出自己半生功力，确实出乎意料。
叶寒尘心惊，“师父！”
老谷主却只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无妨，当初的那个承诺，值得。”
除了老谷主在场众人都不知道这个承诺背后的故事，只看老谷主的神情，谁也不敢多说。
莫老要为老谷主诊脉疗伤，却被拒绝了，“不必了，江阁主最好能到药谷养伤，想来月余就会见效，老夫决定闭关一段时间。”
说罢长叹一声，语气中难掩倦怠，“今年清明的茶，你们是喝不上了。在谷中若是各位有什么需要，找我的大弟子寒尘即可。”
随后转身进了院子，门一关，不和任何人多言。
谷主闭关，药谷一行人忙于照顾江氏父子，没有人还记得花厅之内煮下的那一壶清明新茶。
只有煮茶之人独饮。
还是那个青衣小童于百忙之中前来告知，“寒绮姑娘，谷主旧伤复发，决定闭关，各位客人可能不会过来了，您就不必在此等待了。”
将手中那一杯已经冷透的茶水倒掉，叶寒绮向屏风之外的人轻轻点头，“好，知道了。”
人走茶凉，依旧在沸腾的水似乎还在叫嚣着不甘，最终却是窗外落花无意间飘落在杯盏中。无人来品的香茗，终是与落花各自沾染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