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青冥殿开。

    入夜点灯,禁喧声。信徒簪花持灯上山,侯于青冥殿外。

    至夜半,十二神侍女同大祭司由青冥殿至若水河畔若木林祭坛。

    祭司于神女像下聆听神谕,鼓起铃响,信徒取若木之华放于心口,吟唱歌谣。十二侍戴魈头,于祭台起舞。

    声停,舞毕,魈头置于神女像前,投火焚烧。

    从祭台往外,众人跪于若木林中。

    月落天明,大祭司取神女像前清酒洒向朝阳,吟唱祷辞。

    过若水,掷若华于其间。

    流水落花远走,为礼成。

    山下昭城因有若水流经,信徒沿水奉花以换水中若华。因此衍生月下集市,三天三夜花开不断。

    青冥殿有半山石阶,由那座石门一路延伸到下来,半座山如今都挤满了前来观礼的信徒。

    江楚陌就藏在人群中。

    远远地,有人自那石门走出,叫着整个昭城瞬时噤了声。

    着月白色的女侍提着灯分散在台阶上,将人群分隔开来。而后是十二个扮作鬼怪模样的人一路打打唱唱跳出来。

    在最后的是那位大祭司,一身黑袍,衣摆上的暗纹在月光下流光溢彩,似是古老的咒语,又似自九天传下来的符纹。

    不同于旁边的那些人各色各样的魈头,她只遮住了上半张脸。

    一半狰狞鬼面,却与露出的半张脸形成鲜明对比。往下是莹白的脖颈,被层层黑纱盖住,顿时神秘感胜过了狰狞。

    江楚陌看着她由远走尽,路过他,又走远。

    不得不承认,眼前之人是受南境万民朝拜的大祭司迦若,没有一星半点他的阿绮的影子。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的阿绮就被困在那一身黑袍之下,只要把她带出去,就总会找得到他的阿绮。

    对江楚陌来时,南境祭神的仪式太过繁杂,他的眼神只停留在一个人身上。

    特别是当她露出真容时,他炙热的眼神看着她脸上映出的火光,也看她万众瞩目。他的目光,同周围所有虔诚的目光都不一样。

    朝阳洒向神女像的时候,那火堆也正好熄灭。他见她清酒敬神,听她吟唱着听不懂的祷辞。

    似是有所察觉,神坛上的人突然停下手上的事情往人群中看来,一个回眸,两人的眼神在人海中交汇。

    像是等待了上万年的重逢,又像一眼惊鸿的初见。

    一直跟在迦若身后的素银自然是察觉到了原本仪式上没有的突兀的转身回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什么也没发觉。

    但心里又莫名地升起不安,于是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朝另一个方向使了一个眼色。

    另一边的江楚陌可也没糊涂,他可不信什么一眼万年的天定缘分,他跟着人群走动,同时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但迦若却好像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的动作,在那一个小小的插曲之后依旧不紧不慢地做着手上地动作。

    察觉到不对劲,江楚陌只想着趁人群散去之际悄悄离开,却不想不知不觉间竟被逼到了角落。

    仔细一看,已经被包围了。

    被请到偏殿,再看在他后面几步进来的容景,江楚陌心下一丝讶然。

    两人默契地别过头,随即不紧不慢地坐上了为他们准备好地席面。

    大半天过去,外面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枯坐了许久,终于守在门口的侍卫退下了。

    “贵客远道而来,今天算是给各位接风洗尘了。”

    迦若从内殿走出,换下了那身繁琐服制,作为主人的威严半分不减。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殿内一时之间涌进了不少人,想必都是应邀出席的。

    跟随迦若进来的众人自然是对她唯命是从,看着江楚陌也没有什么要说话的意思,容景干笑了两声。

    “多谢大祭司款待。到让在下见识了一番白日开宴的风俗。”

    “南境和你们中原不一样,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正午还是子夜,没什么妨碍。”

    蓝伽直觉容景看着迦若的目光太过炙热,心中有些不悦,便也没打算对他们客客气气地来。

    容景感受到了莫名的敌意,便也摸摸鼻子不说话了,看到一边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江楚陌,他觉得真正的好戏还没上演。

    一时间大家都没了言语,气氛有些尴尬。

    江楚陌依旧置若罔闻,悠闲地品茶,丝毫未受影响,“今年的清明新茶倒真不错,这南境气候宜人,确实是块不可多得的宝地。”

    “江阁主过赞,这茶,该是之前从绝情谷带来的。”

    迦若随意搭了句话。

    “什么茶这么好,竟值得大祭司挂念至此,想来也是绝情谷的福分了。”

    随着话音一起进入大殿的,是长老堂的两位长老。

    青长老匆匆扫了一眼,又笑着说,“开宴这等小事,竟也值得大祭司费心吗?这朝拜大典一顿劳累,大祭司该让底下人分担一二,也不至于让老身觉得罪过。”

    迦若看着不请自来的青长老,也没有很意外,“这不您还是来了吗?请上座吧。”

    说着挥手招了站在一旁的素银过来,温声细语道,“宾客都到了,还要等什么呢?”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其他人只当看不出其间的暗流涌动,却在心里暗暗揣测这鸿门宴的意图。

    席间各人的手下密探进出不少,迦若只当没看见。

    在不早不晚的时间里,几乎没什么人有吃饭的心思,一顿饭就在僵硬的氛围中结束了。有人拢拢衣袖想说句告退来着,这才发现这里里外外都被围住了。

    江楚陌和容景倒是不意外,这大殿自迦若进来后便只进不出他们也不是才发觉。

    “怎么就匆匆停了筷,看来的确是本座招待不周了。”

    “那便,送个礼赔罪吧。”

    说着朝蓝伽瞟了一眼,随即众人都被控制住了。

    原本一直觉得惶惶不安的素银,才发现原来身边的人早就换了个遍,看到青长老询问的目光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每个来赴宴的人都收到了一封不一样的名单,每个人见了上面的内容都震惊不已。因为上面写的,不多不少,正是他们此次暗中带来的人。

    蓝伽看着下面神色大同小异的众人,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在座的都是些心怀不轨之人,说是鸿门宴倒也是名副其实了。

    “素银,来给他们说说,本座当年说了什么。”

    素银捏着手里的那张薄薄的纸,感受到迦若似有似无瞟过来的目光,一瞬间身坠寒窖,就像当年一样,怎么会忘记呢。

    当年的迦若不过一丁点大,却那么轻而易举地下令处死了跪在她面前的上百人。而他们的过错,就是在当初迦月出事的时候联合外人,差一点就里应外合攻下了青冥殿。

    “凡异心者,天涯必诛。”

    素银想起那个场景依然会忍不住颤抖,说完之后她只觉得浑身都湿透,在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觉得她比当年还要惊恐。

    听到这句话后,迦若明显的心情好了不少,语气都变得轻快了些,“蓝伽,还不快请各位大人去看看自己的手下,晚了说不定就见不到了。”

    蓝伽应答,路过青长老时在她耳边说了一句,“长老行事最好也想想您背后的青氏族人。”

    一时间大殿里清空了一大半人。

    “叫诸位见笑了。”

    迦若话锋一转,真正的好戏,现在才开始。

    “大祭司的威名,百闻不如一见。这算是,杀鸡儆猴?”容景笑着试探。

    “嗯……我说是意外呢?不如谈谈二位远道而来所为何事吧,不会也是个巧合吧?”

    “大祭司说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我皆是□□子民,相遇便是缘分。”

    “殿下这话很难不让本座想多,还是说您贵人多忘事,忘了这是个什么地界,又或者,这是打算挥师百万了?”

    容景听及此言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南境不在景朝统辖内,迦大祭司若能代表南境向景宣战,可他却不敢代表景朝得罪了她。

    看迦若的态度,想来是知道了他在南境的动作,只是没想到她会如此不留情面,真是比当初的叶寒绮还要冷情。

    不过容景向来能屈能伸,面上却不改分毫,“在下失言,大祭司莫怪。”

    “本座的礼似乎还没到。”

    迦若话音刚落,容景便接到消息,这次他脸上的假笑是真裂开了。

    那图上标的,是景朝军队在西南一带的军事布防,而他费尽万般心力,也不过才到手。

    到了他手里的布防图就那么流露出去,不知道迦若是在挑衅京城的那位呢,还是单纯看不惯他。

    不管哪种,这都不是他能轻易得罪的人。

    “殿下可还喜欢?”迦若的声音幽幽传来。

    容景收拾好情绪,态度也不经意间变了。

    “自然,本王甚为欢喜。未备回礼,还望大祭司恕景失礼了。”

    “无妨,本座不计较。”

    火烧到自己身上,容景也没心思待在这里看戏了。迦若这赤裸裸的威胁,他也得尽心应对一二。

    “那景便先行一步了。”

    迦若也没瞟他一眼,自顾地挑着灯芯。

    容景走到门口,周围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突然回身看向灯光明暗下的女子。

    “大祭司像一位故人。”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别说听的人,就是说的人也不曾放在心上,除了一边喝茶的江楚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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