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时的话果然没错。

    平日里骑马李长乐从没觉得颠,可如今她整个人都被颠的好似散架了一般。

    原以为伤口会疼到麻木,但即使箭杆被削掉了大半,伤口依旧被扯得生疼。

    “我真的不能晕吗?”李长乐烦躁的抠着宋延年环在她腰间的手,希望他能直接劈晕自己,给她个痛快。

    “马上就到了,长乐,你再数两百个数,就可以晕了。”宋延年知道长乐的痛苦,却也无可奈何。

    陈时在上马的时候就嘱咐他不要让李长乐晕过去,他也只能顺着长乐的话哄着她。

    马蹄急速敲打着地面,这是宋延年第二次来余荷县,每次都是万分火急。宋延年单手勒马,而后将李长乐抱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的伤口。

    余荷县以后他都不会再来了,这个地方和他们犯冲。

    “你骗人了吧!”李长乐的声音忽大忽小地嘟囔着,“我才数到一百二十。”

    “那我可太不是东西了,你要不要睁开眼睛揍我一顿?”

    看着李长乐马上要闭上的眼睛,宋延年一脚踹开房门,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然后伸出了四根手指,撑开了她的眼皮。

    “别睡啊,陈时不让你睡!等你伤好了以后,我陪你一起揍他。”

    “宋延年!我眼睛快被你扣出来了!”李长乐的咒骂声顿时响起,中气十足。

    徐乐延刚刚同陈时一起去他的房间帮忙整理了药箱,刚走进门便听见李长乐的喊声,顿时心中一喜,连忙问向身旁的陈时:

    “长乐是不是没有生命危险了?”

    只不过身侧之人并没有回话,径自走近床边,将宋延年拉至身后,便命令二人离开。

    宋延年不肯,刚想回绝,一旁的徐乐延急忙将他拽走,一同出了房门,出门后还贴心的将房门关好。

    “你干嘛拉我出来?”宋延年看着“叛变”的兄弟很是郁闷。

    “你在又有什么用?更何况……”

    “更何况?”宋延年看着欲言又止的徐乐延,立刻察觉到徐乐延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斜睨着眼睛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徐乐延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又拉着他走远了些,这才说道:“我刚刚和他一起回房间,帮他整理药箱的时候发现他药箱里面有一块环形的玉佩。”

    “那玉佩有什么蹊跷?”

    “我小的时候见过那个玉佩,环形最下方雕刻着两支翠竹。那是前朝太医杜若民的贴身玉佩。”

    听到这,宋延年的眼睛瞬间睁大,一把拽过徐乐延,低声说道:

    “杜太医被我们招安后不是因谋害皇子的罪名被处死了吗,难不成陈时是杜太医的儿子?那他怎么在为我哥做事?”

    说到这儿,宋延年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往长乐的房间赶去,却被徐乐延一把拉住。

    “你疯了,长乐在他手里,万一他蓄意报复怎么办?”

    “不会的。”徐乐延淡淡地摇了摇头,解释道:“他发现我注意到玉佩后便立刻同我说了一句话,说他的敌人不是皇室。”

    “他说了你就信?”宋延年气急,很想掰开徐乐延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岂料徐乐延伸出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玉佩,正是刚刚徐乐延所说的那个杜太医的贴身玉佩。

    “他拿这个做抵,事后要我还给他。”

    宋延年看着玉佩死死地抿着嘴,最终还是决定相信徐乐延的判断。

    他们二人慢慢的往回走着,宋延年的脚步时缓时急,时重时轻。还经常冷不丁地问他这陈时的医术能行吗。

    “我不是过于相信他,只是长乐现在情况危急,他既然得了大殿下的命令为长乐诊治,就不至于在此处对长乐不利。而且他明面上又和皇室有过节,我们在里面打扰他医治,万一他气急……”

    徐乐延知道宋延年在担心李长乐,可他又何尝不是呢?宋延年问了一堆问题,他也没听清楚几个。虽然他选择相信陈时,但李长乐路上的样子实在……

    “不行,我得进去看着。”宋延年来回踱步了好几圈,依旧不放心,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刚一拉开门,就看见陈时满身鲜血站在他的面前。

    宋延年甚至都没问陈时李长乐的情况,他对这个人始终抱有怀疑,干脆将他推至一旁,冲到了李长乐的床边。

    此时的李长乐睡得正香,宋延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探一探她的额头,却发觉自己的手上满是灰尘,又迅速的收了回来。

    “用了麻沸散,现在已经无碍。晚些时辰可能会发热,你们最好时刻关注着郡主的状态。桌上是退热的药丸,若是发热便给郡主服下,明日我再来送肩膀上外敷的药。”

    陈时自顾自地说完,便拿走了徐乐延手上的玉佩,也没管那二人是否还有疑问,抬脚离开了李长乐的房间。

    听到李长乐无碍,二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宋延年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李长乐,他从未想过一向勇武好战的李长乐会像现在这般安静又脆弱地躺在床上。

    这不像她。

    她可是要像叶南浔那样成为上阳国第二个女将军的人,她可是要成为京府最大的地头蛇的人,她可是要将王孙贵族统统踩在脚下指使的人。

    怎么会就这样倒下了呢?

    宋延年的嘴微微张开,仿佛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怪不得母后常说:一些事刚刚发生时,情绪不会很强烈。但越往后,越决堤。

    担忧过后涌上心头的是强烈的自责。是了,都怪他没保护好长乐。若不是他叫长乐去击破司川的弱点,若不是他在暗箭射出后放下长乐……

    宋延年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李长乐,而另一旁的徐乐延却罕见的没有哭。

    他默默地将身后桌椅拼成了能睡人的样式,又出去叫人多拿了三床被褥,其中一床铺在桌子上,另两床则铺在了长乐床边的脚踏上。

    “现如今只有我没受伤了,我睡地上就行,延年你去桌上睡。”

    他甚至都不用问宋延年要不要留下照顾长乐,延年定是不会走的,他自己也不会。这是他们相处多年的默契。

    宋延年听到徐乐延的话,从悲伤中抽出了身,一屁股坐在在了脚踏处,并用手拍了拍床褥,肯定道:“还行,挺软的,你睡起来应该不会太难受。”

    宋延年想了想,还是起身将外衣换下,吹熄了烛灯,躺倒在了桌上。

    今夜发生了太多的事,他是真的累了。

    虽说身体疲惫不堪,宋延年的脑袋却清醒万分,可能是太多疑惑萦绕在脑海,一时间竟有些难以入睡。

    他争睁着眼睛望着房梁,听着徐乐延来回翻身的响动,不由得出声问道:“是不是今天被吓到了?”

    得知宋延年同他一样睡不着,徐乐延坐起身,声音略显疲惫。

    “是有一些,但也不全是,我只是……”徐乐延支支吾吾地说着,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

    宋延年见状翻下了桌,披着被子和他并排挤到了一起。

    他什么也没说,就只是坐在徐乐延旁边听他说一些自己都听不懂的话,时不时拍拍他的肩,然后安慰上几句。

    终于,徐乐延渐渐地找回了理智,将头仰靠在床沿,开始自顾自的默默流泪。

    宋延年见他平稳了些,这才对他说起自己的想法:

    “我和长乐从未觉得你是累赘,相反,我们其实都很离不开你。从小到大,我所有的课业和考试,都是你帮我完成的。”

    “我和长乐四处闯祸,都是你替我们说情、圆谎,让我们免于家里的毒打。其实我俩都知道,每次我们闯祸,惹得人不快,都是你时候去和人解释道歉……”

    “乐延,作为朋友,我实在不知道有谁还能比你付出的更多。”

    “我知道。”徐乐延暗自抹了一把鼻涕,紧接着反驳道:“可这些都没什么,更何况这次……”

    “这次长乐受伤了,对吧。”宋延年打断了他的话,又见徐乐延没有继续反驳,便接着说道:

    “其实,我也挺自责的。按理来说,在咱们三人之中,我的武艺最高。可偏偏每一次我都没有保护好她,甚至还在危险没有彻底解除的时候,就把她放在那儿……你比我强多了,至少你克服了自己的恐惧,做成了自己从未做过的事。”

    漆黑的夜里,受伤的女子静卧在床,两个坐在床榻上的男子唉声叹气。

    一股莫名的情愫在封闭的房间渐渐晕染开来,原本是想安慰人的宋延年,也在不觉间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难以自拔。

    宋延年本想着等徐乐延哭够了,同他商讨一下怀中的信。

    毕竟徐乐延的脑子比他好不少,知道的信息也比他多,和他一起分析也会更周全一些。

    岂料经历了一晚上的缠斗,他实在是太累了。原本是为了安慰徐乐延拍着他肩膀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垂了下来,搭在了徐乐延的腿上。

    宋延年头一歪,就这样靠在床边睡了过去。

    而哭了半天的徐乐延,终究也是没能熬过去,哭着哭着竟也一同睡着了。

    李长乐醒的时候,天还没亮,四周都是陌生的景象,让她有些警觉。本想坐起身子,却发现身上剧痛难忍,根本动弹不得。

    于是她费力的转了转头,便发现两个熟悉的脑袋互相靠着,在她的床下坐着,心里立刻安稳了不少。

    或许是还未彻底清醒,李长乐的脑袋仍旧昏昏沉沉,看着床边的两颗头,又渐渐地睡了过去。

    直到清晨,徐乐延突然间一声嚎叫,瞬时震彻八方,响遍整个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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