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逸嗫嚅着双唇,他很想否认些什么,但有些事实又不是他否认就不存在。他家的小世子向来聪慧,又怎会不知他有意欺瞒?

    “不算……死局……”蒋逸的语气有些急,说起话来磕磕巴巴。

    “如果契机出现,侯爷根本不用行此局,而且就算最后真的实施了,也未必就是必死的局。”

    蒋逸向前走了一步,想伸手安慰徐乐延。

    可徐乐延退开了。

    “所以,他才一直不像寻常父亲那样宠爱我,才会对我的要求极为严苛,他迫切的希望我能担起赤河军。”

    徐乐延自嘲地笑了笑。

    “可惜,我这一路都没按照他的计划在走。”徐乐延看向蒋逸,脸色突然变得极为严肃:“我父亲不是个轻易放弃的性子,我这条路没有完全在轨道上,那他必然会重新开辟一条路,那新的路的牺牲者是谁呢?”

    蒋逸摇了摇头,侯爷的计划他也只是知晓世子的这一部分,其余的,他并不清楚。

    “所以,他从我出生的时候便打算放弃我,可是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蒋逸已经不再言语了,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当作一步死棋,作为为了政治牺牲的工具,任谁听了都会极度的难过。

    不,不止是难过,可能还会有绝望、有恨、无比的恨。

    世子现在不论如何想,蒋逸都觉得是人之常情。他看着世子的背影,眼底有些湿润。

    徐乐延什么也没说,蒋逸虽然只知道计划的一部分,但有些东西只有身处其中,才会体会得更加深刻。

    父亲他,早就放弃自己了。

    换句话说,他早就放弃让自己成为那步棋了。所以,他才有了选择拒绝读兵书的权力,有了整日不练武,在家里读圣贤书的权力。

    一直以来,父亲对他表面上的关心很少。

    徐乐延轻轻一笑,怎么能说很少呢,是几乎没有才更为准确。可是他居然真的能从父亲的怒骂痛斥下,看到他的担忧与难过。

    所以,在他慢慢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就能理解了。

    至少没有幼时那么难过了。

    直到刚刚,他想通了一切,才终于明白了父亲每次看向他的隐忍的眼神,是意味着什么。

    是他要代替那个计划,自己去死。

    徐乐延垂下眼,尽量不让自己哭出来。可他从来不是能忍住眼泪的那种人,平日里就属他最爱哭,此刻得知了事实,又怎能忍得住?

    父亲是个很轴的人,和母亲也向来恩爱。

    想必这整个计划,他从未告知过母亲吧?圣上和将军大抵也不知情,否则以他们二人的性格,不会同意父亲如此疯狂的想法。

    用死亡换取世家手中的权力,让天下安定,是符合父亲性子的决定。

    可是啊……

    徐乐延抬起头,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浊气,以往被他压在心底,憋闷许久的一切情绪,都随着此次叹气,冲了出去。

    他能理解父亲的想法和做法,而且,也未必不愿意……

    只是一切还没到时候,确实如蒋逸所说,还差某个契机。如果这个契机迟迟不来,那到时候再做决定也来得及。

    徐乐延转过头,看向火光冲天的岷江城,心底头一次产生了想要迫切归家的想法。

    快些结束吧,他真的想回家了。

    宋延年带着大军一路过关斩将,城墙一塌,他就带着人朝着塌陷的缺口冲了进去。

    肆乘军确实没来得及反应,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好好的城墙怎么就突然倒塌了?

    但他们依旧拿起了手中的武器,刺向了宋延年和他身后的大军。

    即使宋延年他们一直在高呼降者不杀。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早在一开始,就没有退路了。

    无双带着他们都做过什么,每个肆乘军的人心底都清楚得很。他们犯下的种种恶行,只有无双才能拯救。

    他们高举着手中的武器,奋力厮杀着,每一下都从未给自己留后路。

    这让宋延年感觉十分困惑。

    肆乘军这么忠心的吗?为了无双连命都不要。

    无双是给他们下了什么迷魂汤了吧,所以才会让他们对那样的人如此忠心。

    宋延年手中的长刀飞速翻动着,他始终冲在第一排和对面厮杀。

    身上的盔甲被劈到有些开裂了,可宋延年浑然不觉。现在的他只想将眼前与整个上阳作对的肆乘军杀到主动投降。

    显然,这群肆乘军轴得很,他们借着对地形的熟悉,闯进了各个小巷,和普通百姓的家中。

    现在的主街上,只有一两百名肆乘军在做最后的挣扎,其余还活着的肆乘军,都四散开来,不知躲到了何处。

    在杀光了眼前的肆乘军后,孟戈一身血腥地驾马来到宋延年身侧。

    “他们进了街巷。”

    宋延年当然清楚这件事,他眼中的杀意更甚,这群畜生除了有分散他们兵力的意思以外,还想拿普通百姓做挡箭牌。

    这同敌国大军有什么区别?

    上阳养了他们这么多年,是为了让他们放弃自己的使命,残害自家百姓的吗?

    “不要分散的太开,深入巷子,全部格杀。”

    孟戈接到命令,立即将身后的赤河军分成了几个小队,四散去追剩下的肆乘军。

    宋延年思索了一番,朝着身后的孟戈问道:

    “知州的府邸在哪儿?”

    孟戈以前随着徐清河征战四方,对岷江也是很熟悉。

    他指了指前方的街道,对宋延年说道:

    “顺着这条街一直走,前面第二个路口左拐,再走不远就可以看到了。知州宅邸的牌匾很大,很醒目。”

    宋延年点点头,和孟戈要了一队人,朝着知州那里走去。

    肆乘军还在反抗,完全是因为假无双的命令和承诺,他需要立即找到那个假无双,当众撕开他的面具,才能让岷江的百姓脱离这场无妄之灾。

    岷江的街道火光冲天。

    宋延年带着一队人马在街上疾驰,这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在岷江主城行走,之前鬼鬼祟祟的样子生怕被人发现他们的行踪,现在想来,可真憋屈。

    知州的宅邸果然好认,不过这个牌匾……

    宋延年挑了挑眉,这个东西已经超出规制了吧。

    不过想来也是,岷江这么偏的地儿,谁能管得了他去。剑南那么重要的城市都乌烟瘴气的,更不用说岷江了。

    身后的几个将士将门撞开,几个熟悉的人影立即出现在宋延年眼前。

    “回殿下,世子让我们提前一步前来捉拿无双,可是……”那人犹犹豫豫的,似乎其中出了什么纰漏。

    “怎么了?”宋延年眸光一沉。

    这个该死的假无双最好不要在此刻搞什么幺蛾子,不然……

    “他手上……有人质。”

    宋延年暗骂一声,随后下马,跟着引领,来到了假无双所在的地方。

    是一处紧闭的房门。

    “府内其他人呢?”宋延年问道。

    “已经控制到一处了,殿下放心。”

    宋延年点点头,看着眼前的房屋,有些气闷。

    “这是什么房间?”

    那个手臂绑着黑色布条的人继续为宋延年解答:

    “不清楚,他在我们来之前就躲在这里了,我们的人绕着这处房间走了一圈,都没能潜入进去。门窗都被人从里面锁死了,房顶的瓦片下有密集的横木,下不去人。”

    宋延年懂了,就是除非里面的假无双自己出来,否则,他们谁也别想进去。

    宋延年烦躁地将手中的刀收了回去,问道:

    “他绑的人质是谁?”

    “听说是叫阿云。”

    “你说是谁?”宋延年惊讶地看着面前的房间,有些错愕。

    “阿云?是侠女庄的阿云吗?她怎么会?”

    可赤河军的人又怎么会听说过侠女庄,因此只能摇着头。

    宋延年上前一步,大声询问:

    “你的身份瞒不住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是原来的无双,赶紧出来认罪,还能让你死得痛快些。”

    可里面并没有一点儿动静,宋延年屏息感受,假无双确实在里面。

    而另一个人的气息……

    “你以为不说话就安全了吗?那我可当作里面没人,直接攻进去了啊!”

    宋延年恶狠狠地威胁道,同时让身后的人拿着火把,慢慢走近了那间房屋。

    而此时,嘶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听上去,好像受了重伤。

    “我有人质,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哦?”宋延年双手环肩,饶有兴趣地问道:“我倒是不大理解,你现在像这样,将自己关在里面,什么也不说,能威胁到我们什么?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吗?”

    “会。”里面的声音说得斩钉截铁。

    宋延年的眼神有些疑惑,他没有与这个假无双接触过,不了解他的行事习惯。眼下,他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那他带着阿云在里面想做什么?

    他为什么如此断定会用阿云威胁他们呢?

    里面的声音,再次传出:

    “我知道你的身份,三殿下,还有那个什么世子。哦,李将军的女儿也来了,不知道现在在不在这儿。”

    “你如何得知的?”宋延年冷声问道。

    他们从未暴露过他们的身份,除了姜家姐妹,没人知道他们早就来了岷江。他相信姜家姐妹不会主动暴露他们的身份,那么眼前的人是如何得知的?

    “你们还是太嫩了啊。”里面的人似乎在嘲笑宋延年。

    “在我们岷江,最不该做的,就是相信别人。不要救任何人,看着他们死,袖手旁观才是真理。”

    宋延年没空听他的歪理,于是拿过一旁桌子上的茶杯使劲儿的朝着房门砸了过去。

    “没空听你唧唧歪歪,不想说就闭嘴。”

    “呵,耐心少了点儿。不过没关系,我的耐心很多。前些日子,我刚逃回岷江城的时候,就去了阿姒的那个侠女庄。毕竟,整个岷江只有她那里最安全,可我刚到门口,就瞧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女子。”

    宋延年垂下眼,他大概知道假无双口中的那个女子是谁了。

    他们刚来岷江之时,姜姒救下来的那个胡搅蛮缠的女子——念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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