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屋不似其他房间吵得让人脸红心跳,安静的出奇。嫣红的罗帐纱床端坐着一位美丽的女子,颦眉微怒地看着桌边奋笔疾画的青衣男人。他身上的衣服有些破旧,发髻微乱,手上的画笔未曾停歇,眼眶稍有泛红却格外专注。

    “公子,奴家好累啊~”

    “别动!”男子急忙喊停她松懈的腰身,“我马上就画完了,快坐回去!”

    女子不满的保持原样,眸中秋水化为一滩怨气,“哼!”

    画完后,男子握着笔呆呆地看着画像,下一秒他气愤的将画撕了个粉碎,捏紧拳头直摇头低喃,“不对,不对...不对!”

    他伸手用力拂过桌面,笔墨纸砚应时被他抛到地面,墨水脏了一地,女子被他疯癫的模样吓得慌忙逃出门外。

    陆七微微偏身为女子让路,攥紧匕首踏进房间,凝视瘫坐在圆凳上抱着自己脑袋咕哝的男子。

    “为什么还不对?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男子突然站起来,目光变得坚定而疯魔,“肯定是她们的问题!肯定是!”

    他迈动的脚赫然一停,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两位女子。陆七察觉到他眼里的焦距渐渐凝固,甚至还透着丝丝亢奋。

    “阿姨,小心了。”

    这人看得见我们。

    男子欣喜若狂地望着她们,露出的牙齿染着森白的冷意,“你们看上去真美,别动,让我要画下来!”

    “画你个头!我可是很贵的!”

    话音还未落下,陆七举起匕首就砍过去,直接劈向男子的脑袋,刹那间他人首分离,瞪大的眼珠还未来得及诉说恐惧。孟雁云被她这当机立决的一刀吓住,出手果断且直取要害,这份干脆利落她做不到。

    令人震愕的是男子断裂的脖子并未流出鲜血,而是冒出一团黑烟慢慢幻化出这名男子的样貌,青衣不再,化为一身黑色长衫,脸色惨白如纸,没有一点血色,满头青丝如瀑布披下,手中攥着一支毛笔,神色凶狠并带有分痛苦。

    “你们是谁!”

    “要你命的人!”

    陆七用匕首划破左手食指,举起染血的刀刃就冲过去。男子惧怕地盯住她手中的匕首,抬手一扬,数条墨水从他手中飞出,齐刷刷地攻向陆七。

    她挥刀横劈,接连砍断墨条,孟雁云也在第一时间上前帮忙抵抗这些诡怪多变的墨汁。陆七咬牙一个侧劈,男子又攻出数个墨条,她横眉一扫,彼岸骤然闪烁在前额,焕发出耀眼的红色光芒。男子连连哀嚎后退,忙抬手遮住脑袋,恐惧地避到窗户边。

    “啊啊——”

    陆七不给他丝毫机会,踏上圆凳众身一跃,刀尖直逼男子眼睛。男子瞳孔立时一缩,张大嘴巴,眦着血目奋声大喊:“啊啊啊啊!”

    倏地,他周身爆发出一阵强烈的黑气,将陆七震退于两米外。房间里登时悬浮起百来颗墨滴,弹指间似子弹般朝她们射去。陆七脸色一沉,蹙着倩眉只好暂时后退抵挡不断攻来的墨水,趁间隙她转刀划破手掌,用力握紧五指,很快又松开挥向攻来的墨水,血与墨激烈的碰撞,墨水顷刻化为黑烟弥散。

    见此情形,男子将大部分墨水都攻向陆七,舞着毛笔似乎要将她撕裂,“为什么要阻止我!去死!”

    身后数十条墨水攻来,陆七正抵抗着前方诡变的墨滴反应不得,千钧一发之际,背后徒然闪现一个人,她吃惊地偏头看去。

    “阿姨!”

    孟雁云替她挡住了攻击,她也因此深陷危险之中,被数十条墨水包裹,陆七舞刀想救下她却被接连袭来的墨水绊住了手脚,“该死!”

    我可不想欠你人情!

    男子的眼睛直直地锁住孟雁云,喜出望外道:“你的灵魂也不错。”

    他捡起地上的宣纸迅速挥动手中的毛笔,痴迷的模样彷若一个吸毒的疯子。弹指间,一张惟妙惟肖的人像就出现在宣纸上,而孟雁云也应时晕倒在地上。

    男子雀跃地拿起画像,俄而,他那张青白的脸变得痛楚恼怒,“还差一点,为什么还不对?为什么!”

    嘶吼间他就要撕掉画,陆七暗骂一声,召出彼岸直接攻向男子,趁他注意力分散举刀砍向他的手,他的手臂立时断掉,她接过画就往后退去。

    “啊啊——啊啊!”男子捂住冒黑气的断臂,红目呲牙怨忿万分,“我的手!”

    他忌惮陆七的匕首,她的血,她的花,他不知道这个女生是如何进入他的世界,但直觉很清楚的告诉他,这个女生极其危险。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他仰头嘶嚎,身上的黑气愈加浓烈,青丝在半空肆意飞扬,眼神越发狠毒阴戾。

    陆七额间郁结紧了又紧,不好,他身上的怨气加深了!

    眨眼间,男子张牙舞爪地朝她攻去,连带着周围的无数墨汁,她大感不妙,牙关狠狠一挫,准备接上他的大招。

    “啊——”

    男子大吼一声,相随而来的还有整个悬飞的他,一刹那,子弹似的墨水攻向陆七,她躲闪不得!

    瞬息间,一道残影越过她闪现在眼前,举着一把银光簌簌的大刀就往男子狠狠砍去,刀身的符咒发出一道黄光,将男子的胸膛劈出一道狰狞的伤口,缭缭黑气直往外溢。

    “啊啊啊——啊啊啊——”

    男子恐慌地望向又一个不速之敌,身体的剧痛让他撕心裂肺,那些漂浮的墨滴都被陆七甩出的黄符逼回他的身躯。

    陆七诧异地看向前方宽阔挺直的后背,撅着嘴巴很是不满,“你去哪鬼混了?现在才来!”

    “怎么回事?”钟行回头端视一圈,发现她并未受伤暗自松下一气,睨见地上生死不明的孟雁云,目光转而冷厉地锁向男子,“孟雁云怎么样了?”

    他的眼底弥漫开一抹杀伐的戾气,吓得男子颤颤巍巍地朝后躲去。

    自从那道白光闪现,再睁开眼后,画室变为了一个古代的学堂。入境前,他瞥见过陆七手中的锁魂镜,自然明晰这很可能是她弄出来的,因此并未太大惊疑,于是开始寻找她们。

    走在古代的街上,他还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可幻境终归是幻境。不经意间感知到一股异样的气息,他寻着这抹气抵达会仙楼门前,稍作停顿敛眉走了进去。听到楼上剧烈的打斗声,他立马跑上去,只见陆七身陷危险,他嗓子眼都提到了嘴边,身体先做出了反应。

    陆七将孟雁云的画像小心叠好塞进书包,转眼剜向男子,“她的灵魂被困在画里了。”

    一个人他都胆怯,更可况现在又来一个,男子推开窗户就逃出去,钟行二人火速跟上去,翻窗跳下二楼,稳稳落地后立马追上去。

    “大叔,分开追!”陆七跑向拐角的一个街道,脚上没有一丝停顿,“把他逼到前面的岔路口!”

    几番追逐下,男子被钟行逼到岔路口,可前方乍然出现的女生让他惊恐地瞪大双目,两条腿差点没刹住车,险些摔倒。陆七拽着一捆铜钱红绳就往他身上套去,加之已悬在他头顶的无离,男子率先躲开更危险的大刀,却避不掉已经环住身体的红绳。

    “啊啊——啊啊!”

    红绳铜钱一时间将他束缚住,一道道红光加持下,他倒在地上仰头痛嚎,嘶喊声震耳欲聋,好生惊悚。

    陆七捂了捂耳朵,微喘着气骂道:“叫什么叫!早点被我抓住不就少受些苦了!”

    在他鬼哭狼嚎声中,场景再一次转换,眨眼的间隙,他们便身处一间幽暗的屋子。浓烈的墨香卷进鼻腔,她不由的皱了下鼻子。屋里除了一张桌子外,就是遍地的画像,杂乱不堪,墙上、地上、桌上比比皆是,有的画了半张脸,有的只描述一个轮廓,还有的一片空白。

    钟行扫视一圈,看到躺在不远处的孟雁云立时跑过去探向她的鼻息,感受到微弱的热气他才微松一口气,站起身冷眸凝望桌前披头散发的古衣男子。

    “这里应该就是他的老巢了。”

    面前的男子已经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他被红绳铜钱困住,颓丧地跌坐在椅子上,萎靡不振的样子像极一个未考中状元的书生。

    他低着头喃喃自语,“为什么就是不行,为什么...”

    陆七戒备的心思稍松懈了分,捏着下巴深思这男子的诡怪之处。明明有实力却不嗜杀成性,怨气也并不浓烈,现在她看到的更多是失落之意。

    这男鬼真是古怪!

    她提着匕首大胆地走上前,“喂!你画这些女子究竟想干什么?”

    “你别过来!”男子畏惧地往后避去,身上的刺痛让他开始哆嗦,失魂落魄的惨样倒是有点可怜兮兮,“我就是想画画,你们为什么要干扰我!”

    听到这声嘶力竭的控诉,钟行不耐地揪起浓眉,举刀对准他的脸,“你的画可害了不少人。”

    “怎么会?”男子看着桌上凌乱的白纸毛笔,嘴唇微微颤栗,“我就是想画好一幅而已...明明我把她们画的那么美,可为什么还是一团黑色?到底是为什么?”

    “你不知道她们被你画出来后变成什么样了吗?”陆七举起匕首冷逼向他的眼睛,“她们的灵魂被你的画困住了,现在还昏迷不醒!”

    她指向地上昏睡的孟雁云,气得呲牙瞪道:“瞧瞧你干的好事!快把她们的灵魂解封出来,否则我现在就让你魂飞魄散!”

    男子愣愣地望着孟雁云,似乎从疯鸷中回过了神,直摆头恐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是我干的吗?”

    “喂,装傻也装的像点。”陆七掏出一张黄符缓缓接近,恶劣地扬起唇,“再敢胡言,信不信我现在就灭了你!”

    “我、我真不知道!”男子赶忙朝后躲,可身后结实的墙壁让他躲无可躲,他惶恐的连连晃头,“别杀我!不要!”

    钟行看出她的恶趣味,本不想打断她的兴致,可眼下也不是玩笑的时候,便出手拉住她的手腕。他将无离横在男子脖子上,睥睨道:“别考验我们的耐心。”

    “我、我真不清楚!”

    男子急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陆七不忍直视,油生出几许嫌恶,“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丢死人了!”

    “你们要杀我,我能不哭吗...”他瘪着青色的唇委屈极了。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可得老实回答我,不然我叫他立马砍掉你的脑袋!”陆七恶狠狠的威胁。

    “嗯...我知道了。”

    “你真不知道被你画了像的人,他们的灵魂都被困在画里?”

    男子点头如捣蒜,“嗯嗯!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看她们的灵魂很漂亮,所以才想画下来,在下就是想画出一幅美人图而已。”

    钟行与陆七相视一眼,对男子的话半信半疑。

    “你已经画出来了,还画了这么多,还不知足!”陆七颦眉低喝。

    “不!”男子摇着头露出无尽的失落之色,“还差一点,没有颜色的人怎么会好看?无论我怎么上色,她们都只有黑白...”

    她一瞥桌上单一的墨水,无语凝视,“你不用颜料怎么会有颜色?”

    “不行,寻常的颜料我根本画不出来...”

    见男子现在乖巧可怜的样子,陆七对他的死因以及这份能力来源有了兴趣。

    “喂,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死的?为何会有这种能力?”

    “在下柳墨思,是宋朝应天府的一位画师,专为各家各户的千金、小姐绘制画像。我嗜爱画画,也以此作为生计,可有一天城中来了一位画工了得的男人。”

    说到此,他哀怨地垂下脑袋,“他画中的美女栩栩如生,颇具神韵,是我匹及不得...他抢走了我的生意,我不在乎,只怨恨自己技不如人。所以我开始日日夜夜地画像,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画出了一幅比他还要好的美人图,可是...”

    她顺着接下话头问:“可是什么?”

    柳墨思苦奈地叹出一口怨气,“他说在下只是在模仿他而已,还将我的画撕掉了,我一时气不过就动手跟他打了起来,争斗中他拿砚台砸了我的脑袋,我就死了。”

    “......”

    陆七很想骂一句活该,可看到柳墨思的惨状便将话都憋了回去。

    “死后我就寄身在那块砚台之中,我发现里面的墨水可以被我随意操控,于是我就继续画,我发誓我要画出与他不一样的比他还要出色的美人图!”

    “在下真不知,原来每幅画都困着她们的灵魂,我并非想要伤害人,我只是想一直画下去而已。”

    这字字忠言陆七有七八分相信,柳墨思被杀死后没有变成厉鬼,而是寄身于砚台成为一只画鬼游荡世间,以他的能力大杀四方轻而易举,可他并未。她只能说,他的对画的执念太重,重到痴狂的程度,用现在的话讲就是个偏执狂。

    钟行凌厉的目光定在他身上,眼底掠过一抹引鹫之色,“你方才说看得见他们的灵魂?”

    “是的,听闻母亲告知,在下于黄口时间曾被妖魔附身,神志不清时险些害得父亲丢掉性命,他们便请道士为我驱走邪祟。待我清醒后,我发现我的右眼可以看见人们灵魂的样子,或善或恶,或丑或美。”

    陆七挑了挑眉梢,微歪着头有些好奇,“什么邪祟能有这种能力?”

    “这个...在下不知。”

    “所以你画的都是灵魂好看的人?”她犹疑道。

    柳墨思不以为耻反引以为傲地点头,“是的,而且在下只画女子,她们不仅生的漂亮,心灵也十分美丽。”

    “说谎。”

    钟行收紧无离,压迫的刀刃吓得柳墨思冷汗直冒,“兄台,我并未有过半分欺骗。”

    陆七横起蛾眉,冷笑一声,“前几日你还画过一个男人,这么快就忘了?”

    “男人?”柳墨思恍然大悟,苦叹道:“我那时也是被逼的无奈之举,我的本意本是那个女子,奈何这女子将砚台交给了他。被他发现后,我不得已攻击他,那女子突然闯进来我就逃了...”

    “可我只是用墨水攻击他,没想到他竟被我画下来了...”柳墨思对上他们审视的眼神,瑟缩着脑袋,“你们真的确定他被我...画下来了?”

    “那还有假,你对自己的能力都不清楚,我甚至怀疑你脑子当时是不是被砸坏了?”陆七回的毫不客气。

    “若真是这样...在下罪孽深重啊,我以后不会画了。”青丝下,他的脸颊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哀愁漫上眉宇结成一片落寞,“看来我终究是无法画出胜他的画作...”

    “人嘛,要想活的轻松就不能太执着。”陆七轻摇头,嘴里虽在开导,话里却没半分同情之意,“我念你也不是嗜杀成性的恶鬼,过往之举我不追讨责罚,念在而今的这些人还未受到什么太大的伤害,待你释放出他们的魂魄,我便让你去投胎。”

    “可在下并不知如何将...”

    “桀桀桀——”

章节目录

妖鬼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北里七斗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北里七斗并收藏妖鬼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