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循话是对老太太说的,人是向白玉兰借的,眼睛却是盯着颜执。

    厅上众人闻他此言神色各异。

    立在白循身后原本毫无存在感的管从闻言立即捂住胸口轻咳几声。

    老太太脸上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目光开始在颜执身上上下探究起来。

    二爷和二奶奶互相对视一眼,又纷纷看向颜执。

    “我倒是没关系,大哥要上朝总是天不亮就起了,而我起的晚,颜执给大哥束发以后在来给我梳也并不匆忙,我只怕颜执也像我一样。”白玉兰说到此处不由得捏着帕子,捂嘴轻笑起来,“也是个爱赖床睡懒觉的。”

    颜执白皙的脸色微微发红,不知是因为白玉兰的话,还是一时之间成为众矢之的的缘故。

    她微微抬头看向发难人,清晨梧桐树下,他一身劲装,头发是简单的黑色发带竖起,干净利落,身上没有明显的彰显身份之物,再加上她一直以为驰骋沙场多年的将军应是肌肉虬结的身形,故而将他误认为一般侍卫,还使唤他帮她干活。

    可如今的白循,换了一身长袍,头发半扎,以玉冠束起,身姿依旧挺拔健硕,却多了几分谦谦君子的味道,若非他眼中的戏谑之意,颜执差点以为是哪家金尊玉贵养大的公子。

    所以,这是报复吗?

    可即便知道他说的都是托词,身为一个奴婢又如何能拆穿主子的谎言,就算说了也只会徒增笑料,又有谁会信,可这也摆明了是个圈套,总不能不挣扎一下就往下跳,颜执刚准备推脱之词,就被白循打断.

    “小妹的发髻精致又巧妙,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区区男子发髻,自是不再话下,还是说你身为奴婢,也想效仿主子一样睡到日上三竿吗?我倒是不知道,这玉兰苑的奴才已经这么大胆包天了。”

    如此一定高帽扣下,又牵扯到玉兰苑众人,这是威逼,颜执毫无招架的余地,只得作惶恐装,跪地求饶:“奴婢不敢,能得白府收留,已是行了大运,自是不敢推三阻四,定当尽心侍奉主子。”

    深夜,耳边传来听夏颇有规律的鼾声,颜执辗转难眠,回想起晚上种种,不由得轻叹一口气,原以为守着玉兰苑一亩三分地即可,服侍小姐之余还能借白府的用度研制一些新品,也不知如何就被这就不归家的大爷盯上了。

    她思索他究竟是何用意,有个答案在心里呼之欲出,可她使劲摇头想把这个想法甩出脑外,不仅因为这个想法不切实际,又因为一旦是这个原因,她又该如何在白府立足。

    挣扎许久,终于在各种纠结和对明日的惶惶不安中睡去。

    与此同时的武安院,令颜执难以入眠的白循看着手中几乎逐字背诵的卖身契,细细回忆起两次见她,相同的是,她对生命的珍视,不同的是,她的反应。

    白循清楚的记得,在河边她救起小女孩以后,她被众人簇拥着,他们为她喝彩鼓掌,她的面上却无任何喜色,眼神里满是悲悯和不解,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难以置信,或许因为始终难以解释她为何有此神情,这份疑惑连带着她的脸,一直清楚在心里记着。

    可清晨救下那只雏鸟时,她的脸明明柔和得几乎与晨光融为一体,唇红齿白,嘴角微扬,神情满是喜悦和好奇,笑意溢满眼底。

    管从管众看着自家主子盯着一张卖身契出神许久,而后仔细地折好放入匣中,两人默默记下位置,深知这是重要的,不可丢失的东西。

    翌日一早,天边鱼肚微白,颜执昏沉着脑袋被听夏从被子中拔出,凉风袭来然她勉强下地洗漱,在用冷水净面以后,颜执彻底清醒了,任命地按着听夏的指引,就着微弱的晨曦向武安院的方向去了。

    武安院门口,管从正侧身等待着,远远见到颜执便满面笑容上前为她引路:“我还担心姑娘对府里不熟悉,寻思着要不要派人去玉兰苑接姑娘,没想到姑娘倒是比我预计的要早许多。”

    颜执昨日从管从这打听了白循晨起的时辰,担心自己第一天会迷路,特意早起了一刻,生怕再被这位严苛的主子抓到把柄,是以来得比原定时间要早。

    管从引着她到院子,离里屋十步以外之处站定,压低声音说道:“姑娘请在此稍后,大爷马上就该起身了。”

    颜执点点头,看着周围端着水盆的小厮,心中思量这位大爷会不会有起床气,所以他们才得站的远,大气不敢出,就怕吵醒他,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好在不一会,管从好像听到屋里的声响,上前开门向他们示意,颜执也跟着上前,却被管从拦住:“姑娘稍等,等大爷洗漱完自会叫姑娘进去。”

    等伺候洗漱的小厮们鱼贯而出后,放听到里面传来低沉的男声:“人来了吗?”

    “爷,颜执姑娘已在屋外候着,我让她进来?”

    里面并无回应,管从却示意她进去。

    颜执心里稍有怀疑,但还是硬着头皮进去。

    不同于玉兰苑的花香和脂粉香,屋内似是点了熏香,松香气混合墨香,不像武将的卧室,倒更像是文人。

    走到里屋,白循正坐在书桌前,二人的目光不期而遇,颜执下意识低头闪躲,微微躬身行礼。

    白循倒是并未为难她,开门见山:“过来束发吧。”

    颜执走到他身后才发觉,他尚未更衣,只穿了一件白色寝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领口大开着,里面的风景一览无余。

    颜执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视线落在他的头顶,委婉进言:“开春之际,早晚寒凉,大爷不若先更衣再梳发?以免寒气入体。”

    白循挑眉,看向面前的铜镜,里面清楚地映出颜执眼神飘忽的样子。

    “怎么?你冷?”

    颜执连忙摆手:“不冷不冷,我是怕大爷冷。”

    “既然不冷,那就快点开始吧。”

    颜执只得拿起桌上的玉梳开始为他梳头,玉梳触手生温,手中的头发发质顺滑,手感上乘,想必定有这玉梳的功劳,颜执有些放不开手,梳的越发仔细。

    女子力道轻柔,温凉的玉一下下划过头皮,白循舒服地眯起了眼。

    “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白循的突然发问打断了她的动作,见颜执愣住,他拿起一只毛笔递给她:“写给我看。”她看着那未曾被笔墨沾染的宣纸,在这纸贵如金的时代,最终还是选择小心翼翼地在纸上的一个小角留下姓名。

    “颜,执。”

    他一个字一个字念着,如同牙牙学语的幼儿。

    执,囚也。

    他低声轻叹:“当真是个好名字。”

    明明是赞叹的话却并没有让她感到愉悦,这种别有深意的语气更是令她不安。

    颜执没有回应,只快速地将头发束好,带上玉冠,恭敬地退到一边。

    白循对镜看了看,干净利落,无可挑剔,他起身往屏风处走去,见颜执还傻站在原地,不由得轻笑:“可要留下来为爷更衣?”

    颜执听见这近乎调戏的话,瞪大了双眼,连忙匆匆行礼退出,只余那人的放声大笑。

    离开了武安院,颜执本是心中郁郁,半路突然被人叫住,见是一同进府的金锁儿,许是年纪小,烦恼少,金锁儿还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拉着她姐姐长姐姐短,东拉西扯地交代了自己被分到老太太院子后的近况,两人打闹一番后,颜执心情好多了。

    回到了玉兰苑,却见念春正抱着手臂立于台阶上,举高临下地看着她,表情不善。

    台阶下还站着几个粗使丫鬟,这种类似霸凌团体的阵仗她在熟悉不过,心下暗道不好,却只能赔着笑脸上前。

    “这么一大早就能见到念春姐姐当真是荣幸,只是里小姐晨起的时间还早,念春姐姐不若多睡会,一会到点了我再去叫您。”

    颜执本是好意想夸她今日起的早,又想卖个乖让她晚点起。若是平时这番话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此时念春正准备找她茬,这话听起来反倒是在讽刺她素日起的晚了。

    念春冷笑一声:“真不愧是被大爷要去的人,都敢挑起我的刺了,可真是能耐,你去给大爷梳头来回也不过两刻钟,却到现在才回来,谁知道你是不是到哪偷懒去了。起得比鸡早又如何,正事是一点没干,别的露脸的事可上赶着呢。”

    颜执反应极快,很开就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她们,果然是木秀于林风必催之,新来的还是要低调,于是她腼着脸道:“姐姐误会了,我是看小姐养的玉兰花开得极好,一时看得入迷了,又想小姐如此喜爱玉兰花,想必用玉兰花泡茶做点心,小姐一定会喜欢的。”

    念春面露狐疑:“玉兰花做点心我倒是知道,但是还能用来泡茶?你莫不是唬我的?”

    “我哪敢欺骗姐姐,只是这玉兰花要泡茶,须得仔细采摘下来洗净再晾干,这可是个大工程,我一个人是做不来的,还得是姐姐有号召力,能多叫几个姐妹一起操办,这事才能成。”

    眼见念春的脸色和缓了些,一个小丫鬟忽然跑来:“颜执姐姐,老太太寻你过去。”

    颜执暗道不好。

    不是吧?又来?

    果然念春方才雨过天晴的面色瞬间又乌云密布,而台阶下的促使丫鬟们纷纷流露出艳羡之意,窃窃私语了起来,初入白府没几天,便连续被老太太召见,这下怕是想不出风头也难了。

    当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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