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右护法的伤势严重,您要早做决断啊。”军医正颜厉色,跪在帐内,请求勒朗以大局为重。

    右护法自从被莫殇刺中右膛,加之营帐内的药材有限,恐难以医治。郾城是南岐从朝都手中掠夺而来,城中百姓不愿归顺南岐,誓死不从;如今驻扎郾城的南岐王军难以抵挡朝都援军的反攻,加之右护法生命垂危,唯有主动退出郾城,才能扳得转机。

    “王上,王军费了多少力气,死了多少弟兄才从那莫涛手里夺下郾城,如今说弃城就弃城,怎么跟南岐王军有所交代?”左护法性烈如火,已然和军医唱了反调。

    勒朗握着手里缰绳,没有立刻道出心中所思。

    右护法是不仅是南岐王军的指引者,更像是军师的角色,如果不是右护法想出暗中差人拦截朝都粮草,朝都将士粮尽援绝,南岐王军势如破竹,才有现在南岐占为上风之力。

    右护法,勒朗保定了。

    但这郾城,也绝不能拱手相让。

    勒朗冷眼倪着左护法,“让你办得事,办得怎么样了?”

    朝都援军增速迅速,勒朗恐是劫粮之事已然暴露无遗,特派左护法调查此事。

    “末将已经差人去了。今日他们应该就能回来复命。”

    勒朗点了点头,没再言语。若是南岐劫粮之事未被察觉,那朝都援军没有粮草傍身也不足为惧。若是援军携粮草南下,那仅凭郾城驻守的南岐王军断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勒朗自然得早做打算。

    天高地迥,魁山是也。

    “王副司,我们到了。”莫霖在前面带路,护国军已经到了魁山境地。

    魁山劫匪们受三清亲自看管,风餐露宿,苦不堪言。如今见朝都军人马齐全,他们恐难逃判刑牢狱之灾,只当是认了命,没再负隅顽抗。

    三清在此等待已久,他向王副司将魁山寨的情形交代清楚,转头上了马,就要和莫霖启程南下。

    “还请三清师傅放心,末将定亲自将其收押回朝都。望莫将军凯旋!”王副司道出心中所愿,铁血男儿也留军情万分。

    辞别已难舍,军情不断恩。

    魁山丛中的黑影飞身上马,也在无人处疾驰而返。

    “王上,我们的人回来了。”左护法将他遣派去魁山打探情报的人带进了营帐。

    “王上,魁山寨人已被朝都之人一网打尽,就连魁山寨也被大火烧毁。”

    魁山寨已亡,那劫粮之事必然露了马脚。如今朝都将士粮草充足又有援兵,已郾城南岐王军的兵力,不能与之一战。

    “今夜南岐王军,即刻启程,退出郾城。”勒朗慎重之下,还是决定以退为守。当下之急还是救右护法性命为重。

    “王上三思,难道郾城您要拱手相让于朝都之人?”左护法的言语已有冒犯之意。

    勒朗心里上了火气,冷语道:“本王得不到的东西,他人也别想好过!依照朝都现在的兵力,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早日撤兵也是为了减损我们的消耗,把对我们的威胁降到最低。这郾城,还给他们之时,只会是一座死城。”

    勒朗一声令下,南岐王军入郾城,奸掳烧杀,无恶不作。百姓凄惨不绝于耳,流血漂杵,生灵涂炭。

    有孩童者,失去亲人庇佑,凌乱于街巷;有妇女者,遮羞布扯,不甘于恨凌辱;有男儿者,奋起抵抗,为家亦为国。

    郾城城主誓死不从,勒朗挥刀立下,以其鲜血祭旗。搴旗而动,反叛至极。

    火光之中,是谁斩头沥血,不忘家国。

    血光之影,是谁冷眼旁观,生杀予夺。

    勒朗带着大队人马,先行离去,残留郾城百姓的叫骂和哀悼。

    干霄蔽日,不见来者。

    “这天怎得暗了?”朝锦歌立在城墙上,心有不安。

    “许是要落雨了。”宋城答道。

    “遇水则发,这次攻城,我们势在必得。”莫殇被坚执锐,胸有成竹。

    自击退南岐王军后,朝都将领气势大增,也到了夺回原先失利城池的时候了。

    莫殇挥剑示意,城门大开,无数朝都士兵冲出城去,寸铁在手,热血于心。

    朝锦歌三人骑马后行,却不见南岐王军的踪影。

    郾城灰烟四起,城门紧闭。

    城墙之上,是南岐王军的旌旗,是他们掠夺的标志,是郾城百姓无力阻挡的痕迹。

    郾城俨然了无生机,仿若死城一般。

    朝都士兵破开郾城城门,市井街巷,是孩童啼哭,是妇人悔恨,是尸凉血散。

    活人求死,死者向生。

    勒朗掐掉郾城的生活,留下的只是行尸走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郾城百姓家破人亡,哪里还有对援军赶来的喜悦,只剩下眼神的空洞,和扭曲的心灵。

    朝锦歌飞身下马,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衣不蔽体的女子身上。肉身可遮掩,心上的创伤却暴露无遗,何药能救啊?

    “姑娘,你可知郾城城主何在?”朝硬着头皮,试探性的问出了口。

    那女子眼里无光,似乎都没正眼看过朝锦歌一眼。无意触碰到朝锦歌身上的盔甲,竟发了疯似的吼叫着,拼劲全力反抗朝锦歌的“讨好”。

    “姑娘!姑娘!我们是朝都援军,是来救郾城百姓的!”朝锦歌被逼无奈,络住那女子的双手,自明身份。

    女子听了“朝都”两字,这才停下手里的反抗,随即而来的却是肆意的狂笑。

    “朝都援军?解救郾城百姓?你睁开眼睛看看,如今的郾城无处不是哀鸣,哪里还有生机?!我们等了等,盼了盼,可最后换来的是什么?!是家破人亡的郾城,是为非作歹的恶军,是姗姗来迟的援兵!”

    女子怨恨之意如流水,一点一点,将朝锦歌吞噬。

    宋城扶起瘫坐在地的朝锦歌,轻声道:“我们,找到郾城城主了。”他的语气家夹杂着犹豫,他不知道朝锦歌能否承受得住,又或者,她必须承受。

    “郾城城主……被南岐人杀头祭旗了。”

    一个事实的陈述,一个事实的接纳,不胜其苦。

    莫家军在郾城中搭起了避难所,屋里聚集了流离失所的孩童,人命危浅的病患,还有沉默不语的布衣百姓。

    大雨落下,雨僝风僽。

    究竟是风的哀号雨的落泪,还是亡灵在鸣冤叫屈?

    它们似乎想要将南岐王军无耻行径冲刷殆尽,却不想他们的下作嘴脸早已镌刻进受难百姓的心中。狠做心头,不敢忘却,不能忘却。

    朝锦歌只是望着熬粥的大锅出神,内心却在消化郾城被屠毁的真相。若是他们早来一步,郾城会不会……

    “粥都快糊底了。”宋城将朝锦歌拉回了现实。

    朝锦歌形色仓皇,灭了锅下的火就要将锅端起,又被宋城一掌断了行动。

    宋城语气深重,“刚沸腾的锅你就直接用手接,不想上战场带兵打仗了?”宋城看穿朝锦歌的失魂落魄,可事情已然发生,再去追悔莫及,只能徒增烦恼,于事无补。不如想想如何能让郾城百姓走出阴霾,重新生活。

    可重新生活谈何容易?他们不是亲身经历者,别人的苦痛,未历经者,无言过问,无声亦无权。

    逝者已逝,生者节哀。亘古不变的道理。却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再回阳光之下,心安理得。多是在暗无天日的角落舔舐伤口的囚困者。

    “城主的丧事……”朝锦歌轻声问道。

    “师兄已经着手去办了,只是郾城城主……身首异处,如今郾城遭遇此劫,不知能否办得风光体面。”人死不能复生,丧仪葬礼,死者可存慰藉。

    “我盛一碗粥给李姑娘送去。”朝锦歌将碗冲洗干净,盛满一碗白粥后转身离开。

    郾城城主名李郾,夫人早逝,留下独女李欢。而李欢正是朝锦歌进郾城时在路边偶然遇见的女子。她特地给李欢寻了处整洁的屋子,还差人备了热水和几身衣裳。沐浴更衣,涤瑕荡垢。朝锦歌希望她能重新振作起来。

    “李姑娘,我是朝锦歌。晚膳我给你放在门口了。”朝锦歌没有贸然闯入房屋,小心翼翼地询问李欢的意见,生怕刺激了她。只是朝锦歌在屋外等了片刻,也不见李欢应门。她跼蹐不安,担忧李欢寻了短见。

    朝锦歌猛地一脚踹开了屋门,屏风之后的浴盆还冒着热气,可房梁之上却悬着朝锦歌的披风。她急忙推开屏风,李欢身着素衣,踩凳自缢。

    朝锦歌拔出剑,砍断了披风,李欢没了勃颈处的束缚,依旧昏迷不醒。她的唇色发白,就如身上的素衣淡服一般,安详地躺在床榻上。可勃颈处的红痕,却将她掩藏的人释然划破撕裂,想要劝诫她鲜活存在,而不是含恨离开。

    “李姑娘白天受了惊,如今一心求死,恐回天乏术啊。”军医给李欢把了脉,李欢的情况不太乐观。

    “活生生的一个人躺在这,怎么会没救?都怪我没仔细跟着姑娘,都怪我……”朝锦歌望着李欢不进药食,药汤洒得一地,无计可施。

    “若是今日李姑娘不能食进汤药,那明日恐怕……”军医言尽于此。无端之祸,如果李欢不愿意活,那么任谁都无法强迫她的生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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