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观内,炊烟袅袅升起,烟火缭绕其间,带来尘世的暖意和生机。

    “赵兄,晚膳已用,不知何时启程归家?”

    宋城的态度直截了当,仿佛已经下了一道无形的“逐客令”。

    然而,赵护却显得从容不迫,他的嘴角挂着一抹淡然的微笑,“不急,我还未尝到锦歌亲手做的佳肴呢。”

    朝锦歌在厨房里忙碌着,张罗着晚膳,只有莫殇在一旁帮她备菜。她看着赵护和宋城借着斗嘴的机会偷懒,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无名火,“我记得我只拜了一位师父,可不曾拜过你们二位公子为师。与其在那里油嘴滑舌,不如向师兄学学,过来给我打打下手。”

    赵护和宋城之间的争长竞短,连帮朝锦歌打下手也要争个高下。

    朝锦歌和莫殇不禁相视而笑,他们心中暗自思忖,这两个人加起来的年岁是否超过了三岁小儿,竟能如此幼稚。

    有了三人的帮忙,朝锦歌手中的菜肴也做得更加迅速,油盐酱醋,农家小炒,也似炊金馔玉。

    “师父,请上座。”

    随着最后一道菜的上桌,朝锦歌也热情地招呼着三清用膳。

    “姜汁炖蛋、清炒豆腐、土豆烧牛肉,还有姜汁鱼汤,上次您觉得不过瘾,这次我特意多做了一些,您仔细尝尝。”

    朝锦歌边说边为三清盛了一碗鱼汤。

    宋城却在一旁挑刺,“这清炒豆腐,水沥得不够干净。”

    他的贫嘴滑舌,似乎总想在鸡蛋里挑出骨头。

    莫殇则用干净的木勺挑起鸡蛋羹,轻轻送到宋城嘴边,“快些吃吧,这上好的饭菜还堵不住你的嘴。”

    “阿护,你怎么不吃菜?”

    朝锦歌没理会宋城的话语,转手给赵护也盛了一碗鱼汤。

    莫殇刚想帮着赵护推脱,又被赵护阻拦下来。赵护一饮而尽,仿佛这热汤能解千愁。

    三清连喝三碗鱼汤,才觉满足。不知何时起,三清观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不比烈焰,却,只暖人心。

    若不受世俗的束缚,不惑于利害得失,不遭受战火的摧残,这样的和乐场景是否能再次出现?

    今日轮到宋城和朝锦歌收拾碗筷,两人还未开始,又因刷洗盘子争得面红耳赤。

    莫殇看着赵护尽力隐藏的红肿,佯怒道:“你明明对姜有过敏症状,还偏要逞能吃下一整碗姜汁鱼汤。”

    赵护轻描淡写地回应,“无妨,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红点。如果我再拂了锦歌的面子,她必定大失所望。我不过是卖锦歌一个面子。”

    他的云淡风轻,却处处是为了朝锦歌。

    经过一天的相处,赵护对宋城的身份已猜到了七八分。

    此人,绝非寻常市井小民。

    三朝五日,赵护在三清观里住得怡然自得,没有丝毫离去的打算。

    “三清观虽清闲,却不养闲人。旁人不知内情,还道赵兄也是来拜师学艺的。”宋城轻呷一口茶,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

    三朝五日,赵护在三清观里住得怡然自得,似乎没有丝毫离去的打算。

    赵护则啜了一口茗茶,淡然回应,“宋兄整日品茶论道,而锦歌却在实战中学习,不知宋兄拜师所为何来?莫非真是来做那蹭吃蹭喝的游手好闲之徒?”

    两人再次针尖对麦芒,你来我往,似乎永无止境。

    朝锦歌却没有闲情逸致去理会他们的斗嘴,她转头提剑,准备投身于实战之中。一旁的莫殇已经摆出了戒备的姿态,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朝锦歌等待时机,先行后退,然后猛然转动右臂,手中的剑如闪电般向莫殇劈去,出手既快又狠,剑风凌厉,带着呼啸之声。

    莫殇迅速拔剑挡格,脚步在地面上一蹑,身体离地而起。朝锦歌早有预料,顶住莫殇的腿力,用力一蹬,借力腾跃至空中,转身又是一剑。莫殇虽惊不乱,用剑鞘挡住了这致命一击,随即一掌推开了朝锦歌。

    朝锦歌倚剑持地,剑影粼粼,宛如水中波光。

    二十招过后,她沉思默想,自己竟能她能够生打硬抗接下了莫殇整整二十招。

    “今日要不是这剑鞘护住你师兄,恐怕他就要受伤啰。”

    赵护端来茶水,又递上香帕,供朝锦歌擦汗。

    宋城一记白眼,堂堂世家公子偏偏非要终日给朝锦歌端茶送水,当一个狗腿子。

    “师兄,我与之前相比,是否有所长进?”

    “不过几日,便能接下我二十招剑式,整个朝都都找不出这个数儿。”

    莫殇顺势接过赵护的香帕,自顾擦拭额头上的汗珠,最后他向着朝锦歌竖了竖手指,举止投足间皆是对她的赞赏之意。

    “气力倒是足了,但速度却有所下降。平日里少读些花哨的圣贤书,那些华而不实的招式在真正的搏斗中,只会成为累赘。”

    三清静静地在旁打坐,他的目光如炬,洞察着朝锦歌每一次挥剑的细微动作。他对朝锦歌的剑法总是精益求精,似乎总能发现一些不足之处。若说朝锦歌不用功,三清自有由头,劈头盖脸地“教育”她一番,让她明白武道的艰辛与不易。但如今,朝锦歌已经收起了往日的俏皮,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受赵护和宋城的影响。她的心中充满了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三天三夜,她焚膏继晷,啃了三本兵书,才在剑意上小有所得。

    每当夜深人静,三清起身时,总能透过窗棂看到朝锦歌屋内油灯下那个孜孜不倦的身影。

    三清心中既感到欣慰,也不免有些忧虑。他知道欲速则不达,更担心朝锦歌过于逼迫自己,伤身费神。

    三清私下里叫来莫殇,想借着他的手,带着锦歌出去散散心。

    “今儿个,你有什么安排?”

    莫殇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弟子已收拾妥当,今日要送赵护下山。他在观里待上一些时日,也该回赵府管事了。”

    “今日锦歌难得空闲,此次下山便捎上她吧。一来,她近日刻苦是该偷偷闲,二来回了朝都也见见家里人,让你朝伯父宽心。”

    莫殇领了三清的指令,行了礼就要掉头离开。似乎又想到些什么,支支吾吾,还是问出了口,“那宋城师弟......”

    三清一想到宋城只觉得头昏眼胀,提不起神来。宋城小小年纪,却十分记仇,自从上次三清背地里帮着锦歌偷师,在棋局上,小人得志,胜之不武。宋城这几日阴着脸,就算三清授业传教,宋城也是不露辞色,难伺候的很。

    小小气焰,不用在求学问道上,倒是和他这个老者斗智斗勇。

    “把你师弟也带上吧......”

    三清无奈地摊了摊手,他可不想单独面对宋城这个好徒弟啊。

    莫殇心生一计,不如将计就计,再试他一回。

    “师弟、师妹,今日师父派你们随我下山,送赵护。余下的时日师父还遣我以师父之命拜访家中亲信,推脱不得。”

    莫殇以三清为由,想借此探听宋城的住处。

    宋城悠然自得,这些日子赵护有意无意都想在宋城身边讨个口风。三清知晓宋城的真实身份,断不会说出如此荒唐的指令。莫殇盯着自己已不是一时半会,他心知肚明。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今只有让莫殇亲眼所见,他才会真正相信宋城捏造的事实。

    也罢,雕虫小技,难不倒他。

    “宋城家住宫寺边上,环境粗鄙不堪,还请见谅。”

    宋城这次不再婉言拒绝,甚至报上家中名号,以假乱真。

    莫殇对于宋城不再推辞,略显诧异,心中泛起了层层波澜。事已至此,他总得先见识一番宋城的真实生活,才能彻底打消他心中的顾虑。

    事不宜迟,他们即刻踏上了返程的道路,朝都的轮廓在远方渐渐清晰。他们沿着熟悉的道路,驾轻就熟地穿过熙熙攘攘的市集,最终来到了香火鼎盛的宫寺。宫寺的钟声在空气中回荡,香烟缭绕,仿佛将人们的愿望带向天际。宫寺内外,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香火因缘,洪福齐天。薰天赫地,宫寺济济。

    自古命定由天,所求之心人皆有之。

    求功名、求姻缘、求子嗣;凡人之欲,不若‘求’字。

    宫寺因运而转,以欲为烬。

    宫寺的钟声在远处回荡,那悠扬而庄严的声响似乎在诉说着世间的悲欢离合。香火缭绕,信众们虔诚地祈求着神明的庇护,而宫寺则静静地见证着每一个人的心愿与欲望。

    “今儿个十五,既然路过宫寺,不如求根签再走?”

    赵护看着宫寺内外排满了进寺祈福之人,自己也来了兴致。

    “奔波一路,我们还是先跟着师弟回家吧。”

    莫殇心里暗暗叫苦,他带着赵护上山真是大错特错,赵护上山目的不在于协助他查清宋城的真实身份,整日见了朝锦歌就不着调。

    “师兄,你家住何处?”

    朝锦歌的目光锐利如刀,她觉察到了宋城的异样。自从接近宫寺,宋城的神色变得阴沉,拳头紧握,那不是归家的喜悦,而更像是压抑的愤怒和寻仇的决心。

    宋城指了指宫寺三里外的一排村庄,没再言语。宫寺原是鸿福之地,却是宋城伤疤揭起的痛心处。

    宫寺的钟声在他耳中回响,却如同揭开了旧日的伤疤,那些不愿回首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

    若真能往事随风,那世上可还会有无尽的怨恨?

    宋城牵着马,在最远处的破旧屋子前停下了脚步。那里住着一个衣衫褴褛、眼神空洞的老妪,她杵着拐杖,坐在门前的竹椅上,仿佛在等待着永远不会归来的亲人。

    宋城端着从山上带的物什,轻轻放在老妪怀里,他的双手在空中挥舞,用只有他们才能理解的手语交流。老妪起初没有认出宋城,但当宋城的手语传达出他的身份时,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急忙要对宋城磕头行礼,却被宋城温柔地拦了下来。

    莫殇等人面面相窥,他们到了宋城家中,两手空空,甚至才知晓宋城的家人竟是患有聋哑的孤身老妪。三人面有愧色,不敢进门,心中充满了愧疚和同情。

    “宋城家徒四壁,唯剩患疾老妪,不能尽主客之仪。烦请师兄和师妹还有赵兄在门口等候一二,我搀扶其进屋,再一道同行。”

    宋城顺势而下,扶着老妪颤颤巍巍进了屋。

    世人皆有怜悯之心,何况宋城人前背后,反差之大。

    人前,他是有理有节,不苟言笑的君子;背后,他是薄祚寒门,家贫如洗的小民。

    宋城利用莫殇等人纯一无杂的恻隐之心,原先他们的疑惑猜忌,也能摇身一变,成了对他独一无二的愧疚之情。

    朝锦歌在看到宋城家境之时,多日与宋城的舌枪唇剑,都在此刻化作虚无,只剩怜惜。她轻声叹息,“早知宋城师兄家中是如此情形,我们本不该前来打搅。他原先心高气傲,如今被我们戳穿了窘境,只怕日后他在三清观抬不起头来。”

    “师妹,我送赵护先行回府,再来与你们会和。”

    莫殇心中亦是五味杂陈,他知道宋城的身份或许并不简单,但在三清观,他们都是同门师兄弟,这份情谊或许超越了身份的界限。

    赵护按辔徐行,没有轻易陷入情感的漩涡。他问莫殇,“你觉着宋城这一出,是真是假?”

    但莫殇没有答话,因为在他心中,真相已不再重要。

    宋城是贵戚权门也好,是凋敝贫民也罢,现在的他,不问前尘之事,是三清观的人。

    莫殇现在只知,宋城,是他的师弟。

    “真相如今还重要吗?如果师弟身份有异,师父知来藏往,怎会没有察觉?”

    “不管他身份如何,只要他对三清观无害、对你和锦歌没有包藏祸心,便无适无莫。”

    “照顾好锦歌。”

    他叮嘱莫殇,语气里满是对朝锦歌的关切,随后便转身步入府邸,没有回头。

    莫殇回到宫寺附近时,发现朝锦歌已如轻烟般消失无踪。宋城独自坐在老妪的竹椅上,目光穿透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或许是过往的记忆,或许是朝锦歌的身影。

    “锦歌去哪儿了?”

    宋城只是淡淡地说,“师妹让我们先行,她随后就到。”

    “师妹离家多日,应该是回朝府省亲了。无妨,我们先行赶路,若是等不到她,在朝都多住一日也可。”

    莫殇没有多想,只是随着宋城牵马同行。

    “老周,你这烤鸡给我挑几个大的,包起来,记在朝家的账上。”朝锦歌四处采买,她身上没带银两,次次都是靠赊在朝家的账上。

    朝锦歌的身影在市集中穿梭,她挑选着各种物品,从烤鸡到甜酿,从衣物到日常用品,每一样都是她精心挑选,一应俱全。

    朝锦歌一路驰骋,又返回了宋城“家中”。她本想进门大声招呼,又想起自己不通手语,多是徒劳。她只得将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院子里,转念一想,朝锦歌又把头上的簪子摘了,一并塞在包裹里。

    最后她猛地打开老妪的屋门,趁着老妪还没反应过来,她又是一个翻身,躲在一旁。

    老妪抖抖瑟瑟,一看院内四下无人,却多了许多物件。

    老妪热泪盈眶,只是不断地用手势比划着什么,直到最后她才将包裹悉数拿进了屋,闭了门。

    看着老妪拿了包裹,朝锦歌才安心离去。

    “这王婆也是可怜之人,罹患聋哑,又做了寡妇。前些年儿子参军去了战场,便再也没回来。王婆日日坐在竹椅前,等着儿子,盼着儿子。”

    几个老农妇,忙了一天收成,聚在一起三言两语地闲聊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朝锦歌握着缰绳的手,更紧了。双脚夹马腹,疾驰而去。

    她真是蠢笨,竟轻信了宋城欺人之谈。

    不过家世,他又何须扯谎?

    宋城,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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