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小树林里,白露与两个巫师对峙着,气氛显得焦灼而紧张。白露浑身戒备,发出持续的呜呜低鸣,云雀始终被白露护在身边,也不乱飞,稳稳地停在鹿角之上。

    对面的两个巫师一直侧着头,无法直视白露身上发出的强烈到刺目的蓝光,而且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奇怪的力量,使得他们手脚被缚,完全施不出任何术法。等他们感觉到强光消失手脚可以活动时,御云的毛小桃已经出现在了白露身前。

    白露喜悦不已,戒备的紧张感消失,重新变得温顺起来。

    毛小桃护在白露身前,质问对面二人,“你们奉了谁的命令处处与我为难?”

    二人不答,双双取出乐器。

    毛小桃挥手,姑洗笛横空而出,“看来,你们是想直接动手?”

    “迷雅请指教。”两人面有难色,依然强自答应。他二人都知此举是自不量力,可按照夜里姜欢给的指示,他们以袭击白鹿引毛小桃前来的后续行动,就是尽量拖住她,并且竭尽一切消耗她的力量与体力。问题是,光凭他二人,又能拖得了几时。

    姑洗笛的金色绶带旋起来一股激烈的风,那风向前方摇荡,顷刻间湮灭了二人的琴箫之声。二人被自己的术法反击地连连退步,可是毫不妥协,很快稳住身形硬撑着继续吹奏。

    “你们琴箫合奏,倒是相称。不过你们出力只出三分,是有心想要拖延我的时间吗?”毛小桃问道,不过仍是站着未出手,她看着姑洗笛卷起来又一股更强的旋风,心中狐疑不已,这把笛子今日反常得厉害,往日里,它从来没有表现得这样有主动性。

    云雀忽地振翅高飞,离开了白露的身边,惊得毛小桃立刻收回了远游的神思。

    二人仍在卖力地抵抗,毛小桃不想与他们再纠缠,右手召回姑洗笛时,轻抬起左手聚集姑洗笛卷出的旋风,接着手掌猛地向前一推,呼呼声响,风力惊人。对面二人闪避不及,接连被狂风卷起,又重重落到地上,另一边地上,琴箫齐断不复再响。

    二人面色发灰,对视一眼。一人硬着头皮说道:“迷雅巫术高强,我兄弟二人实在佩服。”

    “你二人若想留住我,不如考虑一下要不要回答我最开始问的那个问题。”毛小桃见他二人仍是闭口不答,转身欲走。

    “迷雅!”二人齐声高喊。

    “你们是长命司的巫师是不是?”毛小桃回身站定,冷言问道。

    “是。”

    “但你们来袭击我的鹿,领的却不是女首领下的令,是不是?”

    二人不答。

    毛小桃再问:“给你们下命令的人,是不是昨日与我在一起,后来随你们首领去了凉丘城的那个年轻公子?”

    二人依然不答。

    “你们一而再地拒绝回答我的问题,其实是你们不敢做出否认,是吗?”

    “你又何必为难他们,既然你已经什么都猜到了。”

    身后是熟悉的声音,毛小桃侧头望去,是姜欢,身后跟着三名巫师。毛小桃面无表情地盯着姜欢,不,是她先前误以为的姜欢,问:“你是谁?”

    姜欢笑,“你问我?不是你说我是姜欢的吗?”

    “我认错了,你不是他。”

    “是吗?假如我和你认识的姜欢长得这么像的话,你又是怎么发现认错了的呢?”姜欢在发觉她有所怀疑后一直心存讶异,他自诩言行足够谨慎,不该引得她起疑心才对。

    一语惊醒了毛小桃,她反问道:“你知道我说的姜欢是谁?”

    姜欢仍是笑,不置可否。

    “我第一次感觉到不对劲,是在昨日你去追长命司的女巫时,你的行动太快太流畅,而我认识的姜欢身体一直不好,但我想也许是这些年他得了奇药身体变好也有可能,所以并没有多想。可是昨晚,你居然说出玗琪树是上古神话中才有的玉树,这让我觉得非常奇怪。”

    “奇怪?”姜欢不解,“《万物有灵论》中对玗琪树的记载,也把它说成是仙境玉树……姜欢当年去御云时,你带他见过这种树?是了是了,那真是我疏忽了,实在是我确实没有想过海内大陆上至今竟还有玗琪树存在……”

    “你连他去过御云都知道!”

    “可惜也仅此而已,御云改变之后的结界太过强大,就连只被施加了一点点轻微巫术的飞禽走兽,也都无法再次进入。”

    毛小桃闻言,立刻皱紧了眉头,他说再……

    “即便你从玗琪树这点猜出我并非姜欢,你又是怎么猜出这些人,是奉了我的命令行事的?”

    “那不然是谁呢?长命司的女巫吗?如果真是由她安排,那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反正她与我也不相识……你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你犯下的另一个错误吗?”

    姜欢脸色微变,笑容有些僵,“你说什么?”

    “今天早上在客栈,以及刚才,我两次提到长命司的时候,你都没有一点点反应。正常吗?假如一个完全不知道长命司是什么地方的人,他会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毫无反应吗?”

    “原来如此!你还真是……如传言一般的聪慧过人不容小看呢!”

    “是吗?传言是这么说我的吗?那传言有没有说我其他什么?”毛小桃随口胡说,脑中思绪纷飞地想不通这人来到这里与她挑明一切的用意是什么……

    “传言说御云迷雅离开御云,是要寻找某样东西。”

    毛小桃万万没料到他会说出这句话,那只能说明,对于她要找的东西,他知道内情。

    “你不必拿那么大的眼睛瞪我,传言说的,不是我。”姜欢笑道,“哎,毛小桃,说真的,仅仅凭我对长命司一词没有反应,你就认定了我与长命司有关联?你们御云的巫师下判断还真是容易呢!”

    “是吗?这点还不够吗?从昨日遇见到现在发生的种种,已经足够我认定你是临江姜氏的族人,你是姜欢的双生兄弟,你喜欢玗琪花,不过是突然喜欢上的,具体时间大概就是在姜欢拜访御云的那段时间里,或许就是因为他见到了御云的玗琪树对你产生了影响,而长命司的女巫寻得玗琪琵琶做乐器,应该更是在那个时候之后……我说的这些,可有错误?”

    姜欢听得发愣,摇头叹道:“厉害!真是厉害!怪道古时先民要称你们御云巫师是半仙呢!”

    半仙,真是个久违的词。可她才不是什么半仙,毛小桃心道,这一切不过是她昨日听到女巫在酒楼内布置安排的时候提到了什么黄色晶莹的花,再加上今早在他没来得及穿外衫时,从袖口瞥见了手串上的五瓣黄玉花,结合着姜欢当日在御云关于双生子的猜想,以及在庆平时听当铺掌柜提的一句玗琪木古琵琶等等随口推测的。她不给姜欢细想的机会,忙问:“所以,你到底是谁?”

    “在下姜盛,如你所说,是临江姜氏族人。”姜盛坦诚,毕竟至此也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了,而且何必再借用旁人的姓名呢。

    “林香坠楼,是你所为?”

    姜盛不否认,“是她多事,发现了我与长命司的关联。”

    如此便要死的话,那么……毛小桃终于想通他如此痛快地与她挑明一切的原因了,他要杀她,那么林香重伤就是想她耗费灵力去救人,如此她便会——更好杀。

    果然,姜盛在问:“迷雅有没有想过你知道了我的姓名之后,会发生什么?”

    迷雅,这时候倒是客气起来了……毛小桃看向那张和姜欢一模一样的脸,冷冷道:“你想杀我,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也好,我早就想向迷雅请教一二。”

    “不必废话了,来吧!”竹笛挺出,丝毫不惧。

    姜盛缓步走近,曲指向前,运劲朝前猛推。姑洗笛早已迅疾地卷起一道强风,迎了上去。

    正在此时,姜盛身后的三位巫师弹奏起激昂的乐曲。曲调陌生至极,是精通《乐苑》所有曲谱的毛小桃从未听过的音乐,这乐音气势强劲,叫人无法轻视。

    “此曲是我师父特地为你们御云而作,曲名《吞云》,迷雅觉得可好?”

    “哼!好是挺好,却也不够好!”说罢唤来竹笛吹奏,吹出来的曲调怪异的缥缈,一时如轻纱罩月朦胧曼妙,一时又如飞箭劈石迅猛激昂,声音忽高忽低时远时近,变幻莫测。

    “古战曲《劈箭》!难得!真是难得!”姜盛不禁赞道,感觉到有数不清的无形箭矢从各处飞来,刺破了他们的衣衫。而他身侧的三人正费力地四下躲避,一曲《吞云》很快变得七零八落。

    “没用的东西!”姜盛骂道,一边取出腰间的翠玉笛,先是扬手挥向空中,挥出来一朵璀璨的五瓣花。

    那朵莫名出现的花,引得毛小桃一时走神,反叫姜盛趁势占了上风。

    毛小桃正待凝神聚力,突然察觉到客栈的结界受到冲击,这才明白那朵五瓣花原是姜盛用来召集爪牙的信号。想到长命司巫师近百,而她不过一人,不免心中焦急。

    只可速战,不能久拖。

    姑洗笛的笛声顿时急如骤雨,那些无形之箭变得越发凌厉逼人,除了姜盛,另外三位巫师早已不敌退缩在后。

    姜盛原想着她分心往客栈,必然慌乱无措,便可乘机痛下狠手,却是没料到她这么快就稳住了心神,甚至攻势较先前变得更强,不由得心中恼怒。伸手召唤起河边的十来棵粗壮的柳树,那些被连根拔起的大树从毛小桃身后横飞过来,力道十分凶猛。

    白露将要跃起,被毛小桃顺势揽住。只见她身形一闪,反手一挥,那些柳树又好好地落于原处。正待回身,又听得头顶好大一道风响,赶紧躲避一旁,接连五个黑衣人被猛掼在地,口鼻流血,奄奄一息。

    毛小桃震惊地看向姜盛,挥笛挡住他的攻势,骂道:“你疯了吗!连自己人都杀!”

    “迷雅不必动怒,他们几个就算是我送与迷雅陪葬的吧,不过是几个……”话音未落,无形之箭箭如雨发,尽数朝他袭来,他一时抵挡不及,只得来回躲避。

    笛声仍然在神秘地变换着曲调,姑洗笛已经欺身到了姜盛近前,毛小桃双手合十,指尖相对轻轻弹动,一张火红的细网自她指尖跃出,接着她双手朝两边一划,猛地双手翻转朝前一推,细网瞬间变大,直逼姜盛而去。

    姜盛见她力量还是如此之强,不禁讶异地连番后退,不得不聚集起全部的意念注于手中的翠玉笛,迎面直击袭来的红色巨网。

    巨网破而复返,翠玉笛绕姜盛周身旋转。

    眼见巨网越逼越紧,翠玉笛即将守卫不住,姜盛顿时恼羞成怒,一把自袖中掏出来那支龙形竹笛。

    毛小桃一怔,一颗心剧烈地跳动,几乎忘记了手中的动作,巨网倏忽变小,消失于无形。

    姜盛眼见得势,高举着手中的竹笛,轻声念咒,原本旋转的翠玉笛突然调转方向,似利剑兜头直劈向还在发愣的毛小桃。

    幸好姑洗笛护主心切,笛身一动,挡住了翠玉笛凌厉狠辣的攻势。

    而一直紧跟在毛小桃身边的白露,此刻又发出了低沉的呜鸣,炫目的蓝光再次出现,照得姜盛根本看不清对面的形势,眯起眼睛眉头紧皱。

    忽然,他感觉到手中的竹笛在动。

    笛身震荡,震得他手腕发麻。

    对面的强光之中,他看不到毛小桃在用什么术法。而耳边古战曲的乐音早已经停下。

    笛身越发震荡得厉害,他的手腕已经开始疼痛。就在他想要收回竹笛的那个瞬间,却发现竹笛上莫名出现了一股与他的手相扯的怪力,他又伸出另一只手来抱住竹笛,咬着牙想要将竹笛重新收入怀中。

    不仅如此,他还明显地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能量从笛身中喷薄而出,那股力量兀自在挣扎涌动,几乎要震裂他的手指。

    “仲吕笛,回来!”

    一道坚定的女声从强光之后传来。

    随着这句呼喊,仲吕笛终于挣脱出姜盛握紧的双手,朝着强光的方向飞去。

    姜盛满脸的惊骇,不可思议地瞪视着空无一物仍在颤抖不已的手。

    再看对面,白露身上的蓝光淡了,变回了柔和的阳光之下不可察觉的淡光。

    白露身边的毛小桃,她的脸上有喜悦,有惊奇,有难以置信的震惊。姑洗笛悬在她身侧,金色的绶带激烈地飞舞。

    一样飞舞的金色绶带,出现在了毛小桃与白露的身后,那支一模一样的龙形竹笛被握在了缓步而来的女子手里,那女子年过三十,身姿潇洒,形容美貌。

    那女子朱唇轻启,声音轻柔,她道:“小桃别怕,阿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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