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的气候已经前一只脚迈进初秋,风里也带着独属于秋季的萧瑟。

    禾瑛妍一身及膝的绸缎长裙,外面随便搭了件稍薄的新中式大衣,及腰的绫罗长发散漫地披在身后,整个人清新脱俗,柔美瑞丽,仿佛与身后的景色融为一体。

    她神色凝重,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手机中一直加载的圆圈。

    手机没信号,导航用不,她连个电话都打不出去。

    她惘然向周围张望努力回忆自己来时的路段。

    “小姑娘,要下雨了。”道旁摆着水果摊的老奶奶看了禾瑛妍好一会了,她佝偻着身躯收摊拣货。禾瑛妍惭愧的笑了笑:“迷路了。”

    “外地来这工作的吧,背井离乡的辛苦得嘞。”老奶奶心疼地看着禾瑛妍,说:“我小孙女儿跟你差不多大,去外地上班,朋友家人都不在她身边,她性格内向不爱说话,工作压力大天天哭。”

    禾瑛妍这一点深有体会,打工人哪有不崩溃的,不过是强撑罢了。

    “你要去什么地方?”

    “恒星酒店。”

    “那不是这条街上的吧?”老奶奶顿了顿,思索路线,“你一直往前走,看见一个绿色的标牌向左拐,直走个三百米有个巷子口再左拐,前面有个农贸市场,你穿过市场的北门出去……”

    “就出这一片了?”

    “就出一半了。”

    老奶奶从她的三轮脚蹬里拿出一把折叠伞递给禾瑛妍:“给你。”

    禾瑛妍半梦半醒,脑袋里一团线,手里塞把雨伞,她问:“那你呢。”

    老奶奶扬扬手:“我家就在附近,五分钟就到家。”嘿嘿一笑:“我今天不用跑老远去进货,这伞你拿着。”

    道别后,禾瑛妍迷迷糊糊地走了十多分钟,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她不禁哑然,自己怕不是陷进什么魔咒里吧,怎么又回来了?耳边一道高昂的叫声引起她的注意。

    “你不买就不买,砸我摊子在做什么呀!”禾瑛妍一抬头,老奶奶无助地瘫坐在原地,十几块劣质衣服在推嚷间被撕破了,周围没人敢上前制止这个酒鬼。

    “这个惯犯又来了,今天老李太太收的晚被他盯上了。”

    好在那个酒鬼没对老奶奶人身攻击,一脚踢翻橙子筐,拧着脚走了。

    原本的干净整洁的小摊位变得满地狼藉,水果被踩的稀巴烂,不知道要损失多少。禾瑛妍知道这种无赖就是报警也无济于事,还浪费警力。

    她记得临出门前虞小丹放在她口袋里的风油精,“这榕城的蚊子太恶毒了!姐你出门带着点别被咬坏了。”

    她重新口罩带上丢掉风油精盖子,冷静地跑过去装成不小心撞到男人,趁他不注意把风油精倒扣进男人口袋。

    “你没长眼啊!”

    禾瑛妍知道他喝多行动力迟缓,大声重复了几声对不起后拔腿就跑。

    那醉鬼没她灵活,她跑到一个单元门口躲着,眼看着醉鬼消失不见她才出来。

    “你怎么回来了?”

    禾瑛妍勤快的帮她捡地上完好的水果,“我也不知道走着走就又绕回来了。”

    禾瑛妍凑近小声说话,手下忙活不停,“前面有条流浪犬,那狗有狂犬病,闻见刺激味儿就发狂咬人。”

    “啊?”老奶奶吃惊。

    禾瑛妍又歪着头温润的笑了笑:“不过是条小型犬,你以后路过那要小心些。”

    禾瑛妍一直都明白以小制大,以弱制强的道理。自身处于弱势就不能硬刚,得用些阴谋诡计取胜。

    “伞给你吧,你是不是要去进货了?不然明天没得卖。”

    老奶奶接过雨伞向她道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谢……”

    “嗷!!!哪里的狗东西!!”话没说完,一条凄厉的尖叫从远处穿来,声音慢慢消失的更远。

    这现世报来的如此快。

    禾瑛妍捏着下巴说:“我觉得我走的方向没错,走到市场再从市场里出来。我还做标识,门口有两家卖大白菜的,一男一女,不可能走错。”

    老奶奶一听到大白菜就知道了,那个市场只有一家做大白菜批发,那是一对夫妻俩,临到中午俩人替换回家吃饭。

    “你是从进去的门进去饶了一圈又从进去的门出来了。”

    禾瑛妍哑然:“……”

    老奶奶哭笑不得,后来老奶奶要送她回去,她婉拒了。

    狂风呼啸,暗示着暴雨的来临。

    禾瑛妍还抱着那本小笔记冥思苦学地研究路线,直到地面逐渐湿润,才后知后觉是下雨了。

    她抬头望天,不知何时天空被黑云压抑着接近夜晚地昏暗,这雨水来的太快,豆大的雨珠打在禾瑛妍身上,不多时浑身就湿透了,衣服粘腻的贴在身上。

    路上行人匆忙赶路避雨,她赶忙跑到一处屋檐下,打开手机,还是没有信号。

    雨水来得急雷鸣轰隆,雨势也愈加滂沱,路边偶有汽车路过溅起水花撒到禾瑛妍脚边。

    “先生,要不请那位女士上来?”司机出声询问,打量着后视镜里那张俊秀冷漠的脸。

    方以航中午在茶馆约见一位老朋友,返程时路过巷口,偶然瞧见在屋檐下避雨的禾瑛妍。

    那道身影单薄脆弱,脸颊处还挂着未干的水珠,几缕被雨水打湿的碎发贴在女人纤长白皙的脖颈,仿若易碎品。

    靠在路边的黑色豪车鸣笛一声,引过禾瑛妍注意力,顺着声音转头看见一个中年男子,他拿着一把雨伞从主驾位下来绕道后位右侧打开车门。

    方以航坐在车内松弛威严,与她对视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上来。”

    禾瑛妍身形一颤,抿着唇,略带艰难的拖着右脚,在司机的扶持下,一步一崴地走上车。

    方以航蹙眉:“你的脚……怎么又严重了?上午回去的时候还没瘸啊。”

    “还好就是有点肿胀,淤青那块麻酥酥的,刚才走路不小心又扭了一下。”禾瑛妍低头闷闷的,嗓子有些干。

    她抬眼浅唇微笑,眼神带着柔情道:“谢谢方总……能开个空调吗,我有点冷。”说完又打了个寒颤。

    方以航呼吸不自觉加重,努力克制自己想将眼前人涌入怀中的冲动。

    以前禾瑛妍总会对他露出这副表情,是对方以航的行为表示赞许,愉悦。他根本把持不住,搂着禾瑛妍就是一顿亲,直到怀里人发腻推他。

    他果断别过头,努力隐忍绷着一根神经。

    司机察觉到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不适时的给出一个提议:“这位小姐是我们先生的朋友吧,我看看您刚才吹了风怕您感冒,先生家就在附近,我建议您上去洗个热水澡,换套衣服,衣服马上我让我老婆帮您买,行吗先生?”

    给方以航当司机五年从未见过老板这般神态,这次有点眼力见,就当一把老板的助攻。

    方以航突然紧张起来,嘴里想说什么却张不开,手心也冒出一层薄汗。

    禾瑛妍察觉方以航小动作以为是为难,她展颜微笑识趣道:“谢谢,还是不打咳咳咳。”

    “这么一会儿你声就哑了。”方以航努力压抑着翻涌的情绪,“还是把衣服换一套吧,你的衣服……家里还有。”

    衣服?方以航的家里居然还放着她的衣服?

    “……好吧,那……”禾瑛妍把自己缩到一起,脸红到脖子跟了。

    “不打扰,反正家里也没人,能打扰到谁?”方以航嘟囔着,眼神躲闪。

    车子稳定行驶了大约三十分钟,到达目的地。

    禾瑛妍迷迷糊糊的醒来,车内热气开的很足,车速不慢也不快,她就这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睡梦中她感觉有只大手把她的头托住,让她舒服的依靠在某处。

    她摸了摸身上披着的衣服,触手质感很好,很温暖,很厚实。木调的香气清淡不浓烈,似有似无。禾瑛妍闻地有点上头,使劲嗅着鼻子。

    抬眼看见自己那件大衣被挂着,时不时的滴点水。

    禾瑛妍通过车窗观察小区内景,这个小区眼熟得很……

    她猛然惊醒,这不就是方以航大一那年买的房子。

    司机临走时提了一嘴:“先生您别忘了下午我接您去东枝碧桂壹号院,回老夫人那。”

    方以航看了司机一眼,随意的“嗯”了一声。

    六年了,方以航的身价早就不知道翻了几倍了,仍住在这间七十多平的小房子里。

    禾瑛妍跟着方以航走进了这个“旧相识”。屋内设施摆件无一处改变,连垃圾桶的位置都没有变过。

    方以航给她拿了副拖鞋,自己径直走到餐桌把桌子上的印有酒店logo的袋子打开,取出一只小碗,然后又走过来往她手里塞一塞,“姜汤,喝了吧驱寒的,我让人在里面放了很多红糖,不辣。”

    禾瑛妍瞅着那碗姜汤发呆,她不喜欢姜的味道,但是每次大姨妈,吹风受雨了,方以航就给她准备一碗姜水喂她喝下去,方以航知道她的味觉每次都放好多红糖来掩盖姜的辛辣。

    方以航去了淋浴室声音稍大:“那个,你先坐下,我调下水温。”

    禾瑛妍一身湿涝涝的没动,就站在那盯着沙发,脑海里不由回想那幅场景。

    方以航就趴在她腿上,双手环抱住她的腰,像只小狗流连忘返地蹭着她手,嘴里说:“我没什么志向,我满脑子都是娶你,天天给你做饭,跟你散步,睡觉能搂着你,就知足。”

    “你来看一下这个怎么用,”方以航的叫声把与回忆斩断。禾瑛妍走到浴室,他说:“这个有点复杂。”

    禾瑛妍简单冲洗一下就出来了,桌子上放着叠好的衣服和鞋袜。方以航不知所踪。

    衣服的确是她的,那是一件暖黄色到脚踝的长袖连衣裙,价格不菲。

    她记得这件衣服的来历,是他送的情人节礼物,与它相配的还有一套镶嵌着宝石的珍珠项链,只不过那条项链在她二十岁生日那天搞丢了。

    她轻车熟路的走到自己的那间卧室,刚关上门就看见方以航手里拿着一个透明袋子,急冲到门前,用力拉扯门把手。

    “啧!”方以航有点幽怨地说:“这个门去年坏了,关上就打不开,青豆早晨被送美容店之前把牵住门的绳子弄断了。”

    青豆,是他们以前一起养的一只纯种中华田园犬。

    抖着手把袋子递过去说:“袋子里面是贴身的,你之前买完洗了没用的。”

    她的衣服放在方以航家衣柜里六年了,而且被打理的很好,如同新买的一样。

    禾瑛妍接过袋子,看方以航不动,她出声提醒:“你能转过去吗?”

    方以航不屑地轻笑一声她把自己想成什么人了,“不是每个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也不是是个男人都会对你这副形如枯槁的身体感兴趣。”

    禾瑛妍暗想:那你手抖是因为抽筋?

    方以航转过身打电话叫物业。

    因为房子是最顶层又紧靠湖边,方以航入眼的不是绿草就是湖水……和玻璃上的倒影。

    她瘦了,瘦了好多。

    倒映在玻璃上的背影清瘦,皮肉白嫩清晰可见骨骼,腰窝间的那点猩红小痣也随着动作在他眼里乱晃。

    方以航喉头发渴,呼吸也不自觉的粗重,手指忍不住的蜷缩,摩擦,脑袋里的那根弦马上就要崩了。

    不过理智及时克制住他,内心不断告诫自己要稳住,不然一切都前功尽弃了,不能急。

    物业效率很快五分钟左右就听见屋外听听框框的忙活声。

    随着开锁声一起响起的还有禾瑛妍电话铃声。

    十六个未接,二十几条信息。

    禾瑛妍接通电话,虞小丹在电话那边都要急哭了。

    “妍姐,你终于接电话了你去哪了,这边出事了。”

    “小丹怎么了你慢慢说。”

    “我们的土地承包……使、使用权被收回了。”虞小丹说话一着急就爱犯结巴,“退、退回好大一笔钱。”

    禾瑛妍镇定地说:“等我回去。”她原地思索了一会,转头对方以航说:“方总抱歉,我想我有必要提前知会你,我们可能没办法合作了,我建议你还是物色一个新的合作人吧。”

    雨后空气湿润,但入了秋的风里带着寒意往人四肢里钻。

    许铎下了出租车就边走边把外套撤下身准备给禾瑛妍披上。

    方以航站在楼上向下眺望那个小黄点,他敏锐地嗅到一股异样,眯着眼看禾瑛妍下一步举动,果不其然禾瑛妍拒绝了。

    许铎还是不死心,禾瑛妍面上婉拒声音却冷了几分:“我真的不需要。”

    许铎这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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