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剑番外（前世淡如水）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我的心情很不好。
因为不久之前，我刚刚被那个人抛弃。
我想不通他那样一个温柔傲娇的人，怎么会一声不吭的就离我远去。可是没有办法，他走了，像离家的鸟儿自由的拍着翅膀，他去做他要做的事情，用保护的名义将我抛下。
然而就算我再怎么伤心，再怎么不可置信，也必须要接受现实了。
我在野外找到了一处水源，这儿的水很干净，周围有小动物喝水的痕迹，看起来宁静温馨又热闹。
我很喜欢这里，我打算在这里沉眠，睡个几百年，或许当我醒来，我就会忘记被抛弃的痛苦。
我从水面向水底渐渐的沉下去，阳光透过水面照下来，我的衣服在向上飘，我的头发像水草一样，耳朵里没有了声音，天地之间只剩我一个人。
我不知道我哭了没有，或许眼泪流出来了，但只有这片水源知道我的眼泪在哪。
当我沉浸在水底梦幻的光晕里的时候，当我困的快要闭上眼睛的时候，水面突然被一个人破开了。
我迷迷糊糊的睁着眼，只看到他向我游过来，我的眼前是一个白色的影子，他拉住我，将我扔上了岸。
力气很大，我被他甩在了岸边上，陷进了软泥里，有些想吐。
出于礼法，他背对我，没有看我浑身湿透的模样。
我听到他说：“阿弥陀佛，施主，这处水泉乃是金鳞寺吃水所用，还请施主勿要在此自尽。”
我不是要自尽，倘若我在此沉睡，对这泉眼，对这些喝水的人都有无数好处，如今被拦下来了，我也没心情当着他的面再跳进去。
等我适应好了站起来，果然看到他脚边放着两个木桶——他是来提水的，却不巧看到我沉在水里，倘若我真像具尸体一样沉在水里，他们还怎么喝水？
我没有心情跟他解释我到底是不是自尽，就直接跟他道了歉：“对不住，是小女子考虑不周。我这就离开。”
离开这里之后，我漫无目的的向前走，之后又进了一片森林，我忽然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绊倒了，倒在地上，顺着那个坡滚了下去。
心中的悲伤和痛苦让我对外界的伤害一点儿都不想反驳，胸口闷闷的疼，倘若我多受点伤，心里是不是就不会痛了？
我顺着那个坡滚了下去，等到坡平了的时候，自己也就停下来了。
可没一会儿，我又被人拎着衣服拎起来了。
又是那个和尚。
他怒气冲冲的盯着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
这个和尚长相普通，身上穿着白色麻衣，可当他的眼睛充满怒意盯着我的时候，我却止不住的心虚。
我知道自己现在身上恐怕脏的很，脸上估计也有不少灰和泥。
尽管这样，我还是冲他笑。
我问他：“小师父怎么跟着我？又为什么生气呢？”
他说：“姑娘活的好好的，何必寻死？生命弥足珍贵，这样不珍惜，却因何投生为人？！”
我听他这话，看他只恨不得叫我投生成畜生的样子，知道他也许是看不惯我三番两次做出这等如同寻死一般的行为。
我才发现那个长坡的不远处是一处断崖。
这下我想自尽的形象在他心里恐怕是洗不净了，不过他怎么想我与我何干？
我还是笑着说：“倘若没有什么伤心的事，谁又会去做伤害自己的行为呢？”
“你真的不想活吗？”
他放开我，满脸复杂的表情。
我说：“之前想，现在不想了。看到小师父你这样卖力的救我，还跟着我，保护我，忽然就不想死了。”
我捡起他掉在一边的木桶递给他，冲他笑了笑说：“小师父，我不认识这里的路，你带我回去吧。”
他看我是真的放下了念头，别扭的瞪了我一眼。
“走吧。”
很奇怪，他们明明不是特别俊美的长相，可当他看着我的时候，我的心忽然一颤。
素昧平生，非亲非故，他跟了我一路保护我。
佛门的弟子都是这般吗？
又走回了泉水边。
我现在身上已经脏得不像样子了，还挂着草叶，脸上也是泥。
我看他似乎打算直接把我带到寺庙里去，忍不住我就说：“小师父，我这样太不体面。我想在这里洗个澡，你能帮我守着吗？”
他回头看我两眼，似乎也不忍心看我这样邋遢的模样了。
于是他默默的点了点头，坐在湖边盘腿打坐。
“快些。”
我脱了衣物入水，浑身都洗干净以后上了岸，拿出我的另一套衣服换上了。
我平日喜欢把头发自然晾干，今日有人在等，我只好赶紧把头发用法力催干，赶紧梳了起来。
急着梳妆的我却没注意到那和尚通红的耳垂。
他知道我洗完了，又从上游提了两桶水，带着我往他们的寺庙去。
他说寺庙周围有些人家，我可以在那里安家。
既然不想死了，就好好的活。
等到了镇子上，他就回寺庙了。我目送他远去，转头在镇子里买了一座小房子。
我在这里安了家，可我并没有太大的归属感，我就像是水里漂浮的水草，偶然攀上了一段浮木。
世人的流言蜚语太恐怖，我感激他，却不敢亲自去找他。
因为这张惹祸的脸……
尽管买房子的时候我有遮脸，但有小心思的人在探查明白我是个独居的有钱貌美的女人之后就开始了他们的行动。
先是有不少媒婆上门提亲，在我全部拒绝不再接见之后，晚上就开始有男人翻进我的院子。
人类吃绝户的嘴脸真是让人恶心。
我把他们全部扔出去，没有伤他们的性命。
后来这些人时不时就要来一次，我都要习惯了。
没几个月就到了中元节，家家户户都忙着祭祖。
这天，街上会有集会，很多人卖河灯。
他们是为了祭祀先祖所以放河灯，可我无人可祭拜，拿这河灯又做什么用呢？
听他们说河灯会顺着水流飘到神仙居住的地方，神仙看到了，就会把纸上写的东西变成真的。
我想了想，觉得河灯也可以用来许愿。
我买了三盏河灯，特意跑老远来到和他初遇的那一处水源。
这里因为离镇子比较远，所以没什么人，我站在这里只能看到远处的点点灯光。
拿出那三盏灯，我又犯了难。
一盏要留给小师父是肯定的，他救了我，虽然不是真的救了，但我依旧感激他。
那另外两盏怎么办呢？
我想到某个人，气得不行。
拿出炭笔就在灯上写‘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经此一别各欢喜，再无纠缠与歉疚’。
他不要我，我自然也不要他了！
把这盏灯放走，我又拿起给小师父的灯。
我有些发愁，因为我不知道小师父法号，这要怎么写呢？
罢了，不想了，既然想不出，那便愿他平安吧。
我拿起灯，在上边写道：‘愿小师父平安顺遂，得偿所愿’。
还剩最后一盏灯，我已经想好这盏灯要给谁了。
给我自己。
‘不悲过去，非贪未来，心系当下，由此安详。’
就这样吧。
我起身往回走，没想到快到家的时候居然被那些总是爬墙头的登徒子堵住了。
十几个小弟把我围住，要让他们的老大得到我。
我对这群男人奇妙的智商无言以对，正要出手，有人比我更快。
是那天的那个小师父。
他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皱着眉头，眼睛要喷火一般紧盯着那些人。
他们知道这是个练武的和尚，放了几句狠话就走了，他们说下次一定不会放过我。
我听了只想笑。
小师父却很愧疚。
他亲自把我送回了家，我们交换了名字。
他说他法号‘怀毋’。
他因为担心我常常来照看，后来碍于流言，他让寺里的小和尚替他来看我。
春节的时候，大街上好几天都热热闹闹的。
寺庙里也开始准备过年的东西了。
有一日，我忽然遇到他出来采买物资。
他身上扛着三袋米，手里拿着给小和尚的糖葫芦。
我离得远远的，冲他打了一个招呼，他把手里的糖葫芦分了我一串。
“这不是给小和尚的吗？你给我一串不会不够分吗？”
他笑着说：“没关系，一会儿再买一串就好了。”
我偷偷的跟着他，却发现他根本没有再去买糖葫芦。
那串糖葫芦是他给自己买的。
我直接把卖糖葫芦的小贩儿所有的糖葫芦买下来了，错好时间，我送到了寺庙里去。
他看着糖葫芦的眼睛似乎都在放光。
我才觉得他还是个孩子。
他太稳重了，尽管知道他年纪不大，却没办法把他当成一个小孩来看。
日子就这样平淡的过下去，我们偶尔有交集，却都不会太深。
他因为看到我被地痞流氓围困的场景，所以很关照我，他不知道我很厉害。
至少他就打不过我。
就这样一直到了元宵节那天，街上有灯会，很热闹。
小和尚们也想凑热闹，清修的苦闷，小孩子哪里受得了？
寺庙里的老和尚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出来了。
我看到怀毋像老父亲一样，又是抱又是背的，带着几个小和尚转悠。
我们点了个头，说了几句话就错开了。
我悄悄的关注着他们，一直到很晚都没有回家。
所有的小和尚都玩累了睡着了，怀毋一脸的苦闷。
他一个人没办法把这么多小孩子带回去。
我装作要回家，路过他们身边，然后顺理成章的帮助他抱起小和尚回寺庙。
他看到我出现，皱着眉头告诫我：“施主，女孩子晚上还是早些回家的好，不要因为贪热闹就不顾安全。”
我笑着跟他服软：“对不住，浪费了我们怀毋大师一片好心。这样吧，我帮你把小和尚们送回去，你再送我回家怎么样？”
我本来没想他会答应，我以为他会自己想办法把小孩子弄回去，直接在回寺庙的路上，就顺便送我回家。
可竟然他答应了，我便抱了两个小孩儿跟着他回寺庙。
一路上都很安静，把小孩子放床上之后，我们立刻就又回过头下山。
回家的路上，他给我讲了不少佛法。
诸如‘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之类的，我听不下去，便问他：“佛经里难道没有什么好玩的故事吗？”
他想了想，说：“你听过‘三皈依’的故事吗？”
我没听过故事，我只知道三皈依是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不过既然他愿意讲，我便很捧场的表示没听过。
和尚清风般的声音便缓缓说道：“皈依佛，两足尊。皈依法，离欲尊。皈依僧，众中尊。皈依佛，不堕地狱。皈依法，不堕饿鬼。皈依僧，不堕旁生。自皈依佛，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自皈依法，当愿众生，深入经藏，智慧如海。自皈依僧，当愿众生，统理大众，一切无碍，和南圣众……”
？？
这不对啊，这怎么跟我听说过的故事不一样？
看我一脸懵，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到底还是少年心性，贪玩：“不逗你了，其实三皈依就是一个老和尚把一个贼打了一顿打皈依的故事。”
“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其实也是皈依觉，觉而不迷；皈依正，正而不邪；皈依净，净而不染。你不入佛门，就当听个好玩。”
我这个人，睚眦必报，小气的很。他戏弄我，我也要戏弄他一次。
“这就是三皈依？我还知道个四皈依，你要不要听？”
他似乎并不感兴趣，但还是顺着我的话问我，我叫他把手伸出来，他就把手放在我的掌心。
我念一句，打一下他的手心：“皈依佛。”
“皈依佛。”
“皈依法。”
“皈依法。”
“皈依僧。”
“皈依僧。”
“皈依星河清梦。”
我说一句，他念一句，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忽然惊诧的看着我，眼里都是疑惑不解。
街上的灯还没有全部熄灭，明明暗暗的影子映在他脸上。
我笑着又拍了一下他的手：“说呀，怎么不说啦！”
他把手抽走，笑着转移话题：“我又不是贼，你打我做什么？”
“可你偷了我的心——”我一心想要戏弄他，话说出口了，才忽然惊觉说得太过。
我气鼓鼓的鼓着嘴巴，却不知该怎样把话圆过去。
他慌张的冲我合掌：“阿弥陀佛，施主，我今日就当没听见这句话，施主好好休息，贫僧先走了。”
看着夜色里僧人匆忙离去的身影，我心里本该因为戏弄他觉得好玩，却不知怎的，尽是怅然若失。
我刚才太冲动了，我这样做岂不是坏了人家的佛心吗？
我不知自己爱不爱他，可无论爱不爱，这句话都不该说出口的。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我开始恪守底线，每次和他相处，我都绝不会有一星半点儿的逾越。
他和我相处不自在了起来，说觉得我变了一个人。能不变吗？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我只是想不通，我到底爱不爱他。
从我的脑子里出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临睡前都要去水源边走一走。
几个月后的一天，我因为晚上没睡好，下午午睡睡久了，就去晚了。
当我去的时候，我看到他穿着单薄的僧衣站在那儿，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的心顿时一缩，下意识的就想找地方藏起来。
可惜这附近并没有太大的遮蔽物能够挡住我的身体。
他也是学武的人，我来时又没有掩藏，很快就被他发现了。
他看到是我，一丝惊讶都没有。
眺望着远方，他的声音顺着风溜进我的耳朵：“你那天的话是真心的吗？”
“什么？”我顿时一愣没想出来他问的是什么时候。
他提醒道，“三皈依。”
说完这三个字又反悔了一样，说道：“罢了，不记得就不必说了，反正我也不是太在意，只当你开了个玩笑。”
明明就很在意，记了好几个月，一直到今天碰到才问我。
我没有说话，并非我不敢回答他，我只是担心误了他的佛心。话说出口的时候，我一心只想着戏弄他，却忘了他也只是个少年，也会慕艾。我本无心，却乱了他的心。
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他见我不回答，他也不说话，就站在那吹风。
“怀毋，你有问题问我，我本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然而现在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我怕我说出的答案无论是否，都不是你想听的。”
活了这么多年，我觉得我白活了，才从一个坑里被人扔出来，转眼就要去跳另一个坑。
他背对着我盘腿坐下，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他说他幼时家乡闹了灾荒，饿殍遍地，人人为了活什么都能出卖。
他们仿佛已经彻底抛弃了人性，成为了有人身的动物。
他们什么都吃，吃土，吃草根，吃树皮，实在没得吃了，吃光了，就卖儿卖女。
男童能比女童多换半袋粮食。
怀毋是被卖掉之后，自己逃出人贩子的家，然后出家的。
从小见惯了生离死别，他因此对生命异常的敬畏，因此在看到她要自尽的时候才会那么不高兴。
有的人想活，用尽了全力却还是要死，有的人不想活，快死了，都有人把他从阎王殿拉回来。
他以为他就是个把我拉回来的人。
救我是他心之所愿，我想，他的愿望应该是救赎世间万万众。
他说完这些，又说：“你其实是富人家的小姐吧？救你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你身上的料子不是普通人能用的起的。”
“我确实祖上有些资产，不过我早年已经离开了家。如今拥有的的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没有毛病，这些确实是我应得的。
跟了他那么久，说分就分，给我点青春保养费，精神损失费和生活保障金怎么了？！
我听到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甚是不解：“你不缺吃穿，吃得饱穿得暖，还有富余，为什么会想自尽呢？”
……我是不是应该早点跟他解释，我当时并没有想死？
“不，我没有。我当时真的没有想自尽，我不会死的，我就是在水里睡一觉，睡个几百年……”
他不理我，很显然的没有信。
正经人，谁他妈会跑到水里睡个几百年？
哎……不信算了，那咱们谈哲学。
“人生的需求是分阶段的，能吃饱只是人类最基本的需求，当一个人能吃饱穿暖，衣食住行都有保障了之后，他就会需要精神富足。”
“什么样的精神富足？”
“额……”我沉思了一下，说道：“大概就是爱情友情亲情还有对知识的渴望吧。”
“你的精神富足吗？”
我的精神？
从我失恋都不敢回家来看，亲情这一块是有缺失的，我失恋了，爱情也有缺失，友情……朋友倒是不少，就是都在深山老林里蹲着，不特意去找找不到。
我还不爱学习。
这么说，我精神上就是个十足的穷逼啊？！
顿时，我的脸色苦逼起来。
“我精神一点都不富裕，还挺穷的。”
“那你当初说的伤心事是什么？你现在还在伤心吗？”
知道是伤心事你还问？！
我有些生气，但看着他看过来的关切目光我发不出脾气。
“就是……就是被男人抛弃了呗！”
我苦着脸走到他身边坐下，从手边随手摸了石子就往水里扔。
“……对不住……”他歉疚道：“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在死去之前，一切都是修行。”
我瞪他一眼，扔了半夜的石子，一边扔一边默念：酸儒，腐儒，入世你不娶妻，你搞分手！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又送我回家。
这一次我们没有碰上登徒子拦路。
他还是看着我锁好门窗就走了，我们约好等他下山采买的时候给我带糖葫芦。
不过几日，他果然给我带来了一串糖葫芦。
渐渐的，他开始时常来找我。
当我问他，他在做什么的时候，他就回答我，他说他正在尝试从地狱走出来。
“一皈依觉，觉而不迷。二皈依正，正而不邪。三皈依净，净而不染。我正在尝试从地狱走出来，用这些佛法来自救。”
这世间果然是个地狱，就连佛家弟子都日日梦想着爬出去。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我看他似乎每天都闷闷不乐，很痛苦的样子，就问他：“那我能帮你什么呢？”
他道：“你只需做自己，不必为我费心。”
我怎么可能不为他费心，他是我新生活的引路人，是我新生的爱与欲，是我目前生活里唯一的光。
他帮我走出来了，我也想帮他走出来。
我说：“佛言，爱欲莫甚于色。色之为欲，其大无外，赖有一矣，若使二同，普天之人，无能为道者矣。”
他笑了：“你是叫我庆幸，这世间只有一个你这样的绝色么？”
“有何不可呢？倘若世间女子人人如我一般，我不信，还有人能静心修道。”
“这话倒说的果断，不过我相信那些大师们是不会为女色所迷的。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因缘生灭法，佛说皆是空。”他这样反驳我，身上活泼的少年气又回来了
我朝他笑，有些话想告诉他，却怎么也张不开口。我知道我不该说，我若说了，只怕惹他烦忧。
我好像开始爱他了。
从发现我爱他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我得走了。
我向他辞别，心里负罪感很重。我在等，等他不甘或难过的眼神，等他的质问、执着，或者如释重负。
可我以为的那些，一个也没有等到，我只等到他担忧认真的目光：“你不会再寻死了吧？以后也要认真努力的活。”
我一愣，眼泪就想落下了，莫名其妙的感动涌上来，我赶忙擦了擦眼睛，冲他笑：“不会的，我再也不会寻死了，我以后还要回来找你，你也得好好的活，等着我回来，好吗？”
我知道，以后也许不会再见了。
怀毋很认真的冲我点头：“下次你来，我请你吃我亲手做的糖葫芦。”
我其实不爱吃糖葫芦，只是因为是他给的，所以每次都舍不得拒绝。
这一次，我没有回答他的话，我问他：“佛修来世，你希望你来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思考了一下，说道：“来世，我希望我有能力普度众生，大概会到处跑，消灾解难吧。”
怀毋又低头，向我走近一步，他的笑容忽然变得很温柔：“也希望还能遇到你。”
我不敢看他，若有来世……若他不是佛门……
我在想什么？一向敢作敢当、敢爱敢恨的我，为了一个男人在这伤神。
其实，若是像那人一样，明明白白的告诉我要离开我，我反而更能看得开。
我向他扯出一个笑。
“再见了！”
江湖路远，终会有再见的一日，只是那时也许两不相知了。
不知道过了几个甲子，我才又路过了这里，小镇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湖泊，很大很大的湖泊，一眼看不到头。
沧海桑田。
我站在那看了很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我好像，忽然想吃糖葫芦了。
因为不久之前，我刚刚被那个人抛弃。
我想不通他那样一个温柔傲娇的人，怎么会一声不吭的就离我远去。可是没有办法，他走了，像离家的鸟儿自由的拍着翅膀，他去做他要做的事情，用保护的名义将我抛下。
然而就算我再怎么伤心，再怎么不可置信，也必须要接受现实了。
我在野外找到了一处水源，这儿的水很干净，周围有小动物喝水的痕迹，看起来宁静温馨又热闹。
我很喜欢这里，我打算在这里沉眠，睡个几百年，或许当我醒来，我就会忘记被抛弃的痛苦。
我从水面向水底渐渐的沉下去，阳光透过水面照下来，我的衣服在向上飘，我的头发像水草一样，耳朵里没有了声音，天地之间只剩我一个人。
我不知道我哭了没有，或许眼泪流出来了，但只有这片水源知道我的眼泪在哪。
当我沉浸在水底梦幻的光晕里的时候，当我困的快要闭上眼睛的时候，水面突然被一个人破开了。
我迷迷糊糊的睁着眼，只看到他向我游过来，我的眼前是一个白色的影子，他拉住我，将我扔上了岸。
力气很大，我被他甩在了岸边上，陷进了软泥里，有些想吐。
出于礼法，他背对我，没有看我浑身湿透的模样。
我听到他说：“阿弥陀佛，施主，这处水泉乃是金鳞寺吃水所用，还请施主勿要在此自尽。”
我不是要自尽，倘若我在此沉睡，对这泉眼，对这些喝水的人都有无数好处，如今被拦下来了，我也没心情当着他的面再跳进去。
等我适应好了站起来，果然看到他脚边放着两个木桶——他是来提水的，却不巧看到我沉在水里，倘若我真像具尸体一样沉在水里，他们还怎么喝水？
我没有心情跟他解释我到底是不是自尽，就直接跟他道了歉：“对不住，是小女子考虑不周。我这就离开。”
离开这里之后，我漫无目的的向前走，之后又进了一片森林，我忽然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绊倒了，倒在地上，顺着那个坡滚了下去。
心中的悲伤和痛苦让我对外界的伤害一点儿都不想反驳，胸口闷闷的疼，倘若我多受点伤，心里是不是就不会痛了？
我顺着那个坡滚了下去，等到坡平了的时候，自己也就停下来了。
可没一会儿，我又被人拎着衣服拎起来了。
又是那个和尚。
他怒气冲冲的盯着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
这个和尚长相普通，身上穿着白色麻衣，可当他的眼睛充满怒意盯着我的时候，我却止不住的心虚。
我知道自己现在身上恐怕脏的很，脸上估计也有不少灰和泥。
尽管这样，我还是冲他笑。
我问他：“小师父怎么跟着我？又为什么生气呢？”
他说：“姑娘活的好好的，何必寻死？生命弥足珍贵，这样不珍惜，却因何投生为人？！”
我听他这话，看他只恨不得叫我投生成畜生的样子，知道他也许是看不惯我三番两次做出这等如同寻死一般的行为。
我才发现那个长坡的不远处是一处断崖。
这下我想自尽的形象在他心里恐怕是洗不净了，不过他怎么想我与我何干？
我还是笑着说：“倘若没有什么伤心的事，谁又会去做伤害自己的行为呢？”
“你真的不想活吗？”
他放开我，满脸复杂的表情。
我说：“之前想，现在不想了。看到小师父你这样卖力的救我，还跟着我，保护我，忽然就不想死了。”
我捡起他掉在一边的木桶递给他，冲他笑了笑说：“小师父，我不认识这里的路，你带我回去吧。”
他看我是真的放下了念头，别扭的瞪了我一眼。
“走吧。”
很奇怪，他们明明不是特别俊美的长相，可当他看着我的时候，我的心忽然一颤。
素昧平生，非亲非故，他跟了我一路保护我。
佛门的弟子都是这般吗？
又走回了泉水边。
我现在身上已经脏得不像样子了，还挂着草叶，脸上也是泥。
我看他似乎打算直接把我带到寺庙里去，忍不住我就说：“小师父，我这样太不体面。我想在这里洗个澡，你能帮我守着吗？”
他回头看我两眼，似乎也不忍心看我这样邋遢的模样了。
于是他默默的点了点头，坐在湖边盘腿打坐。
“快些。”
我脱了衣物入水，浑身都洗干净以后上了岸，拿出我的另一套衣服换上了。
我平日喜欢把头发自然晾干，今日有人在等，我只好赶紧把头发用法力催干，赶紧梳了起来。
急着梳妆的我却没注意到那和尚通红的耳垂。
他知道我洗完了，又从上游提了两桶水，带着我往他们的寺庙去。
他说寺庙周围有些人家，我可以在那里安家。
既然不想死了，就好好的活。
等到了镇子上，他就回寺庙了。我目送他远去，转头在镇子里买了一座小房子。
我在这里安了家，可我并没有太大的归属感，我就像是水里漂浮的水草，偶然攀上了一段浮木。
世人的流言蜚语太恐怖，我感激他，却不敢亲自去找他。
因为这张惹祸的脸……
尽管买房子的时候我有遮脸，但有小心思的人在探查明白我是个独居的有钱貌美的女人之后就开始了他们的行动。
先是有不少媒婆上门提亲，在我全部拒绝不再接见之后，晚上就开始有男人翻进我的院子。
人类吃绝户的嘴脸真是让人恶心。
我把他们全部扔出去，没有伤他们的性命。
后来这些人时不时就要来一次，我都要习惯了。
没几个月就到了中元节，家家户户都忙着祭祖。
这天，街上会有集会，很多人卖河灯。
他们是为了祭祀先祖所以放河灯，可我无人可祭拜，拿这河灯又做什么用呢？
听他们说河灯会顺着水流飘到神仙居住的地方，神仙看到了，就会把纸上写的东西变成真的。
我想了想，觉得河灯也可以用来许愿。
我买了三盏河灯，特意跑老远来到和他初遇的那一处水源。
这里因为离镇子比较远，所以没什么人，我站在这里只能看到远处的点点灯光。
拿出那三盏灯，我又犯了难。
一盏要留给小师父是肯定的，他救了我，虽然不是真的救了，但我依旧感激他。
那另外两盏怎么办呢？
我想到某个人，气得不行。
拿出炭笔就在灯上写‘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经此一别各欢喜，再无纠缠与歉疚’。
他不要我，我自然也不要他了！
把这盏灯放走，我又拿起给小师父的灯。
我有些发愁，因为我不知道小师父法号，这要怎么写呢？
罢了，不想了，既然想不出，那便愿他平安吧。
我拿起灯，在上边写道：‘愿小师父平安顺遂，得偿所愿’。
还剩最后一盏灯，我已经想好这盏灯要给谁了。
给我自己。
‘不悲过去，非贪未来，心系当下，由此安详。’
就这样吧。
我起身往回走，没想到快到家的时候居然被那些总是爬墙头的登徒子堵住了。
十几个小弟把我围住，要让他们的老大得到我。
我对这群男人奇妙的智商无言以对，正要出手，有人比我更快。
是那天的那个小师父。
他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皱着眉头，眼睛要喷火一般紧盯着那些人。
他们知道这是个练武的和尚，放了几句狠话就走了，他们说下次一定不会放过我。
我听了只想笑。
小师父却很愧疚。
他亲自把我送回了家，我们交换了名字。
他说他法号‘怀毋’。
他因为担心我常常来照看，后来碍于流言，他让寺里的小和尚替他来看我。
春节的时候，大街上好几天都热热闹闹的。
寺庙里也开始准备过年的东西了。
有一日，我忽然遇到他出来采买物资。
他身上扛着三袋米，手里拿着给小和尚的糖葫芦。
我离得远远的，冲他打了一个招呼，他把手里的糖葫芦分了我一串。
“这不是给小和尚的吗？你给我一串不会不够分吗？”
他笑着说：“没关系，一会儿再买一串就好了。”
我偷偷的跟着他，却发现他根本没有再去买糖葫芦。
那串糖葫芦是他给自己买的。
我直接把卖糖葫芦的小贩儿所有的糖葫芦买下来了，错好时间，我送到了寺庙里去。
他看着糖葫芦的眼睛似乎都在放光。
我才觉得他还是个孩子。
他太稳重了，尽管知道他年纪不大，却没办法把他当成一个小孩来看。
日子就这样平淡的过下去，我们偶尔有交集，却都不会太深。
他因为看到我被地痞流氓围困的场景，所以很关照我，他不知道我很厉害。
至少他就打不过我。
就这样一直到了元宵节那天，街上有灯会，很热闹。
小和尚们也想凑热闹，清修的苦闷，小孩子哪里受得了？
寺庙里的老和尚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出来了。
我看到怀毋像老父亲一样，又是抱又是背的，带着几个小和尚转悠。
我们点了个头，说了几句话就错开了。
我悄悄的关注着他们，一直到很晚都没有回家。
所有的小和尚都玩累了睡着了，怀毋一脸的苦闷。
他一个人没办法把这么多小孩子带回去。
我装作要回家，路过他们身边，然后顺理成章的帮助他抱起小和尚回寺庙。
他看到我出现，皱着眉头告诫我：“施主，女孩子晚上还是早些回家的好，不要因为贪热闹就不顾安全。”
我笑着跟他服软：“对不住，浪费了我们怀毋大师一片好心。这样吧，我帮你把小和尚们送回去，你再送我回家怎么样？”
我本来没想他会答应，我以为他会自己想办法把小孩子弄回去，直接在回寺庙的路上，就顺便送我回家。
可竟然他答应了，我便抱了两个小孩儿跟着他回寺庙。
一路上都很安静，把小孩子放床上之后，我们立刻就又回过头下山。
回家的路上，他给我讲了不少佛法。
诸如‘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之类的，我听不下去，便问他：“佛经里难道没有什么好玩的故事吗？”
他想了想，说：“你听过‘三皈依’的故事吗？”
我没听过故事，我只知道三皈依是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不过既然他愿意讲，我便很捧场的表示没听过。
和尚清风般的声音便缓缓说道：“皈依佛，两足尊。皈依法，离欲尊。皈依僧，众中尊。皈依佛，不堕地狱。皈依法，不堕饿鬼。皈依僧，不堕旁生。自皈依佛，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自皈依法，当愿众生，深入经藏，智慧如海。自皈依僧，当愿众生，统理大众，一切无碍，和南圣众……”
？？
这不对啊，这怎么跟我听说过的故事不一样？
看我一脸懵，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到底还是少年心性，贪玩：“不逗你了，其实三皈依就是一个老和尚把一个贼打了一顿打皈依的故事。”
“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其实也是皈依觉，觉而不迷；皈依正，正而不邪；皈依净，净而不染。你不入佛门，就当听个好玩。”
我这个人，睚眦必报，小气的很。他戏弄我，我也要戏弄他一次。
“这就是三皈依？我还知道个四皈依，你要不要听？”
他似乎并不感兴趣，但还是顺着我的话问我，我叫他把手伸出来，他就把手放在我的掌心。
我念一句，打一下他的手心：“皈依佛。”
“皈依佛。”
“皈依法。”
“皈依法。”
“皈依僧。”
“皈依僧。”
“皈依星河清梦。”
我说一句，他念一句，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忽然惊诧的看着我，眼里都是疑惑不解。
街上的灯还没有全部熄灭，明明暗暗的影子映在他脸上。
我笑着又拍了一下他的手：“说呀，怎么不说啦！”
他把手抽走，笑着转移话题：“我又不是贼，你打我做什么？”
“可你偷了我的心——”我一心想要戏弄他，话说出口了，才忽然惊觉说得太过。
我气鼓鼓的鼓着嘴巴，却不知该怎样把话圆过去。
他慌张的冲我合掌：“阿弥陀佛，施主，我今日就当没听见这句话，施主好好休息，贫僧先走了。”
看着夜色里僧人匆忙离去的身影，我心里本该因为戏弄他觉得好玩，却不知怎的，尽是怅然若失。
我刚才太冲动了，我这样做岂不是坏了人家的佛心吗？
我不知自己爱不爱他，可无论爱不爱，这句话都不该说出口的。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我开始恪守底线，每次和他相处，我都绝不会有一星半点儿的逾越。
他和我相处不自在了起来，说觉得我变了一个人。能不变吗？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我只是想不通，我到底爱不爱他。
从我的脑子里出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临睡前都要去水源边走一走。
几个月后的一天，我因为晚上没睡好，下午午睡睡久了，就去晚了。
当我去的时候，我看到他穿着单薄的僧衣站在那儿，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的心顿时一缩，下意识的就想找地方藏起来。
可惜这附近并没有太大的遮蔽物能够挡住我的身体。
他也是学武的人，我来时又没有掩藏，很快就被他发现了。
他看到是我，一丝惊讶都没有。
眺望着远方，他的声音顺着风溜进我的耳朵：“你那天的话是真心的吗？”
“什么？”我顿时一愣没想出来他问的是什么时候。
他提醒道，“三皈依。”
说完这三个字又反悔了一样，说道：“罢了，不记得就不必说了，反正我也不是太在意，只当你开了个玩笑。”
明明就很在意，记了好几个月，一直到今天碰到才问我。
我没有说话，并非我不敢回答他，我只是担心误了他的佛心。话说出口的时候，我一心只想着戏弄他，却忘了他也只是个少年，也会慕艾。我本无心，却乱了他的心。
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他见我不回答，他也不说话，就站在那吹风。
“怀毋，你有问题问我，我本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然而现在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我怕我说出的答案无论是否，都不是你想听的。”
活了这么多年，我觉得我白活了，才从一个坑里被人扔出来，转眼就要去跳另一个坑。
他背对着我盘腿坐下，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他说他幼时家乡闹了灾荒，饿殍遍地，人人为了活什么都能出卖。
他们仿佛已经彻底抛弃了人性，成为了有人身的动物。
他们什么都吃，吃土，吃草根，吃树皮，实在没得吃了，吃光了，就卖儿卖女。
男童能比女童多换半袋粮食。
怀毋是被卖掉之后，自己逃出人贩子的家，然后出家的。
从小见惯了生离死别，他因此对生命异常的敬畏，因此在看到她要自尽的时候才会那么不高兴。
有的人想活，用尽了全力却还是要死，有的人不想活，快死了，都有人把他从阎王殿拉回来。
他以为他就是个把我拉回来的人。
救我是他心之所愿，我想，他的愿望应该是救赎世间万万众。
他说完这些，又说：“你其实是富人家的小姐吧？救你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你身上的料子不是普通人能用的起的。”
“我确实祖上有些资产，不过我早年已经离开了家。如今拥有的的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没有毛病，这些确实是我应得的。
跟了他那么久，说分就分，给我点青春保养费，精神损失费和生活保障金怎么了？！
我听到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甚是不解：“你不缺吃穿，吃得饱穿得暖，还有富余，为什么会想自尽呢？”
……我是不是应该早点跟他解释，我当时并没有想死？
“不，我没有。我当时真的没有想自尽，我不会死的，我就是在水里睡一觉，睡个几百年……”
他不理我，很显然的没有信。
正经人，谁他妈会跑到水里睡个几百年？
哎……不信算了，那咱们谈哲学。
“人生的需求是分阶段的，能吃饱只是人类最基本的需求，当一个人能吃饱穿暖，衣食住行都有保障了之后，他就会需要精神富足。”
“什么样的精神富足？”
“额……”我沉思了一下，说道：“大概就是爱情友情亲情还有对知识的渴望吧。”
“你的精神富足吗？”
我的精神？
从我失恋都不敢回家来看，亲情这一块是有缺失的，我失恋了，爱情也有缺失，友情……朋友倒是不少，就是都在深山老林里蹲着，不特意去找找不到。
我还不爱学习。
这么说，我精神上就是个十足的穷逼啊？！
顿时，我的脸色苦逼起来。
“我精神一点都不富裕，还挺穷的。”
“那你当初说的伤心事是什么？你现在还在伤心吗？”
知道是伤心事你还问？！
我有些生气，但看着他看过来的关切目光我发不出脾气。
“就是……就是被男人抛弃了呗！”
我苦着脸走到他身边坐下，从手边随手摸了石子就往水里扔。
“……对不住……”他歉疚道：“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在死去之前，一切都是修行。”
我瞪他一眼，扔了半夜的石子，一边扔一边默念：酸儒，腐儒，入世你不娶妻，你搞分手！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又送我回家。
这一次我们没有碰上登徒子拦路。
他还是看着我锁好门窗就走了，我们约好等他下山采买的时候给我带糖葫芦。
不过几日，他果然给我带来了一串糖葫芦。
渐渐的，他开始时常来找我。
当我问他，他在做什么的时候，他就回答我，他说他正在尝试从地狱走出来。
“一皈依觉，觉而不迷。二皈依正，正而不邪。三皈依净，净而不染。我正在尝试从地狱走出来，用这些佛法来自救。”
这世间果然是个地狱，就连佛家弟子都日日梦想着爬出去。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我看他似乎每天都闷闷不乐，很痛苦的样子，就问他：“那我能帮你什么呢？”
他道：“你只需做自己，不必为我费心。”
我怎么可能不为他费心，他是我新生活的引路人，是我新生的爱与欲，是我目前生活里唯一的光。
他帮我走出来了，我也想帮他走出来。
我说：“佛言，爱欲莫甚于色。色之为欲，其大无外，赖有一矣，若使二同，普天之人，无能为道者矣。”
他笑了：“你是叫我庆幸，这世间只有一个你这样的绝色么？”
“有何不可呢？倘若世间女子人人如我一般，我不信，还有人能静心修道。”
“这话倒说的果断，不过我相信那些大师们是不会为女色所迷的。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因缘生灭法，佛说皆是空。”他这样反驳我，身上活泼的少年气又回来了
我朝他笑，有些话想告诉他，却怎么也张不开口。我知道我不该说，我若说了，只怕惹他烦忧。
我好像开始爱他了。
从发现我爱他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我得走了。
我向他辞别，心里负罪感很重。我在等，等他不甘或难过的眼神，等他的质问、执着，或者如释重负。
可我以为的那些，一个也没有等到，我只等到他担忧认真的目光：“你不会再寻死了吧？以后也要认真努力的活。”
我一愣，眼泪就想落下了，莫名其妙的感动涌上来，我赶忙擦了擦眼睛，冲他笑：“不会的，我再也不会寻死了，我以后还要回来找你，你也得好好的活，等着我回来，好吗？”
我知道，以后也许不会再见了。
怀毋很认真的冲我点头：“下次你来，我请你吃我亲手做的糖葫芦。”
我其实不爱吃糖葫芦，只是因为是他给的，所以每次都舍不得拒绝。
这一次，我没有回答他的话，我问他：“佛修来世，你希望你来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思考了一下，说道：“来世，我希望我有能力普度众生，大概会到处跑，消灾解难吧。”
怀毋又低头，向我走近一步，他的笑容忽然变得很温柔：“也希望还能遇到你。”
我不敢看他，若有来世……若他不是佛门……
我在想什么？一向敢作敢当、敢爱敢恨的我，为了一个男人在这伤神。
其实，若是像那人一样，明明白白的告诉我要离开我，我反而更能看得开。
我向他扯出一个笑。
“再见了！”
江湖路远，终会有再见的一日，只是那时也许两不相知了。
不知道过了几个甲子，我才又路过了这里，小镇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湖泊，很大很大的湖泊，一眼看不到头。
沧海桑田。
我站在那看了很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我好像，忽然想吃糖葫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