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雪对于她的教学成果似乎很满意。
也许是因为难得看到自己向来沉默散漫的儿子老老实实地坐在书桌前认真看书、做题了，她对路知烟的工作大加褒奖，并且决定让她工作到暑假结束。
最近的台风季天气不好，路知烟减少了来给沈默恒补习的频率，路明雪很大方地为她报销每次来回的打车费用，就为了路知烟能多来几趟。
路知烟自然乐得接受她的报酬，毕竟她做家教确实尽心尽力，花了很大精力。只是拿着多出来的这些打车费，她并没有选择用掉，而是每次依旧坐公交车来回，把钱存起来备用。
所以每次雨天，沈默恒见到的路知烟都是一身湿漉漉的急匆匆地跑进来的样子。
热心的玲姐会提前准备好干毛巾给她擦，沈默恒就默默给她倒杯她喜欢的热红茶。
路知烟喜欢红茶的气味，有种特别的清香，每次捧着氤氲水汽的玻璃杯轻嗅里头的茶香，就觉得身心舒畅而放松。
“阿恒，你也喝啊。”
沈默恒就默默坐下也给自己到一杯茶，他们就这样一人一杯茶，坐着在餐厅说话。内容多半是路知烟考教他昨天学习的知识点，问到不会的地方，就现场解答，然后一会回房间统一复习。
“体系化，系统化。不管什么科目，都不要忘记这一点。阿恒，你在单一知识点上的巧思值得鼓励，但是把它们整合起来，融会贯通，形成一颗知识树，把每一点都归类到具体的枝干上……”
这天，他们照旧在餐厅做课前谈话。
饮品是加了牛奶的热咖啡，路知烟就顺手用搅拌的小勺子在桌上勾勒出枝干和树枝的样子，讲解起来。
“听懂了吗？”说完之后，她用纸巾擦干净痕迹，问。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还是似懂非懂？
不过她早已习惯了沈默恒的风格，浅笑着把勺子搁在一边，把已经放凉的咖啡一饮而尽。
“没事，等下回房间再讲一下吧。是我太心急了。”
沈默恒说：“你先过去，阿烟。我还没，喝完。”
“好，那你快点过来。”
她伸了个懒腰，拎起半湿的包打算上楼，走到一半停住了脚步，回头似笑非笑，“阿恒你又忘了，在我们教学的这段时间里，要叫我‘老师’。”
也许是近来接触变多，越发相熟的缘故，他在她面前已经不再生涩，而是能以平淡自然的口吻唤她“阿烟”。
就像她那么叫他一样。
虽然有时候路知烟会在心中评价，这么叫有些老套，像是古代小说或者上个世纪流行的叫法。
她叫他阿恒尚且情有可原，是随了外婆老一辈人的称呼，他叫她“阿烟”的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
甚至不需要“揭”，那天的画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既然决定要让这件事平静地过去，那么她也只能接受了这个称呼，只是时不时地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让他换一下对自己的称呼。
就像是现在这样。老师，就是个不错的叫法，和姐姐一样，长幼有序、秩序井然。
少年讪讪地张开口，做足了心理准备一样，终于说：“阿烟，老师。”
好吧，她懒得再纠正，离开了。
并无其他人的餐厅里，隐约传来远处厨房里的玲姐正在收听着的今日天气预报————
“近日，我市雷阵雨天气多发……今日午间到夜间有强降雨，请市民出行注意……”
一只属于少年的修长而苍白的手将大理石桌面上的勺子捡起，放进自己的杯中轻轻搅拌。
没有加方糖的咖啡，一股浓郁的苦香气味悄然弥漫开来。
少年却微笑着，甘之如饴，一饮而尽。
**
不知道为何，沈默恒今天的学习状态很好。
吃完午饭，他就没有休息，而是早早完成了今日份的学习任务，甚至提前预习好了过两天的课程。
路知烟几乎是有些惊诧的，为了他今天超乎寻常的学习尽头和效率，但很快就松了一口气。至少，这说明她的工作卓有成效。
正当她犹豫自己要不要提前离开，还是干脆留在这里和沈默恒一起看书到下午结束时间时，外头的天地间，一声轰隆雷鸣响彻耳膜。
她赶到窗边打开窗子张望。
糟糕，雨势又大了起来。一眼看去外头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雨幕。
本来清晨就开始下雨了，虽然是很小的毛毛雨，但一整个上午雨就时断时续不大不小地下着。这一下子顿时从小雨变成倾盆大雨。
天气也是转瞬之间从微微的暗色转为几乎要将天空吞噬的黑，像是来到了傍晚时分。
这一下子肯定是回不去了。
昏暗的室内，沈默恒站了起来打算去开灯。
少年高挑的身影拓在大片空白的墙壁上拉长了些，显地格外清瘦。
她突然有了主意，制止了他的开灯行为，“阿恒，不然，我们看电影吧。”
沈默恒不明所以地回头，“电影？你想看？”
“对。还记得之前你收到的那个生日礼物吗？投影仪。反正天色这么暗，外面又下这么大的雨，你今天的课程也学完了，我也回不去，就一起看电影吧。”
他没有表示异议，陪着她翻出那个尚未用过的崭新的投影仪，连上电脑。
他很少用电脑，投影仪更是碰也没碰，所以开机之后的连接和使用很是花了一番力气。
他们围在一起捣鼓了许久，方才搞明白了怎么把想看的电影用电脑传输到投影仪上。
“不过，看什么好呢？”移动鼠标光标，她凑近打开的电脑前，视线自上而下浏览着屏幕，嘴上喃喃自语。
他站在她身后，不说话，但也不看屏幕，只是看她。
屏幕是自带的光源，透出的光线勾勒出女生五官柔和清秀的轮廓，她因为有点看不清微微眯起来的眼睛，扎着马尾但散落在额角的几绺碎发和脸颊上毛绒绒的小细毛，被光一照十分清晰甚至发出淡淡的金色。
路知烟很少有这样自然可爱而讨人喜欢的时候。
大部分时候，她的温柔和礼貌是近乎成年人式的，淡淡的，不多不少，不远不近，不会使人觉得反感 ，但也不会使人想要特别亲近。
虽然她对他总是微笑，柔声细语、姿态亲昵，但他依然能察觉到，她隐约的居高临下感。
他知道她是那样好的一个人————
聪明、勤奋，坚强、独立，好看、温柔，很多人都喜欢她。
在那些下午刷题的时间里，他有时会听到她走远了些在房间外和她同学、朋友们的聊天。
似乎是些和她很熟悉的同龄人，他们用插科打诨的语气斗嘴，嬉笑着约好一起哪天去某某地方逛逛，或者是交流学习心得，探□□题，叹着气抱怨即将到来的高三课业，说好什么时候去图书馆自习，赌咒发誓要是下次考差了就请对方吃饭。
那些才是和她真正的同类人，一样聪明、健康、精力旺盛、头脑敏锐、目标明确，在相同的年纪，上一样的学校，读一样的书本，有一样的老师和同学，分享相同的喜怒哀乐。
那么她有看不起他的地方，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知道自己不如她，也不如她身边的人，除了长了一张她喜欢的脸，并没有什么能吸引到她的地方。
他和路知烟谈话，听到她喜欢高一些的异性，于是每天喝牛奶吃钙片，早睡早起锻炼。
她给他辅导时，夸他字好看，无意间提到从前喜欢的男生字也很好看，他于是偷偷买了字帖晚上苦苦练习。
想要更高一些。字再好看一些。再优秀一些。
想要她的注意时刻集中于他，想要她的心只为自己悸动。但这几乎不可能。
她优秀而耀眼，有太多的选择和可能。
而他没有选择，明知前路不安全、不明朗，却还是只能一步一步放下自己的界限，任由她靠近。
很多时候，他面对路知烟主动的示好，往往是不知所措，想要遵循本能的逃避，却又在退后一步之后立刻不舍，害怕一时的退却会让她彻底灰心丧气，头也不回地离开。
哪怕一直藏在心底的秘密被发现之后，他在自卑讶异之下，下意识地想要远离她，却还是在偷偷目送她离开的背影之后失了方寸，不管不顾追出去门去。
如果说自童年对她起了好感的自己尚能接受没有路知烟的生活，但在她彻底走进他的心底、融入进他的生活之后，他已经离不开她。
哪怕他到现在也不懂她的心思。在过去为数不多的接触和碰面之中，她并没有对他表现出特别的兴趣，而是一贯的对待常人的温和平稳。却在他这次回江城之后，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态度。
路知烟到底在想什么呢？她为什么会主动接近他呢？
他无数次问过这个问题，却始终没有答案。
只能在梦中和画作中一次又一次描摹那个女孩的身影，想要探索她真正的心情和思绪。
唯有在此时，这样一个无所事事的夏日暴雨天的午后，昏暗的房间，她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满脸孩子般的期待和希冀，想要找一部真正喜欢的感兴趣的电影时，这样的时候，她的欢喜才像是真的。
也许是因为难得看到自己向来沉默散漫的儿子老老实实地坐在书桌前认真看书、做题了，她对路知烟的工作大加褒奖，并且决定让她工作到暑假结束。
最近的台风季天气不好，路知烟减少了来给沈默恒补习的频率，路明雪很大方地为她报销每次来回的打车费用，就为了路知烟能多来几趟。
路知烟自然乐得接受她的报酬，毕竟她做家教确实尽心尽力，花了很大精力。只是拿着多出来的这些打车费，她并没有选择用掉，而是每次依旧坐公交车来回，把钱存起来备用。
所以每次雨天，沈默恒见到的路知烟都是一身湿漉漉的急匆匆地跑进来的样子。
热心的玲姐会提前准备好干毛巾给她擦，沈默恒就默默给她倒杯她喜欢的热红茶。
路知烟喜欢红茶的气味，有种特别的清香，每次捧着氤氲水汽的玻璃杯轻嗅里头的茶香，就觉得身心舒畅而放松。
“阿恒，你也喝啊。”
沈默恒就默默坐下也给自己到一杯茶，他们就这样一人一杯茶，坐着在餐厅说话。内容多半是路知烟考教他昨天学习的知识点，问到不会的地方，就现场解答，然后一会回房间统一复习。
“体系化，系统化。不管什么科目，都不要忘记这一点。阿恒，你在单一知识点上的巧思值得鼓励，但是把它们整合起来，融会贯通，形成一颗知识树，把每一点都归类到具体的枝干上……”
这天，他们照旧在餐厅做课前谈话。
饮品是加了牛奶的热咖啡，路知烟就顺手用搅拌的小勺子在桌上勾勒出枝干和树枝的样子，讲解起来。
“听懂了吗？”说完之后，她用纸巾擦干净痕迹，问。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还是似懂非懂？
不过她早已习惯了沈默恒的风格，浅笑着把勺子搁在一边，把已经放凉的咖啡一饮而尽。
“没事，等下回房间再讲一下吧。是我太心急了。”
沈默恒说：“你先过去，阿烟。我还没，喝完。”
“好，那你快点过来。”
她伸了个懒腰，拎起半湿的包打算上楼，走到一半停住了脚步，回头似笑非笑，“阿恒你又忘了，在我们教学的这段时间里，要叫我‘老师’。”
也许是近来接触变多，越发相熟的缘故，他在她面前已经不再生涩，而是能以平淡自然的口吻唤她“阿烟”。
就像她那么叫他一样。
虽然有时候路知烟会在心中评价，这么叫有些老套，像是古代小说或者上个世纪流行的叫法。
她叫他阿恒尚且情有可原，是随了外婆老一辈人的称呼，他叫她“阿烟”的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
甚至不需要“揭”，那天的画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既然决定要让这件事平静地过去，那么她也只能接受了这个称呼，只是时不时地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让他换一下对自己的称呼。
就像是现在这样。老师，就是个不错的叫法，和姐姐一样，长幼有序、秩序井然。
少年讪讪地张开口，做足了心理准备一样，终于说：“阿烟，老师。”
好吧，她懒得再纠正，离开了。
并无其他人的餐厅里，隐约传来远处厨房里的玲姐正在收听着的今日天气预报————
“近日，我市雷阵雨天气多发……今日午间到夜间有强降雨，请市民出行注意……”
一只属于少年的修长而苍白的手将大理石桌面上的勺子捡起，放进自己的杯中轻轻搅拌。
没有加方糖的咖啡，一股浓郁的苦香气味悄然弥漫开来。
少年却微笑着，甘之如饴，一饮而尽。
**
不知道为何，沈默恒今天的学习状态很好。
吃完午饭，他就没有休息，而是早早完成了今日份的学习任务，甚至提前预习好了过两天的课程。
路知烟几乎是有些惊诧的，为了他今天超乎寻常的学习尽头和效率，但很快就松了一口气。至少，这说明她的工作卓有成效。
正当她犹豫自己要不要提前离开，还是干脆留在这里和沈默恒一起看书到下午结束时间时，外头的天地间，一声轰隆雷鸣响彻耳膜。
她赶到窗边打开窗子张望。
糟糕，雨势又大了起来。一眼看去外头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雨幕。
本来清晨就开始下雨了，虽然是很小的毛毛雨，但一整个上午雨就时断时续不大不小地下着。这一下子顿时从小雨变成倾盆大雨。
天气也是转瞬之间从微微的暗色转为几乎要将天空吞噬的黑，像是来到了傍晚时分。
这一下子肯定是回不去了。
昏暗的室内，沈默恒站了起来打算去开灯。
少年高挑的身影拓在大片空白的墙壁上拉长了些，显地格外清瘦。
她突然有了主意，制止了他的开灯行为，“阿恒，不然，我们看电影吧。”
沈默恒不明所以地回头，“电影？你想看？”
“对。还记得之前你收到的那个生日礼物吗？投影仪。反正天色这么暗，外面又下这么大的雨，你今天的课程也学完了，我也回不去，就一起看电影吧。”
他没有表示异议，陪着她翻出那个尚未用过的崭新的投影仪，连上电脑。
他很少用电脑，投影仪更是碰也没碰，所以开机之后的连接和使用很是花了一番力气。
他们围在一起捣鼓了许久，方才搞明白了怎么把想看的电影用电脑传输到投影仪上。
“不过，看什么好呢？”移动鼠标光标，她凑近打开的电脑前，视线自上而下浏览着屏幕，嘴上喃喃自语。
他站在她身后，不说话，但也不看屏幕，只是看她。
屏幕是自带的光源，透出的光线勾勒出女生五官柔和清秀的轮廓，她因为有点看不清微微眯起来的眼睛，扎着马尾但散落在额角的几绺碎发和脸颊上毛绒绒的小细毛，被光一照十分清晰甚至发出淡淡的金色。
路知烟很少有这样自然可爱而讨人喜欢的时候。
大部分时候，她的温柔和礼貌是近乎成年人式的，淡淡的，不多不少，不远不近，不会使人觉得反感 ，但也不会使人想要特别亲近。
虽然她对他总是微笑，柔声细语、姿态亲昵，但他依然能察觉到，她隐约的居高临下感。
他知道她是那样好的一个人————
聪明、勤奋，坚强、独立，好看、温柔，很多人都喜欢她。
在那些下午刷题的时间里，他有时会听到她走远了些在房间外和她同学、朋友们的聊天。
似乎是些和她很熟悉的同龄人，他们用插科打诨的语气斗嘴，嬉笑着约好一起哪天去某某地方逛逛，或者是交流学习心得，探□□题，叹着气抱怨即将到来的高三课业，说好什么时候去图书馆自习，赌咒发誓要是下次考差了就请对方吃饭。
那些才是和她真正的同类人，一样聪明、健康、精力旺盛、头脑敏锐、目标明确，在相同的年纪，上一样的学校，读一样的书本，有一样的老师和同学，分享相同的喜怒哀乐。
那么她有看不起他的地方，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知道自己不如她，也不如她身边的人，除了长了一张她喜欢的脸，并没有什么能吸引到她的地方。
他和路知烟谈话，听到她喜欢高一些的异性，于是每天喝牛奶吃钙片，早睡早起锻炼。
她给他辅导时，夸他字好看，无意间提到从前喜欢的男生字也很好看，他于是偷偷买了字帖晚上苦苦练习。
想要更高一些。字再好看一些。再优秀一些。
想要她的注意时刻集中于他，想要她的心只为自己悸动。但这几乎不可能。
她优秀而耀眼，有太多的选择和可能。
而他没有选择，明知前路不安全、不明朗，却还是只能一步一步放下自己的界限，任由她靠近。
很多时候，他面对路知烟主动的示好，往往是不知所措，想要遵循本能的逃避，却又在退后一步之后立刻不舍，害怕一时的退却会让她彻底灰心丧气，头也不回地离开。
哪怕一直藏在心底的秘密被发现之后，他在自卑讶异之下，下意识地想要远离她，却还是在偷偷目送她离开的背影之后失了方寸，不管不顾追出去门去。
如果说自童年对她起了好感的自己尚能接受没有路知烟的生活，但在她彻底走进他的心底、融入进他的生活之后，他已经离不开她。
哪怕他到现在也不懂她的心思。在过去为数不多的接触和碰面之中，她并没有对他表现出特别的兴趣，而是一贯的对待常人的温和平稳。却在他这次回江城之后，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态度。
路知烟到底在想什么呢？她为什么会主动接近他呢？
他无数次问过这个问题，却始终没有答案。
只能在梦中和画作中一次又一次描摹那个女孩的身影，想要探索她真正的心情和思绪。
唯有在此时，这样一个无所事事的夏日暴雨天的午后，昏暗的房间，她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满脸孩子般的期待和希冀，想要找一部真正喜欢的感兴趣的电影时，这样的时候，她的欢喜才像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