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姓名画像,官府加上王叙白、宋观前的下属布下天罗地网,他们都以为,张麻子很快就会落网。

    几日中,的确收到过有人报案,说见到过疑似画像中人,几人快马赶过去,却是一场空欢喜。

    转眼七日过去。

    随着时间流逝,原本的轻松、希冀渐渐变成焦虑、怀疑,那夜废弃院落一场交手,灯火阑珊时的对视,变得不真实起来。

    “这人究竟有什么通天本领,总不可能躲在山里不吃不喝一辈子不出来吧?”

    “不,不可能,这人高傲自大,看他对那些被害女子做的就知道,他一定觉得自己与一般采花大盗不同,这样的人怎么甘心龟缩!他一定在哪,但为何咱们找不到?!”

    “难道咱们那日夜晚见到的是鬼?”

    王叙白负手来回疾走,嘴里念念有词,宋观前与花令时分作正堂两侧,这句“见到的是鬼”落在花令时耳中,她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怪异感。

    这怪异感自第一次见到张麻子时便如影随形。

    即便后来反应过来他戴的是面具,可那种不适感仍旧如影随形。

    如今想来,黑灯瞎火,他又是去找朱颜,为何要戴面具?

    朱颜见过他的脸,那他的面具是戴给谁看的?

    两人照面时,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你竟没死。”

    花令时原以为,他是惊讶于自己没能死在徐满仓手下,毕竟徐满仓也算得一等一的高手。

    可如今想来,那短短几个字出口,他语气十分平静,就像是……

    就像是早料到如此,只是为混淆什么,才不带感情地敷衍这一句。

    “他认识我。”

    “他似乎害怕被人发现真实长相。”

    花令时说出推论,宋观前喝茶的手一顿,王叙白也停住步子看过来。

    “花娘子是发现了什么吗?”

    花令时将方才所想向他们道来。

    “他认识我,而且似乎有所忌惮,所以那日雨夜徐满仓代他前去。”

    “他深夜去找朱颜,却要戴着一张假面,他是故意给我看的。”

    王叙白很快反应过来:“他知道朱颜很有可能会落到我们手上。首先,若他能带走朱颜,自然最好;若能带走朱颜,却与我们打了照面,尚有面具遮掩。”

    宋观前接过话头:“最坏的情形就是,他带不走朱颜,而且被我们发现了长相。朱颜知道他真实长相,那戴面具便没了用处。”

    他能想到,那小小的杏花村竟会成龙潭虎穴吗?

    他武功如此高强,连花令时都难以抗衡,只怕如今世间高手,能胜过他的也是寥寥无几。

    那么最坏的情形,应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宋观前:“若照令时所言,他武功应已登峰造极,这样想倒十分正常。”

    一个武功极强的人,一个隐在暗处的人,只是悄无声息带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隐藏起来而已,于他而言应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王叙白怪异地看了宋观前一眼,接着道:“所以他认识令时,他害怕被人发现真实长相,前一点目前似乎没什么用,第二点,我们已经知道了他真实长相,而且如今锦官城里四处张贴着他的通缉令,不但他的长相,就连他那面具都画得栩栩如生,这下全城百姓都知道了。”

    张麻子似乎一败涂地。

    如果那夜小小的杏花村未曾汇聚花令时、宋观前、王叙白,如果只是县衙捕快发现了什么循例过去查看。

    如果只有他们其中一人。

    张麻子是否都不会沦落至此?

    花令时无意识抚摸着刀鞘上浮雕花纹,心想,他们真的赢了吗?

    为何过了七日,还是找不到张麻子踪迹?

    她手指一顿,突然道:“如果这正是他想要的呢?”

    “什么?”

    花令时起身,展开王叙白带过来的一张通缉令。上面写了张麻子姓名、身形、长相特征,隐去他对女子做的腌臜事,只说这人嗜好屠戮年轻女子,一年之内连杀七人。

    右边有他的画像和所戴面具样子。

    花令时目光掠过那张俊美无俦的逼真面具,停在他稍逊一筹的本来长相:“他的面具做工精致,几乎看不出来是假面,更遑论在那样黑灯瞎火的情况下。”

    她那时能识破他戴的是面具,乃是因为自己易容了一年多,而为何那人能在自己易容的情况下认出自己,先按下不想。

    她识破张麻子戴了面具,后来自小与他相处的朱颜落在他们手上,朱颜与张麻子邻居讲述他的真实长相,县衙书吏据此画出画像。

    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将根据朱颜和乡邻描述画出的长相,当做了张麻子本来面目。

    以假乱真面具下掩藏的,不就是他的真实面目吗?

    可若这个所谓“真实面目”也是一张假面呢?

    听了花令时推论,王叙白奇怪道:“那他是怎么想的?为何要戴这么多面具,连身边人都要瞒得死死的?”

    一时听不到回答,王叙白抬起头,但见好友宋观前垂目不言,花令时则是出神看着庭中一树春花,似是被因吸引了全部心神。

    王叙白瞧瞧花令时,见她一副蜡黄脸色,身形倒是挺拔如松,看起来十分矫健。

    初见时天色晦暗,他未曾看清她长相,如今见她虽不如从前见过的女子般娇艳动人,但武功高强,心思缜密,又兼有一副侠义心肠,不觉心中一动。

    却见一道锐利视线盯过来,宋观前道:“缘由不重要,如今紧要的是,若通缉令并非他真容,咱们先前可能白忙活了。”

    王叙白心神果然被这句话牵住,苦着脸道:“可是连朱颜他们都不知道,我们又从何得知他的真容呢?”

    “朱颜与徐满仓是关押在县衙监狱吗?我想见一见他们。”花令时道。

    朱颜在狱中反倒精神一些,狱卒不会苛待她,可狱中生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花令时却见她头发被粗粗梳理过,面上也有了光泽。

    “吃得好睡得好,不用担心哪天他发疯一刀戳进我脖子里,自然比从前要好上百倍。”

    花令时闻言沉默须臾,两人隔着牢柱一里一外,朱颜似乎已沉入黑暗,却终得解脱,花令时自然身处光明处,只是四顾茫然。

    “我见卷宗上你曾说,初见张麻子时,他白衣佩玉,风度翩翩,像是年画上的神仙。”

    朱颜眉头一下子蹙起,脸上厌恶神色一闪而过。

    花令时继续道:“他那时长相与如今有何不一样吗?”

    朱颜仔细回想了片刻,摇摇头道:“没有,他一直是这幅样子。”目光落在花令时带来的通缉画像上,撇了撇嘴,“我那时年幼,觉得他这样污烂的人长得像神仙,实在是亵渎神仙。”

    花令时不甘心,又问道:“你能仔细想想吗?有什么不一样,比如五官是否有细微的差别,亦或是有什么感觉不对的地方。”

    朱颜见她坚持,神色也郑重起来:“这对你很重要吗?”

    “是。”

    朱颜笑了笑:“我知道了。”

    她开始打起精神细看这幅通缉画像,花令时耐着性子等着,直至沉默一点点变得厚重,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好像一点点忘下沉。

    朱颜很愧疚:“对不起,我仔细回忆了,可他那时和如今,好像就是这幅长相。我曾经同他同室而眠,我那时……我看过他睡着的样子。”

    她抱歉道:“与这幅通缉令上的一模一样,这就是他本来长相。”

    花令时心中失落,还是道:“谢谢你。”

    她收起画像,想到了什么:“你好像不曾叫过他名字,他没告诉你吗?”

    朱颜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

    花令时忙蹲下身,期待看向她。

    “他,他告诉过我一次。”朱颜咬紧嘴唇,不敢去看她目光,“但我忘记了。”

    她觑一眼花令时面上,又很快移开,低声道:“对不起。”

    “没事。”花令时摸摸朱颜脑袋,“你能尽量想一想吗?”

    朱颜认真颔首:“好,我尽力。”

    花令时转身离去时,听到身后朱颜道:“姐姐,我是不是没机会了?”

    是不是那日春色宜人,蜂忙蝶闹,你在漫山遍野的野花中问我,愿不愿意做你徒弟,愿不愿意做你义女。

    而我还是一如过往的人生里,因为畏惧因为胆怯,将香料留在了你的衣裳上。

    是不是从那时起,我就错过了本该属于我灰暗人生中的一线光明?

    花令时身形只顿了片刻,便毅然离去,她还要去问徐满仓。

    “什么其他模样?我就见过他这个样子。”

    “什么时候遇到的他,让我想想,七八个月,还是一年前,不记得了。”

    “集市上遇见的,我在酒楼二楼喝酒,他在隔间,这人看起来人模狗样,但我瞧着就不爽。我这一辈子,只见我家那小少爷有几分清贵公子的调调,余者一概是上不得台面的乡巴佬,这人便是其中第一个冒牌货。”

    “我瞧他不顺眼,就想上前打他一顿,哪知道还没碰着他一片衣袖,一只手就差点折了,我平生第一次觉得怕,既然打不过,就只能认怂,从此我就听他差遣。”

    徐满仓将通缉令横看竖看,不耐烦地丢在一旁,又捡起一边剑谱珍而重之地单手捧在手心钻研了起来。

    宋观前没骗他,果然给了他一本剑谱。

    花令时这一趟下来什么都没问到,当下有些泄气,转身欲走,裙角却别人拉住。

    她垂下眼,只见徐满仓抓着她衣角,讨好地仰头笑着:“女侠,你怎么又敷上这难看的黄粉了,那日雨夜洗尽铅华,你明明是个大美人呀。”

    花令时神色很淡:“怎么,那日被教训得不够,另一只手臂也不想要了?”

    徐满仓抖了一下,悻悻收回手,但到底心痒难耐,忍不住道:“我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厉害的女人,先前我怨恨你,可这几日躺在牢里,我又想,这不正是我喜欢的女人吗?又强又美,能把我按着打,我如今一见你就心旌摇曳……”

    他一语未尽,突然发出一声杀猪的叫喊,却见花令时缓缓收回手,头也不回离去。

    他歪头蹭蹭仅剩的手臂,又运转内力。

    脱臼事小,似乎还被花令时一掌打出了内伤,这伤不轻,恐怕一年半载再提不起剑了。

    徐满仓颓然倒地,眼角流下冰凉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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