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前穿过垂花门进了正堂,桌边一位妇人转过头,生得与他有五分相像,只是眉眼更秾艳一些。

    “母亲。”宋观前上前拜倒。

    宋归元搀起儿子,携着他的手仔细打量了半晌,唇边晕开笑意:“这次倒是没瘦。”

    母子二人坐下,宋归元亲手为儿子斟了茶:“你院中那位姑娘呢,怎未见她人影?”

    宋观前喝茶动作一顿,脸上有些不自然:“什么姑娘?”

    “还想瞒我。”宋归元笑道,“你自小游历天下,到了一处不是歇在客栈,就是露宿山野,如今与王家小儿一处,若是以往,你早就与他同住同睡,终日混迹一处了。”

    宋归元目光落在庭中花木上:“这院子虽小,但移步换景,清幽别致,倒像是河东那边的风格。”

    宋观前欲言又止,宋归元自顾自道:“你从前喜欢普洱,这花坞茶也不知是何时添的新好。”

    宋观前放下茶盏,正色道:“我原不想瞒母亲的,花娘子是儿子新交的好友,她在云浮县内没有住处,又有仇家追杀,儿子、叙白与她一同查案,为照顾好友……”

    声音渐渐弱下去,大抵是他自己都觉得牵强,面上神色未变,玉白的耳垂却是红了。

    宋观前别过脸:“宋叔跟随我许久,这次不如就随母亲归家,也省得您一把年纪还需奔波劳碌。”

    宋叔原本揣手偷着乐,冷不防被宋观前看过来,待听清他话中意思,心中叫苦连天,又不敢违抗,白胖面皮涨得通红。

    “你心中赧然,拿宋叔撒气作甚。”宋归元伸出手点点儿子。

    又道:“宋叔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你自己的心思昭然若揭,怎么怪得了旁人。”

    宋观前沉默半晌,才道:“母亲,非我有意遮掩,只是我们相识不过月余,她一心只在追查凶手上,又兼之有仇家暗中窥伺,她处境艰难,想来也顾不了什么儿女情长……”

    他抚上腰间红玉,声线清朗:“我知道她无此意。”

    年轻公子神色间有些落寞:“既无此意,我若贸然让旁人知晓,岂不是给她徒增烦恼。”

    宋归元点点头:“你能顾忌到姑娘的处境,这很好。你说她被仇家追杀,自身处境尚且凶险,但仍与你和叙白一同查案,想来是个心中有大义的。”

    宋观前似乎从母亲话中听出了什么,忙解释道:“她原本不想与我二人一同的,她怕连累我们,是我使了手段好不容易才让她留下。”

    宋归元笑道:“你说的手段,就是端了旬玉派掌门养在锦官城的死士庄子?”

    宋观前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很冷:“是。”

    宋归元一怔。她这个儿子,自小行事都在方圆内,家中那件变故后,他对着自己要求愈加严苛,规行矩步,一举一动莫不慎重。

    她很多年都未曾见过他这样,狠绝不留余地。

    宋归元颔首:“我当初在家中听闻,就知道这个何逸兴必是得罪狠了你。你只管肆意去做,赵氏与宋氏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宋观前有些愧疚:“儿子给父亲母亲添麻烦了。”

    “什么麻烦?”宋归元浑不在意,“一个何逸兴而已,我赵宋两家岂会怕了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皱眉道:“你上次来信要昆仑雪莲,可是因这花娘子受伤的缘故?她是旬玉派人?”

    宋观前知道以母亲聪慧,自己定然瞒不住她:“她身有重伤,而且似乎积久未愈,我担心……”

    宋归元瞥了眼儿子,心中叹道真是儿大不中留,那昆仑雪莲,整个宋家也只有一株。

    “你说她若未受伤,武功不在你之下,旬玉派何人能伤她至此?”

    这个问题宋观前也曾思考过,结论只有两人。

    许停风、先掌门。

    “犀渠玉剑许停风,若是他下狠手,天下任何一人只在死得体面与死得难堪之间,至于这个先掌门么……”

    先掌门名声不如许停风响亮,但他能当上掌门就必有过人之处,宋归元曾与这人交过手。

    “朱砂掌练到极致,或许能做到。”宋归元沉吟道,“不过旬玉派英豪陨落,年轻一辈中似是后继无人,但也有可能是他们在隐藏实力,毕竟天下第一门派式微,群狼环伺,若真有人才,在长成之前绝不会在外人跟前轻易露面。”

    宋观前明白这个,但他更关心的是不论是谁伤的花令时,那株雪莲他已让宋叔加在她日常饮食中,不知对她伤愈又几分助益。

    宋归元挑了挑眉:“那是昆仑雪莲!举世不过三株,全被你用在了……”

    她缓了缓心情,心道好歹是儿子钟情之人,不算浪费,哼了一声接着道:“就算不能完全治愈旧伤,好到八成也是有的。”

    *

    “你功力只剩不到五成吧。”黑衣人在暮色中浑身气机陡变,语气却仍轻松,“五成功力,今夜我活。”

    长剑直指花令时,像是某种决心:“你死。”

    花令时随手挽了个剑花,铁剑劈开虚空“咻咻”作响,这把剑她用了许多年,拿在手里没一处不妥帖,明明是把破剑,却好似是精心为她专门打造的。

    她看也未看黑衣人:“你似乎很怕。”

    浑浊剑光反射在她脸上,她整个人都十分沉静,不带任何感情地陈述事实。

    “那日雨夜我在山中等待,你先到的,却不知为何后面会变成徐满仓。”

    “朱颜屋里,你明明有实力压制我,甚至让我命丧当场,但你选择了逃跑。”

    “今日今时,我不敌你是事实,你我对此毫无疑虑,你自己也不曾怀疑,我想你不是说大话的人,所以你说你活我死,必定至少有九成把握。”

    “既如此。”她在闪过的剑光和汹涌的夜色里抬起眼,目光清亮宁静,“你到底怕什么?”

    不待对方回答,她提剑逼近,身形快如鬼魅,剑鞘挡住他挥下的剑,锋刃直逼心脏。

    黑衣人侧身闪躲,花令时步步紧逼,方才艰难招架狼狈落败仿佛是幻觉,她整个人气势都变了,不再被逼防守,每一剑都足够凌厉,竟全都是攻势。

    她喜欢刀,豪放、洒脱、不羁、开阔,这是她对刀客的印象。

    但许停风说她不适合使刀,她心中不满,可向来敬重许停风,即便不爱剑,还是老老实实跟他学了一身剑法。

    但谁都没想到,她使剑,却招招都是刀客的大开大合,式式都蕴含凶戾狠辣。

    只有这个时候,许停风才会无奈发现,无论他怎样费尽心机,想将她教成一个轻灵潇洒的剑客,早年的经历到底是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和伤痕。

    “怎么会……怎么会?”黑衣人边竭力招架边在心中喃喃,渐渐生出一股无力感。

    他能看清她每一招,却总是慢她一步,她明明使的一把破剑,却因灌注了内力,仿佛千斤巨鼎一样当头压下。

    他接不住,只得躲闪,渐渐攻守之势异,一次放弃进攻,便被接二连三愈来愈猛地攻势压得再无还手余地。

    “你疯了吗?”黑衣人嘶哑喊道,疯了吗,才会将内力灌注在剑上,她不怕内力耗尽吗?

    “你这样卑劣的蝼蚁,不配损坏我师尊的剑。”花令时面上十分平静,半点表情也欠奉,仿佛他真是一只轻轻一脚就能碾死的蚁虫,不配占用她半点心绪。

    一股怒气自心头涌起,黑衣人目眦欲裂,生生以肉身接了花令时一剑,然后挥剑横劈。

    花令时折腰避过,那一剑却是虚晃一招,半途锋刃一转,没入花令时大腿。

    这一招花令时曾经学过,还曾引起他忌惮,花令时也没想到自己会栽在这里。

    她漠然看向受伤流血的大腿,再看自己的剑没入对方腰腹,如此看来竟是两败俱伤。

    两人同时拔剑后掠。

    花令时稳稳站住,黑衣人身形却是晃了两下。

    他咬紧牙关,额上汗珠密布。

    一只飞鸟掠过天际,花令时抬眼看它渐渐消失在层云之后,轻声道:“够了,不想再打了。”

    黑衣人但见花令时身影突然消失,身后劲风扑来,他看不清身后情形,但一股将死的预感如冰冷利箭刺穿心脏,全身血液瞬时逆流。

    他拼尽所有力气闪身躲避,这一刻突然想向满天神佛祈祷,求神佛饶过他这遭。

    他不想死。不想死在这人手里。

    却还是慢了半步,冰凉剑身触在他的脊背上,仿佛厉鬼扼住了他的咽喉。

    心下刹那间一片冰凉,无边的绝望如泥沼中的枯藤缠住了他四肢。

    那些女子死前也是这样的感觉吗?知道自己将死却又无可奈何。

    眼睁睁看着自己生命流逝。

    没有生还的希望。

    一切似乎都在走向终结,无论他是谁,无论他长着怎样一张脸,都不重要了,今夜花令时手刃他性命,那些无辜惨死的姑娘九泉之下也可安歇了。

    “噗嗤。”

    剑身插入血肉,却是偏了一寸,没有伤到命门。

    黑衣人忍痛提起轻功往前,铁剑带出一抔血,血光落下,花令时见到山径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那人身着一身白色轻纱,如水月色下,但见她容颜绝世,仿佛是山精鬼魅修成的人身。

    黑衣人飞身落在她身后。

    方才花令时出剑时,被一道掌风打偏,这才让黑衣人捡回一条命。

    白衣女子眉眼盈盈,目光掠过她流血的大腿,神色陡然冷了三分。

    出口时语气不自觉带了关切:“师姐,别来无恙?”

    花令时收剑回鞘,竟是一副不愿逗留此地的模样。黑衣人瞧得分明,审视目光落在身前白衣女子身上,捂着伤口退开一步,已是生了警惕之心。

    花令时终于不复方才与黑衣人交手时的漠然,一出口就是藏不住的厌恶。

    “你且安心,想到你与那贱人还好端端地活在世上,我一定擅自珍重。”

    “否则来日又如何取你二人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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