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寻

    作者:温槑

    苗儿一进房间,便看见他在窗边呆坐着。

    “玉公子,你在做什么?”

    “我在看云霞。”

    她将衣裳放在桌子上,走过去,也去瞧。

    “好漂亮,红得像火一样。”

    “是啊。”

    两人看了一会儿。

    “鸿叫离离人蓉天,霞飞漠漠深云水。”

    “什么?”

    花玉看向她,“苗儿,你有家人吗?”

    苗儿摇摇头。

    可怜,可怜,原来她也受离人苦。

    苗儿看着他神情哀伤,问:“玉公子,你不开心吗?”

    “没有。”

    “爷给你订的衣裳做好了,就在桌上放着呢,你要不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花玉起身,看那衣裳。都是上好的料子,他为什么要送她这样好的衣服,难不成是心里有愧吗?她又想起那几个人的嘴脸,简直要呕出来。

    赵序,自从她认清这是个什么地方,他在她心中也不是清白之人了。他的德行跟她所受训诫里倡导的君子风姿相差太远,即使此时她依旧认为他不是个坏人,她也对他有了远离之心。要不是在这里能第一时间知道讨匪进度,以及他给她发工钱,她早就离开了。

    苗儿见他拿着衣服发呆,小心翼翼地说:“公子和爷吵架了吧?”

    “什么?没有,我不会跟人吵架。”

    “公子不必害羞,别看我年龄小,可我见得多,什么都懂。”

    “你懂什么?你懂你家爷吗?”

    她一想起那晚的事就有些气闷,他明知道她要面对什么,还带她过去,他怎么可以这么不在乎她的感受呢。

    “爷也是个男人。男人要是不高兴了,你冲他撒撒娇服服软,也就好了。”

    “你,我,”花玉又急又恼,“我是他的书童,你不要讲这些没有的事。”

    苖儿笑嘻嘻地紧盯着她的脸。

    “你做什么?”

    “玉公子,你的脸好红哦,是不是在害羞?”

    “我没有,我跟他也没有男女之情,你再乱编排,我让他罚你。”

    让他罚我,都能支使爷了,还说没关系。玉公子真够不坦诚的。

    “哦,好吧,那我去干活了。”说着,她拿着水罐出去了。

    花玉向窗外望去,那云霞的颜色己经变淡很多,是牡丹粉红色,碧泠泠的河水与其相接,令她想到家里那件瓷罐,那瓷罐是一样的颜色,粉牡丹花瓣的颜色又加了点水蓝。她爹爹带回来的那天晚上,她举着烛台看了好久。

    天色渐暗,周围船上已经点了灯,那暖莹莹的光映在河面上,水波又将它们推散,好像天上的星散落到地上一样。

    耳边传来曲乐,她看着对面舫里攒动的人影,心里迷惘不安,她还要这样过多久呢,她以后就要这样活着了吗?

    “玉公子,”苗儿推门进来,“爷回来了。”

    “他有没有叫我?”

    “没有,他只送来一个食盒就走了。”

    苗儿将食盒递给她,“爷给你的。”

    “给我的?”

    “嗯,爷亲自送来的。”

    花玉打开食盒,只见苗儿笑眯眯地看着她。

    “苗儿,我们去庐里,一起吃。”

    “我可不敢。”

    “有什么不敢?你不是说是给我的吗?那我怎么吃谁都管不着。”

    “哎,好。”她答应得脆生生的。

    花玉将菜摆了出来。今日,赵序一早就出去了,没人来送饭,她也不肯去别的舫里吃,就一直饿到现在。

    “苗儿,你那有筷子吗?”

    “有。”苗儿回去,从柜子里拿出两双筷子。

    她拿着筷子犹豫着:“玉公子,我真吃了?”

    “吃啊,那么多菜,不吃就浪费了。”

    苗儿吃着菜,嘴上也不闲着。

    “我看爷是想讨好公子。”

    花玉对她这副红娘的样子有些不耐烦。

    “爷这么忙,还想着给你送饭。他是真心疼你啊。”

    “要是别人同他吵架,他不罚他打他就是好的,哪里会这样低头呢。”

    花玉将筷子放下。

    “你是说他委屈?”

    “是呀,爷可从来不低头的。”

    “哦。那他对你们很专横霸道喽?”

    “没有,没有,爷很好,只是脾气不怎么样。”

    “他凶过你吗?”

    “经常,你来了,他才收敛些,我也是托你的福。”

    “哎,玉公子,这些话你可不要给爷说。”

    “我知道。”

    两人吃完饭,苗儿将食盒送回去。花玉帮她看火煮茶。

    水煮开后,她往里放了些香尘和佐料,又找了一截檀香木,用刀刮着木头,香未落到壶里,发出一股香气。

    “你在做什么?”

    花玉吓了一跳,手一抖,刀落在了茶壶上。

    赵序忙把她往后拉了一把。

    茶壶翻在地上,腾腾冒着热气。

    他将她手中的刀和檀香木夺过去。

    “谁让你做这个的?”

    他那责怪的语气让花玉有些不悦,可他刚刚护着她,她才没被热水烫着。于是她压下那丝不悦,说:“苗儿有事,我帮她看一会儿。”

    赵序盯着地上的碎片。

    “这是她的活,她有事,那就回来再做,用不着你帮忙。”

    花玉看着他,觉得他真是不可理喻。

    “我自己要做的。我帮帮她都不可以吗?”

    苗儿一回来,就看见两人正在吵架。她恭恭敬敬地在一旁站着,生怕爷会将气撒

    到自己身上。

    “把地上收拾干净。”

    花玉正要蹲下,就被他拽起来。

    “是她,不是你。”

    苗儿立马过去打扫。

    赵序将花玉拉进静室。

    “我看你现在很想做丫鬟,从早到晚一直待在那边,你干脆去做丫鬟好了。”

    苗儿听到,赶忙说:“那苗儿怎么办?苗儿以后做什么?”

    “照旧,你做什么她做什么。”

    还好,没有被赶走。苗儿继续擦着地上的水。

    花玉走出去,她才不想同这么阴晴不定的人在一起。

    重新煮了茶,她跟在苗儿身后去给他送茶。

    到了静室门口,她们没有进去,只是将茶放在了门边。

    她看见赵序在桌边坐着看书。

    “把门关上。”

    苗儿把门关上,拉起花玉的手就要往房里跑。结果正好撞上了赶来的春鹤,春鹤还提溜着一个男人。

    “莽莽撞撞地,做什么?”刚说完,就看见苗儿身边的原来是玉公子。

    她打开苗儿拉着玉公子的手。

    “玉公子好。”

    “春鹤姐好。”

    “哎,好。”她又告诫苗儿,“做事稳重些。”

    “是,春鹤姐。”

    “玉公子,我找爷还有事,先过去了。”

    花玉笑着点头,然后和苗儿回她的房间去了。

    春鹤拉着魏山到静室门口。

    “爷,魏山来了。”

    “不见。”

    “爷,他知错了。”

    “不见就是不见。”

    茶盏柀扔到门上,碎得彻底。

    苗儿听到声音,开了条窗缝,向静室看去。花玉也走过去瞧。

    魏山一下子跪下去,砸得木板都吱呀了几声。

    “爷,是我得意忘形,失了分寸,还望爷原谅。”

    “春鹤,把他带走。”

    春鹤听出赵序的不快,她示意魏山不要再说。

    “爷,您消消气。魏山以后一定格守本分,不再近娼妓的身。求爷给我一次机会。”

    赵序打开门,给了他一脚。

    魏山倒在地上,不再说话。

    苗儿连忙关紧窗,花玉倚靠在墙上,继续听着。

    “你找不找女人不关我的事,但你让他们宿在这画舫上,坏了我的规矩。我不能留你,你马上收拾东西滚。”“不,爷,”魏山抓住他的腿,“我哪里还能找到爷这样好的主人呢,求求您,留下我吧,我知错了。”

    “爷,留下他吧,他什么都甘愿。”

    “对,爷,我什么都愿意做。”

    赵序花了五百两银子把他赎出来,现在本都没回来,他可不会吃亏。

    “把他关起来,饿上他三天,水也不许给。”

    “谢谢爷,谢谢爷。”

    春鹤将魏山拉起来,一齐走了。

    “过来把地上收拾了。”

    苗儿听到,应了一声,赶忙过去了。

    花玉还记得赵序那句话,苗儿干什么,她就要干什么。

    她过去,蹲在地上捡瓷片。

    赵序正在静室里坐着,神情悠闲地喝茶。跟刚才暴戾的样子完全不同。

    因为不能进静室,再往里的碎瓷片她们就捡不到。

    苗儿将盆放在门内。

    “爷,劳烦您了。”

    赵序看向她,又有意无意地看着花玉。她低着头,恭敬地跪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进来。”

    苗儿自知他是在说玉公子。

    花玉抬头看了他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端着盆走进去,继续捡着。捡完,她又用抹布将水迹擦干净。

    做完这些,她正要走,赵序拉住她,给了她一个手帕。

    花玉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看了看地上,已经擦干净了。

    赵序关上门,苗儿识趣地走开了。

    花玉见门上还有水迹,放下盆,拿着那手帕去擦门。

    他看见她这样,忍不住笑了一下。

    “是给你擦手的,免得你出去的时候弄脏了静室的门。”

    话一说出来就变了味。

    花玉看着他,心想他这个人真是有点疯癫,明明是要对人好,却要装出一副臭脸,说一些臭话。

    她抖了抖手帕,起身将它放到赵序面前,然后盯着他看。

    赵序被她盯得不自在,转过头去,不去看他。

    花玉坐到一旁,眉眼带笑。哼,他也会不自在。

    见她开心的样子,赵序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那只有一盏灯罢了。不知道她在笑些什么。

    他站起来,拿书拍了她一下肩膀。

    花玉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你怕我?”

    “没有。”

    “你那模样,分明是怕。”

    “我只是,我刚刚在出神,所以被吓了一跳。”

    赵序面色缓和。

    “倒茶。”

    她给他倒上茶。

    “去铺床。”

    她走到床边,那床明明己经铺好了。她回头看赵序,他正在看书。她拿起枕头,又放回去,拽了拽褥子,捋了捋褶子,就算是铺好了。

    “还有什么吩咐吗?”

    赵序看了看床,“天气暖了,把那一床薄被撤掉,再点些朱栾沉熏熏帐子。”

    怎么不早说,她觉得他是故意拿她寻开心。之前这些事都是他自己做,现在他却来支使她,还一副气定神闲的主人架势。

    她走到床边,抱起那床被子,把它塞到柜子里。然后拿了熏炉,清了炉灰,点了新香,悠悠在帐子里晃着。

    清润灵动的香气发散出来。

    赵序看见她忙碌的样子,心里竟然有一丝喜悦,好像这是他期待已久的场景。

    香气氤氲,似有一股暖意在静室里流淌。

    自从十年前发生那场变故,他便终日在这河面上,与冰冷和摆摇不定作伴,再也没有过这种安心和满足的感觉。

    他迫切地想要抓住这种感觉。

    他走过去,轻轻抱住她。

    “不要躲避我,好吗?”

    花玉想挣开他的手。

    他开始用力,抱得越发紧了。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粗砺而温柔的声音带着些祈求,轻轻飘进她的心里,仿佛对她施了法,使她动弹不得。

    悠悠河畔,香迟帐深,这是两个孤寂灵魂的靠近。

    两人抱着,仿佛时间静止一般。

    突然,如大梦初醒,赵序松开她,退了两步,“抱歉,我失礼了。”

    花玉心砰砰跳,面上绯红,呆站在那,还没回神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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